除了太史闌,所有人唰一下扭過頭去。
說話的人,是鄰桌的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身邊也有幾個同伴,同伴都顏容彪悍,身形粗壯,這書生卻頎長清秀,文質彬彬,此時正一臉鄙薄,也不看鄰桌的太史闌等人,對同伴道:「這世道越發奇怪了,體尊修養,統統難得見到,一介女子,手舞足蹈,舉止粗俗,著實難看!」
「喂你說誰!」脾氣火爆的花尋歡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了。
「喂你說誰!」景泰藍抓著自己的小碟子跳上椅子了,被趙十三汗滴滴地趕緊抱下去……
「什麼樣的主子什麼樣的僕從。」那書生還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繼續和同伴道,「一般的粗俗!」
「放屁!」花尋歡爆粗,就要躥過去打人。
太史闌眉頭一皺。
本地不許動武,如今他們剛坐下就有人挑釁——巧合?有意?
她伸手一按,花尋歡立即不再動作,那書生瞧著,嘴角冷冷一撇,正要再譏刺什麼,太史闌忽然對蘇亞道:「這世道越發奇怪,環境衛生,統統難得做到,好好的吃著飯,偏就有又酸又臭蒼蠅,在旁邊嗡嗡嗡地唱。」
蘇亞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太史闌難得肯開口損人,不能不捧場。
其餘人更是捧場十分,拍桌打凳哈哈大笑,那書生氣得雙眉上揚,不住催促身邊同伴,「王兄!黃兄!這樣粗俗女子有辱斯文,你們也看得下去?不妨教訓教訓她們!」
倒是那幾個一看就有武功的壯漢,為難地低聲道:「鄭公子,此地不可動武……」
眾人聽著,原來這酸丁武功都不會,不過就是個迂腐夫子,見太史闌等人女扮男裝,酒樓吃飯,看不順眼而已。自己看不順眼,又沒本事教訓,反倒挑釁別人,又試圖拉同伴下水,十足十的無用且可惡書蠹一枚。眾人都覺得不屑,乾脆懶得理會。
那書生煽動不成同伴,眼看這邊人多勢眾,也不敢再挑釁,冷哼一聲低頭吃飯,一邊吃飯一邊大聲吟哦,每食一菜並誦一名句,口水噴濺,花樣繁多。
酒樓其餘吃客也露出厭惡之色,他的同伴更覺尷尬,不住低聲勸阻,書生不以為然。太史闌等人瞧著這種人,反倒不想和他計較了——掉價。
這酒樓也是客棧,前頭酒店後頭住宿,是本鎮唯一待客場所,好在地方夠大,大小院子好幾個。太史闌吃完飯順勢便安排住宿,讓花尋歡和於定去訂房,兩人按照太史闌要求,乾脆包了一個獨院。辦完了回來和太史闌說,「只剩一個獨院了,其餘幾個要麼住了人要麼已經被包,差點沒得住。」
「剛才那個酸丁也要包我們這個東跨院,」花尋歡嘎巴嘎巴捏著手指,笑嘻嘻地道,「我把他給扔過了牆。」
眾人都嚇一跳——這不是動手了?
「扔過牆而已,隔牆地上是草地。」花尋歡不以為然地笑,「哈,可惜你們沒見著,那酸丁半空裡嘰哇亂叫手舞足蹈,好看!」
「他那幾個同伴沒出手?」太史闌問。
「沒。」花尋歡道,「性子軟得很,或者也是怕這裡的規矩,聽說這裡不許動手規矩很嚴,而且在此尋求庇護的江湖人,對小鎮的治安也有保護之責,一旦有人觸犯戒條,那是人人喊打,其中還不乏高手,誰敢?」
「那你記得不要惹事。」太史闌點頭進院子,花尋歡在她身後大翻白眼。太史闌走了幾步,忽然又問,「左右鄰居都是誰?」
「右邊住的就是那個酸丁咯。和人拼的院子,一人一半,這半邊他和他幾個同伴住,另外半邊也是一群行商,販賣布匹經過此地的,這群人已經住了一兩天,天天在這喝酒吃肉要歌姬,鬧得歡。」
「左邊那個院子還空著,是有人提前來包的,聽說今晚人會到。」於定接話。
太史闌點點頭,自去了上房。現在景泰藍一般都和趙十三等護衛睡,蘇亞和她一間房以照顧。蘇亞給她端水洗漱,打開窗戶倒水時聽見隔壁院子果然響起絲竹歌舞之聲,看來那群行商又開始夜生活了。
蘇亞聽著煩,嘩啦一聲把盆裡水潑了出去。
「哎喲。」一聲驚叫,隨即有人大罵,「什麼混賬!潑老子一身!」
太史闌坐在床上,隔窗望過去,好像是隔壁院子的商人出來到牆根下小便,正好被她的洗腳水潑了一身。
那倒霉蛋一抬頭看見蘇亞,驚得大叫一聲,「夜叉!」
其實蘇亞並不醜,五官甚至可以算上美,可惜此時角度不對,月光正照上她額頭的疤。而且她出外行走,但凡改裝,都把自己裝得很醜。
蘇亞冷冷瞧了他一眼,寒氣四射,那人被她眼神凍得一驚,隨即怒道,「看什麼看!潑洗臉水還有理了你?」
「洗腳水。」蘇亞道。
「你……」那人怒極就要拔刀,忽然有人匆匆而來,一把拉了他便走,道,「和瘋婆子計較什麼?快,好戲開場了,再不來最美的那個你就輪不上了!」三下兩下將人拽走了。
蘇亞沒趣地回身,想打架打不起來也怪不爽的。
那頭歌舞之聲隨即大作,似乎有意和這邊做對一樣,歡呼笑鬧,女子嬌嗔之聲越發響亮,吵得不堪。過了一會兒,先前被潑了一身的漢子,摟著個脂粉簌簌掉的女人,一搖三晃地到牆根前,踮腳對太史闌這邊窗口大叫,「喂!醜女!快出來瞧瞧,嬌媚動人,這才叫女人!」
叫了三遍沒人理,這些人哈哈大笑,那女子捂嘴笑得唧唧格格,臉上的粉掉得跟牆皮似的。
忽然一條人影翻身上了屋頂,姿勢漂亮瀟灑,那些商人都傻愣愣抬頭看。
那跳上屋頂的人飛快地解褲子,嘩啦啦對下面撒尿,大笑,「喂!蠢貨!快點來瞧瞧,威武雄壯,這才叫男人!」
嘩啦啦如小雨傾,底下一堆人抱頭四散,也沒人管那女子,那女子躲避不及,臉上的粉都給沖沒了,露一張四十往上皺紋隱隱的臉……
火虎意氣風發地從屋頂上下去,被兄弟們大讚,「果然威武雄壯!」
太史闌唇角一扯,心想跟著自己兄弟們果然越來越猥瑣。
她也無心惹事,小小教訓就行。過了一會龍朝回來,一臉疲憊,他今兒在集市上生意火爆,全鎮的居民幾乎都把自家的私藏刀劍捧了出來,龍朝這時候倒不像個海西傻子了,挨個挑剔,品頭論足,不是說這個刃鋒不亮就是說那個質地不堅,一個下午不過收了一把刀。
不過收回來的這把刀倒當真是好刀,幾乎可以吹毛斷刃,龍朝本身對武器不感興趣,太史闌隨手就把刀給了火虎。
在太史闌等人找到進門的路徑之前,龍朝的生意還得慢慢做。當下各自睡覺。
到快半夜的時候,所有人又被吵醒。
右邊院子的住客終於到了。
一片人喊馬嘶,似乎人數眾多,店內小二扯嗓子大喊,「甲二房住客!甲三房住客!」
這下誰也別想睡了,都紛紛開窗子瞧著,就見隔壁院子裡燈火通明,一大隊人正在拴馬,還有一隊人,將幾個捆綁著的人推進院子來,重重推倒在地,粗聲道:「好好看守著!」
太史闌瞧著不對,吩咐了幾句,蘇亞和於定去打聽了,過了一會回來道:「這是隔鄰山頭霸王寨的山匪們過路,擒的是自家的叛徒,說要帶回去正法。」
「誰知道是不是自家叛徒?」蘇亞冷笑,「保不準綁的是臨近城池的富戶,要敲詐勒索也未可知。」
這種可能性倒更大,因為但凡山賊處置外逃叛徒,都是當場殺死,很少有再費事帶回山門開香堂處置的道理。
「這事兒鎮上不管?」太史闌問。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火虎道,「不隨意插手他人內部事務就是一條。所以哪怕明知其中有貓膩,但沒有明顯證據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太史闌遠遠瞧著,院子中幾個人蜷縮著,看不清楚臉容,一個個頭髮蓬亂,身上衣服倒是華麗。在院子中橫行豎走的山匪們,也衣著錦繡,但臉上透著隱藏不住的戾氣。
那些人似乎感覺到隔壁院子樓上有人在看,都抬頭看了一眼,火把光芒下一個個眼神凶狠,臉上泛著清幽幽的光。
「大人……」於定低聲請示她,「這些人瞧著不妥,怕是不安分。您看今晚要不要加派人手巡夜……」
太史闌似乎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將窗戶一關。
「全部睡覺!」
……
院子裡很快安靜了。
太史闌下令全部睡覺,眾人只好睡覺,不過老成持重的火虎於定等人都不放心,還是安排自己守夜,花尋歡也自告奮勇要守上半夜,最近她守夜都很積極,輪上於定守夜她更加積極。
太史闌卻當真睡了。
不僅睡,還脫得乾淨,只穿了內衣睡。她一向不喜歡穿太多衣服睡覺,但經常被逼得不得不衣冠整齊睡覺。
不過今晚她倒脫得爽快,令蘇亞十分驚訝。
太史闌也沒解釋,倒頭躺下,卻又沒睡著,翻來覆去半天,還是坐了起來,點起了燈。
蘇亞也坐起身,看見太史闌就著燈光在瞧自己的腿。
蘇亞有點驚訝。
太史闌上次的燒傷,因為用藥好,好得很快。容楚和極東官府也請了最好的專治燒傷的大夫來給她處理傷口,可以說傷口恢復得也極好,不過還是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白色疤痕。大夫說假以時日疤痕會漸漸消去,但也有可能不會完全消失。
太史闌對此從來沒有任何表示,蘇亞,以及所有人都以為她不在意。
然而她半夜挑燈,看傷口。
蘇亞震動地看著她,覺得太史闌真的變了。
但她隨即微笑,為這樣的變化而感到柔軟欣喜。
太史闌看看傷疤,塗了點藥,臉上淡淡的,還是沒太多表情。塗完藥她也沒再睡,盤腿坐在床上,忽然道:「蘇亞,你說,容楚真的回京了嗎?」
蘇亞一怔——難道不是嗎?
太史闌嘴角一扯——你沒看到他和我告別的時候,笑得多假嗎?
當然她還有句話沒說出來——如果他真的要和我告別,好一陣子見不著,他會捨得不佔點便宜?
蘇亞撇撇嘴——你和他告別的時候,笑得比他還假。
「我感覺他並沒有回京。」太史闌道,「有些消息,我能得到,他自然也能得到。有些事我會做,他自然也會做。」
蘇亞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誰,武林大會,國公也會來?」
「他的身份,不太好直接出面,會給李扶舟帶來麻煩。」太史闌道,「但我總覺得他不會完全不管。」
「那麼……」
「那麼……」太史闌盤起雙腳,看看左邊院子,再看看右邊院子,忽然笑了笑。
「酸腐書生、怕事同伴、放浪行商、過路山匪、被綁富商……這幾群先後來到無名鎮的人裡面……」她悠悠道,「你猜,哪個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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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第二天起床時,神清氣爽。
她推開窗,隔著鏤空的花牆瞧隔壁,酸書生已經起來了,屁股對著她,向著朝陽在作詩,她聽了半天,隱約有什麼「……一輪紅日出牆來……渾圓如餅真誘人」之類的名句。
書生的幾個同伴,看起來不像他的保鏢,倒像半路結識的朋友,就是不明白像酸夫子這樣的人,是怎麼瞧得上這幾個滿身武夫氣息的傢伙的,大概也是知道行路難,有意依附,算是找幾個免費保鏢。
他那幾個同伴,也沒有脫光膀子練武,繞著院子散步,離書生遠遠的,看樣子也受不了那沖天酸氣。
另一邊徹夜作樂的行商那裡,冷冷清清的,好像都在睡覺,也是,這些人玩了半夜,早上正好補眠,實實在在的晨昏顛倒奢靡生活。
右邊院子的山匪,倒是已經起了,在邊上關押「叛徒」的小房內,傳來皮鞭的抽打聲,卻沒人慘叫,想必嘴巴已經被塞住。
太史闌左右都瞧了瞧,坐下來塗藥並思量。
這些人大多或放浪或粗俗,容貌不佳,如果容楚真的在其中一個隊伍裡,以他的德行,肯定不願扮丑,那麼就是那個長得最好的書生?
可太史闌真的不願承認容楚扮酸丁也那麼牛——那深入骨髓的風騷啊!何棄療!
或者是那群放浪的行商,可是這麼放浪,他就不怕她將來秋後算賬?
再不然是那些押人的山匪?但是方向不對。
太史闌想了一會也沒再想,反正只要他真的在其中,之後總會露出各種痕跡來的。
龍朝又出去買刀劍了,回來的時候又搜羅了一柄好劍,還帶回來一個消息。
「我多給了這家賣主十兩銀子,他告訴我一個消息。」龍朝道,「他家裡有兩個寄住的客人,是一對夫妻,神色驚慌,我看見了便問怎麼回事,這家人說,這對夫妻剛從裡頭出來,說裡頭太亂,這個做妻子的剛剛懷孕,為免遭受池魚之災,乾脆向本門長輩請示,說要出來請求援兵,提前出來了。嗯,裡頭,你知道的,就是指武林十年大會所在地。」
「好。」太史闌一合掌,「那對夫妻情況都問清楚了?」
「問清楚了。是武林中一個不太有名的小門派子弟,叫袖劍宗,隸屬於松風山莊名下,松風山莊此次大會中處於不利情勢,其下依附的這些小勢力也心中惶恐,都在找機會脫離。這對夫妻說起來是去搬救兵,其實也就是宗門裡找理由讓他們走,好盡量保存實力。」
「看樣子形勢很可怕啊。」花尋歡道,「一個門派需要將年輕子弟想辦法送出去保存實力,豈不是說明這個門派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十年大比到底是在比實力,還是大屠殺?」
太史闌抿著唇,問,「那麼內裡情勢到底如何?」
「對方現在哪裡肯說那麼多。武林大會本就屬於江湖機密,這些人只想保命,不會給自己惹事。」龍朝搖搖頭。
「不肯說就逼著說咯。」太史闌揮揮手,「該怎麼做,自己知道吧?給你們一個時辰,我要看到結果。」
然後她就去看書練功。容楚終於說她可以練習內功了,並給了她一門不需要太過於固基的內功心法,不過容楚也說了,她年紀太大,骨骼已成,練武太遲,想要在此一道有驚人建樹很難了,這是不可違抗的武學規律。目前世上只有大燕堯國天語族的天語術,可以讓有緣人後天練成不錯的武功,但那是人家秘術,只口耳相傳,想得到並不容易。
太史闌也無所謂,她有異能,有鐵臂鐵腿,日後還會得到筋骨淘洗的機會,也有天生的迅捷反應和野獸般的直覺,她的綜合實力,並不遜於一般高手,何況在很多場合中,武力並不是唯一取勝因素,頭腦才是最重要的。
在南齊歷史上,有過絲毫武功也不會的儒將軍,有過癱瘓不能直立的大帥,為將者,能保護自己就行。運籌帷幄,勝於匹馬殺敵。
她練功時,聽見那邊酸書生大聲招呼同伴,「陳兄,咱們一起去拜訪王老先生去!」
又聽見那邊徹夜作樂的行商終於起床,在院子裡打著呵欠,大聲商量著等下要去哪玩。
山匪那邊還是那樣,似乎在審訊叛徒。
太史闌想著,等下自己離開,這三撥人,到底會是哪隊也跟著走呢?
大半個時辰後,龍朝等人回來了。
他們回來時還擁著兩個戴斗篷的人,一直進到屋子裡,才解開兩人的斗篷。
是一對年輕男女,女子臉色蒼白,眼神驚恐,男子也白著臉,卻還保持著鎮定,嘶聲問:「你們……什麼人?為何擄我夫妻來此!」
太史闌示意讓那女子坐下,卻沒理那男子,上下看了看這對夫妻,忽然對楊成和史小翠道:「身形年紀,和你們倒也差不多。」
楊成咧嘴笑了笑,史小翠撇撇嘴。
「我要進武林大會。」太史闌開門見山,「借你夫妻一用。」
那兩人露出驚恐之色,顯然誤會了什麼,太史闌擺擺手,「這位夫人請留在鎮上,我會著人保護好你。煩請這位少俠陪我們走一趟,就說我們是你們請來的外援便好。」
那男子頓時明白了太史闌的打算,試探地道:「你是要以我夫人為質,逼我帶你們再回去武林大會?」
「是請。」太史闌淡淡道,「當然如果有人不識抬舉,我也只好逼。」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男子苦笑,「裡頭糟糕得不能再糟糕,我們好容易逃出來,你還要進去,這不是送死嗎?」
「裡頭怎樣一個糟糕法?」
男子眼底浮現驚恐之色,「瘋了……他們都瘋了……」
「四大世家,和武帝世家開戰了?」
男子皺起眉,似乎很難描述,半晌道,「看樣子我不帶這一趟路是不行了,你去自己看就知道了。我就一個要求,不能為難我妻子。」
「可以。」
「如果我回不來,也請放了我妻子。」
「自然。」太史闌欣賞有情有義的男人,點點頭。
她話不多,但神態沉穩,自然給人可信感。男子凝視她半晌,似乎也放了心,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不過我夫妻一起出去時,是經過守門護衛驗看的,如今我一人回去,怕是通不過……」男子忽然皺起眉。
「會有人做你妻子的。」太史闌瞟一眼史小翠。
楊成立即不滿大叫,「不行!不借!」被雷元一把拖了出去。
史小翠有點不安地瞧著他背影,太史闌淡淡道:「別讓男人認為你已經注定是他的人,十拿九穩了。那樣他們多半不懂得珍惜,要給他們危機感。」
史小翠若有所悟,紅著臉點點頭。
隔牆窗下,酸書生忽然踱方步而過,對這邊探頭探腦。
太史闌啪一下關了窗。
……
有了進門的法子,自然事不宜遲,太史闌決定當晚就走。讓火虎好好幫史小翠易容,改裝成那懷孕女子的模樣,和那男子扮演夫妻,帶眾人進入大會之地。
她讓景泰藍留下,呆在小鎮等她回來,武林大會不比天授大比,危險性無法估量。景泰藍死活不肯。他也知道,如今在一起的日子,相處一日少一日,等麻麻從武林大會中回來,也許馬上就要分別,怎麼肯乖乖在鎮中等候。
太史闌知道這傢伙只是在她面前乖,護衛們根本壓不住他,這要真強硬留下他,轉身他自己溜出去就麻煩大了,只好把這個小跟屁蟲繼續帶著。
這樣要帶的人就很多,她自己身邊留的都是精英,花尋歡楊成史小翠蘇亞火虎龍朝於定雷元,以及幾個路途熟悉各有所長的護衛,再加上趙十三景泰藍以及三公撥給景泰藍的護衛又有一二十人。三十人左右的隊伍,算是個小門派了。
「你們算我什麼外援呢?」那個袖劍宗,名叫俞辰的男子為難地問,「我總得和守門的人說清楚你們的身份啊。」
「蒼闌幫。」太史闌道。
「那個……出身何地?」
「西凌。」
「來歷?」
「新創門派,未來的天下第一幫。」
「……」
蒼闌幫的新任幫主,換了一身緊身黑衣,趁夜結清了房錢,悄悄出了門。
俞辰帶著他們一路疾行,到了鎮東頭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仔細一看是座香火清淡的廟。
廟門關著,俞辰上前扣門環,三輕兩重,鐵器敲擊門板的聲音裊裊傳出很遠。
過了一會,一個廟祝出來開門,蒼黑的臉上花白的鬍子,臉上沒什麼表情,用燈照了照眾人,皺眉道:「這是幹什麼?」
「大師。」俞辰上前施禮,「您還記得我嗎?昨天我和內子出來的。今天我們尋到了朋友,想再回去接應一下師門長輩們。」
「你兩個倒好本事。」廟祝冷冷道,「這一天功夫,竟然找到這麼多人。我還以為你們出去了就不打算回來了。」
俞辰臉紅了紅,低頭道,「這是蒼闌幫的諸位好友,曾經得過本門相助,這次大會本想參加,但本門師長表示此行兇險,不願他們插手。諸位蒼闌幫兄弟姐妹卻古道熱腸,盤桓在無名鎮附近等待。如今聽說裡頭形勢,一定要求進入接應,晚輩……也不好拒絕。」
眾人立即配合露出慷慨義士神情。
「不過送死罷了。」廟祝冷笑。
今夜無月,他的黑臉幽黯無光似生鐵。
「大師,我知道我們力量微博,實在不敢摻和武林大事。俞辰此去,只想接應本門師長安全出來。我……我實在不忍本門數十年辛苦基業,都毀在這一戰中啊……」
廟祝似有動容,半晌揮揮手,「進來吧。」
俞辰舒了一口長氣。伸手去扶史小翠,「娘子,小心些。」
史小翠嬌嬌地靠在他臂彎,身後楊成眼睛冒火,史小翠又從袖子底下伸手悄悄搔他掌心,楊成立馬又軟了下來……
那廟祝忽然回頭,疑惑地道:「聽說你娘子身懷有孕,怎麼還讓她再回來。留在鎮上等不好?」
眾人心中一跳,覺得這誠然是個漏洞。俞辰苦笑道:「實不相瞞,大師,這鎮上最近也不安靜,我發現有我們的仇家托庇於此……」
廟祝這才點點頭,卻道:「也不必太擔心,終究我們在。」
太史闌聽他口氣挺大,充滿高貴冷艷感,悄悄拉拉俞辰衣袖,退後兩步問他,「這是什麼人?哪方勢力?」
「據說哪方勢力都不是,不然怎麼能容我帶人進去幫忙?」俞辰用氣音悄悄告訴她,「最先的那位武林高人的後人。」
太史闌點點頭,觀察了一下那廟祝的步子,看起來倒也是個高人,不過依她的武學水平,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眾人跟隨著進入後堂,後堂卻很寬闊,裡頭還有幾輛馬車。那廟祝數了數人數,道:「太多了,還得安排後面的船……」隨即搖搖頭,「先上車吧。七人一輛車。你們稍微等一下,今晚後頭還有安排。」
眾人沒聽懂他什麼意思,依言上車,人一批批的上了馬車,就露出了原本被擋在正中的景泰藍,那廟祝眼睛一睜,詫然道:「居然有孩子!」
戴了面具,穿著一身顏色詭異的花花綠綠袍子的景泰藍一回頭,嗡聲嗡氣地道:「誰說我是孩子!」
暗淡燈火下轉過來的是一張微有皺紋的成人的臉,發出的聲音也是成人的。
廟祝一怔,隨即明白這不過是個成年侏儒,冷哼一聲道:「對不住,看錯了。」轉過身去。
景泰藍咧開嘴,自己爬上了車。他身邊一個護衛一步不離。
太史闌淡定地抱胸看著,對此她早有安排,給景泰藍弄了個詭異的造型,又安排了一個會腹語的護衛,需要說話時,都是那個護衛說,景泰藍只要對口型就好,小子對此遊戲十分感興趣併合作。
太史闌警告過他了,如果表現出孩童的幼稚,並且發出孩童的聲音,立刻打發他回家。
眾人坐了五輛車,其中太史闌那輛車沒坐滿,只坐了她和蘇亞花尋歡以及火虎,其餘人自然不會來擠。
他們一坐上車,兩邊迴廊就冒出幾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坐上車伕的位置。眾人只看見那些黑影戴著寬大的氈帽,穿著灰色的僧衣。
不過廟祝並沒有示意趕車,因為此時外頭的門環敲擊聲又響起來了。
「今晚事情真多……」廟祝咕噥著到前頭去了,過了一會領進幾個人來,遠遠的還聽見廟祝問,「你們確定真的要去?這個時候曲水王老先生未必有空見人。」
「家父囑托,不敢違背。」他身後一人道,「何況這也是兩老當年定下的二十年再會誓言,怎可背誓?」
「你既有王老親筆書信,自然要容你進去。不過你一介書生,此時進入實在危險。提醒你一句,不可多言,不可多顧,不可插手任何事。想來你不是武林中人,只要你不多管閒事,王老也可保你之命。」
「晚生不過是去探望長輩,大師何必說得如此驚心。」那人不以為然打哈哈。
花尋歡聽著,已經豎起了眉毛,「啊?啥?那個酸丁!那個酸丁他去幹嘛?找死啊?」
太史闌卻忽然笑了笑。
「原來……」她悠悠道。
蘇亞也笑了笑,覺得主子今晚終於可以確定了。不過看主子的模樣,似乎不打算揭穿的樣子?
「你們三人上那輛車。」廟祝在分配,「另外兩人再等等。」
車簾子晃動,太史闌這輛還有空座位的車,有人爬上來。花尋歡柳眉倒豎,大腳準備伺候,被蘇亞給拉住,手指豎在唇上,「噓」了一聲。
花尋歡莫名其妙坐那瞧著。
簾子一掀,那個酸丁先爬了上來。馬車是對面而坐的兩排座位,太史闌坐在左側最外。那酸丁一抬頭就看見她,愣了愣,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
太史闌和蘇亞都有趣地瞧著他。
「怎麼是這個……」酸丁似乎又想罵,看看瞪圓眼睛的花尋歡和火虎,還是把話憋了回去,一屁股坐到右側最外面的位置。
蘇亞皺起眉——咦,瞧著不像啊。
連太史闌都挑了挑眉毛——好,演得真好,真像。
有種你一直演到武林大會結束。
酸丁的兩個五大三粗的同伴也上車來,看見太史闌等人也都一怔,其中一個靈活些,立即坐到了酸丁身邊。
現在右邊沒位置了,只有左邊太史闌身邊還可以坐人。最後那個壯漢猶豫半晌,又扭捏半晌,終於還是在太史闌身邊坐了。
他雖然坐了,只是似乎對太史闌很有顧忌,很不情願,總在試圖往外挪,可是馬車窄小,七個人擠得滿滿的,越往外挪,越向裡靠,他便更不自在,一張黃黑的臉都開始發紅。
太史闌是男裝,卻還是女子的臉,梳著高馬尾,也沒緊緊束胸——她不想得乳腺癌。
極東黑吉這幾個邊遠省份,民風彪悍粗獷,少女男裝在外走鏢行商的很多,這身份反而自然。
太史闌從來不贊同女子強硬地裝男人,武俠小說裡女扮男裝一個都認不出來那是胡扯,女人扮男人,除非完全長得中性聲音也粗,否則很容易瞧得出。反而落了痕跡。
她穿利落男裝,反而比拖拖拉拉的裙子更能凸顯她利落健美的身材,此刻那漢子坐在她身側,不停地冒汗,不停地冒汗……
裡頭蘇亞開始扶額。
怎麼越瞧越不像了……
忽然一聲響,馬車開始移動,太史闌並沒有聽見馬車伕吆喝的聲音,從車縫裡看去,只看見馬車伕揚起的手臂,臂上金黃的長毛。
金黃的長毛?
人有那樣的毛?
馬車行駛得很平穩,車伕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竟然一直沒回頭。不過趕車的技巧很嫻熟,一路沿著一條荒涼的道轆轆前行,太史闌看見路邊經過一些田地,一處荒野,還有一些亂墳堆。
路越走越崎嶇,馬車晃動得厲害,很多時候人一起向左仰,再一起向右倒,太史闌也不可避免晃來晃去,和身邊的人撞來撞去。她的腿不時撞到身邊壯漢的腿,膝蓋撞到對面酸丁和另一個壯漢。大家慢慢額頭都起了汗。
尤其她身邊的壯漢,因為馬車傾斜下行,他的身子不可避免地壓上太史闌,他死死抓住車邊,試圖穩住身形,卻無法抵擋慣性和地心引力,不住傾斜下移,太史闌感覺到他的呼吸就在耳側,而他的大腿也緊緊貼靠著自己的大腿,感覺得到肌膚滾熱。鼻中滿滿男子氣息。
她也只好盡量往蘇亞身上倒,一邊慶幸雖然靠得緊,好在那男人身上味道不難聞,還是很清爽的,有點像現代常用的肥皂味道。
不過也絕不是芝蘭青桂香氣。
太史闌到此刻也有點不確定了,本來三個可疑隊伍,只要跟上來和她同路的,就應該是容楚那一批,可是如今看這幾個人,真是覺得誰都不像。
最可疑的那個酸丁,對她的憎惡由內散發,拚命收緊膝蓋,不想和她碰上。
酸丁旁邊那個壯漢,臉上是一種「這群人很危險盡量別靠近」的表情,坐得遠遠的。
自己身邊這個……緊張,太緊張了,這麼撞來撞去,便宜是佔足了,可汗都出來了。
真的很難想像容楚會這樣子,他佔起便宜來不知多得意。
太史闌想得頭痛,不禁生怒——搞毛?愛跟不跟,憑啥費力氣猜來猜去?有種你一直裝!
她往蘇亞身上一靠,乾脆睡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馬車忽然停了,她一抬頭,看見一片曲曲折折的水域。
有一批小船,正向岸邊緩緩劃來。船夫弓腰曲背,姿態看起來有點詭異。
眾人都下了車,酸丁和他的同伴,跳下車的速度無比迅捷。尤其太史闌身邊那個,車還沒停穩就蹦了下去。
太史闌哼了一聲,爬下車,看見那幾個車伕也下了車,順著河灘搖搖晃晃向前走,走到停泊的船那裡。
幾個船夫搖搖晃晃站起來,車伕船夫,都伸出爪子,歡呼般地互相一拍。
爪子。
確實是爪子。
眾人看得清楚,金黃的長毛,長長的指節,微微彎曲的指甲。還有迎面的船夫,大腦門凸嘴巴。
竟然是一群巨大的猴子!
趕車的,撐船的,都是猴子!
難怪一言不發。
這是誰的御獸之術?將這群猴子訓練得和人幾乎沒什麼不同,它們在為彼此順利到達歡呼擊掌之後,船夫猴子轉身從船艙裡拿出一些果子,拋給車伕,車伕們吱吱哇哇歡喜一陣,捧著果子一邊吃一邊回到車上,伸爪子對眾人連揮,讓他們走開,又指那船,示意上船。
眾人看住幾隻耀武揚威指揮的猴子,都覺無語,不過也深深佩服這負責傳送人員者的心思——用動物來運送,真是永遠不怕洩密和出現各種事故,再穩妥不過。
車伕猴子們趕著車走了,眾人便準備上船,那酸丁書生第一個跑過去,看樣子想要先搶佔一條船,以免再和太史闌同船。
不過那船夫猴子卻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抵在了酸丁的臉上,嚴厲地拒絕了他。
眾人愕然,那猴子比劃一陣,指指來路。眾人漸漸明白它的意思——還有人,等著一起。
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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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到底哪個是他呢?猜吧,猜中有獎。
存稿君告訴你們一個笑話,土肥圓那廝就是一個鄉巴佬,聽說北京氣候詭異,早穿棉襖午穿紗,於是皮箱裡薄短外套,厚短外套、旗袍、針織衫、褲子、吊帶、中袖秋裙、無袖夏裙、單層布裙、加厚短裙、長袖襯衫、短袖蕾絲披肩、厚打底褲、薄打底褲……統統帶了!
土肥圓咬牙講——哪怕你北京一日四季,老子也搞得掂!
存稿君表示鄙視——傻了吧唧的,一套就能搞定,外頭長風衣裡頭中袖裙熱可脫冷可穿宜家宜室可進可退需要這麼多零零碎碎麼?
智商低就是沒辦法。
那啥,二十五號啦,存稿還是萬更啊,土肥圓智商雖然低了點,但敬業精神還是可嘉的,出門也沒擱下親們不是?存稿君代她要票:有親攢到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