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垂著織錦窗簾,光影沉沉,沉沉光線裡,一人靠背而坐,藍色的衣襟流水般垂在膝頭,執卷的手指雪白,一線日光打在他微側的眉梢,閃亮若有金光。
太史闌停了停。
李扶舟放下書,對她展開微笑,「早。」
太史闌一怔之後便恢復如常,點點頭,自坐了。
「你也去北嚴?」
「我是二五營派出的兩位保護助教之一。」
「嗯。」
短短對話後,兩人都陷入沉默,車子已經啟行,轆轆的車輪聲傳入半封閉的空間,越發覺得安靜。
車身微微搖晃,車廂不大,兩個人坐幾乎不留空隙,膝蓋時不時便能碰著,不經意,不動聲色,撞擊的卻不知道是彼此的堅硬,還是柔軟。
太史闌忽然轉身,將坐在她身邊的景泰藍抱到兩人中間,位置有點不夠,景泰藍圓滾滾的屁股擠在兩人身上,左半邊坐著李扶舟,右半邊坐著太史闌。
「我還是下去吧。」李扶舟輕輕道,「我原本不該坐在你馬車上,只是,剛才以為喬女官要來送你們。」
太史闌瞟他一眼,他是害怕喬雨潤再生枝節,所以提前在馬車上防備著?
忽然就想起「潤物細無聲」這句詩,眼前的人,或也如春雨,綿柔,輕細,無聲過處,萬物回春。
本來有點不想理他的,終於還是開了口,「你也去北嚴城,喬雨潤會不會跟過去?」
說完挺脖,直視,做面癱狀。
李扶舟注視著她,眼角彎彎,笑容更潤澤柔和。
「國公會讓她抽不開身的,我也留了點麻煩給她。」停了停,又輕聲道,「喬小姐和我,其實交情泛泛,扶舟只是個普通人,不敢高攀她。」
太史闌直著脖子,目不斜視,心想他解釋這個做什麼,難道剛才她表現出醋意了麼了麼……
「不敢奢望完美,但求真實美好。」李扶舟又道,「那才是我想要的,或者也已經遇見,只是那樣的真實太美好,忽然也不敢奢望。」
他語聲輕輕,若絲絃悄撥,聲聲慢,漫流芳。
時間似流水綿長,空氣似花香甜蜜。
太史闌嘴唇抿更緊了,懷裡的景泰藍忽然開始推她,嘰嘰咕咕埋怨,「幹嘛揉我,幹嘛揉我……」
太史闌唰地縮手,坐得更加僵硬。
好在李扶舟不像容楚,從來不捨得讓女人難堪,輕輕一句後就不再說話,只道:「困了?睡會吧。」
太史闌趕緊閉眼,本來只是想假睡,好逃避某些令人尷尬的氛圍,但畢竟一夜沒睡來回奔波,很快也就睡著了。
朦朧中似乎身上一暖。她心中隱約知道,卻沒有睜眼,只沉沉睡去。
她膝上景泰藍睜大眼睛,看著輕輕給太史闌蓋上軟毯的李扶舟,忽然問:「喂,你幹嘛……」
李扶舟豎指於唇,「噓。」
景泰藍閉上嘴,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做賊般用氣音悄悄道:「你喜歡闌闌……」
李扶舟一怔,笑了笑。
「我也喜歡闌闌。」景泰藍像找到了知音,興奮地往他膝上挪了挪,「想和她睡覺,想摸她……呃……你也想嗎?」
李扶舟向後一仰,險些撞到堅硬的車壁。
老天必須原諒表達不清的孩童……
「您還是別說的好。」李扶舟笑容有點尷尬,「我不想告狀讓她揍您。」
景泰藍縮了縮脖子,看一眼太史闌,確定她沒醒,膽子又大起來,「她是我的……」
「是。」李扶舟道。
「你別搶……」景泰藍揮舞小拳頭。
李扶舟凝視著他,忽然笑笑,也用氣音悄悄道:「若我想搶呢……」
他語氣滿是玩笑,景泰藍不確定地看著他,似乎想動拳頭,隨即覺得這個想法不夠理智,他家闌闌說過,不如自己的揮拳就打,比自己強的要以智服人,嗯,這只很大,要以智服人。
小子啃著自己拳頭,眼珠亂轉一陣,半晌猶豫地道:「……我和你換。」
「您拿什麼來換呢……」李扶舟笑容溫柔。
景泰藍忽然往後縮了縮,警惕地盯著他,不動了。
李扶舟卻也向後讓了讓,笑容更加溫和,拿過另一床毯子,給景泰藍裹緊。
剛才的對話,真若一場和孩童的玩笑,或者,如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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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昌遠郊到北嚴城要有三天路程,本來該在經過的小鎮下榻的,誰知道車行半路,沈梅花忽然壞了肚子,頻頻往路邊跑,車隊為了等她,耽擱了一個多時辰,結果天將黑時,還沒趕到預訂打尖的青山鎮,落在了四面不靠的荒山野嶺。
「看樣子咱們要露宿一夜了。」花尋歡過來找太史闌,自從車隊開始出發,所有人自覺地將太史闌看成首領,遇事都先找她商量。
寒門子弟們日常有很多苦力般的課程,露宿不算什麼,自動散開去找適合休息的地方,那十名品流子弟陰沉著臉,袖著手,遠遠站著。
「那邊有個樹林,背靠山體,附近有泉,適合紮營。」很快就有學生前來回報。
李扶舟花尋歡和太史闌都點點頭,眾人進入林中,此處氣候乾燥,地面鬆軟,經年落葉一層層覆蓋地面,踩上去吱吱微響,倒是現成的柴禾。
寒門子弟們很自覺地散開去尋找食物清水,挖灶生火煮乾糧,忙得不亦樂乎,史小翠憤憤瞥一眼那些舒舒服服坐下來的品流子弟,嘀咕道:「每次都這樣,憑什麼咱們要伺候大爺。」
「這次未必咯。」蕭大強看一眼太史闌,她正帶著景泰藍揀柴,小子跌跌撞撞,揀兩根丟一根,跟狗熊掰玉米似的,太史闌大聲誇他能幹,景泰藍興奮得小臉放光,把蘇亞已經揀好的柴推倒,自己再揀一遍。
火堆熊熊燃起來,柴火充足,有人獵來了野雞,有人叉到了鮮魚,有人採來了野果野菜,樹枝辟辟啪啪燃燒著,鍋裡的水很快沸騰,洗淨的魚放下去,十分肥美,不用油也浮起一層亮亮的油光,蘇亞拔了些野茴香放進去,頓時濃郁的香氣衝入鼻端。
一邊架起的烤叉上,野雞通紅珵亮,滋滋冒油,史小翠扒開火堆旁一個泥坑,捧出黑烏烏的一個泥團,往地下一砸,頓時泥殼與雞毛同時脫落,露出裡面細白的雞肉,香氣飄散開來,夾雜一種少見的清香,史小翠道,「泥巴裡混了青薊草,這樣做出來的叫化雞更有風味。」
景泰藍的口水已經氾濫成河。
一切齊備,太史闌招呼大家來坐,圍著火堆一大圈,灩灩火光,映紅年青的眉眼。
一直懶懶在一邊等著的品流子弟們走過來,毫不客氣撥開坐好的人,擠進去。
「手藝不錯,不愧是常幹粗活的。」當先一個黃衣少年讚一聲,撕下一隻雞腿就啃。
寒門子弟們面有憤色,以往出外,寒門伺候品流,確實已經成為規矩,然而今晚這樣的規矩,忽然便覺得不可承受。
這是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喚醒了自尊和平等的意識。
只是助教在,太史闌在,眾人摸不準,要不要因為這樣的小事引發衝突,影響安全,目光都齊齊落在了太史闌身上。
太史闌抬手,扔出一隻包袱,啪一聲砸掉了那人的雞腿。
「你們的晚餐在這裡。」她淡聲道。
包袱散開,滾出僵硬的餅子,冰冷的饅頭,這是路上準備的乾糧。
「太史闌!」品流子弟們憤然站起,「你算什麼東西,敢這樣對我們?」
「想不勞而獲,先看自己有沒有資格。」太史闌淡淡道,「我們生火捉魚,兩位助教打獵,連景泰藍都自己揀柴,你們做了什麼?」
埋頭大啃的景泰藍抬起油滋滋的小臉,臉頰上掛一條雞肉,笑出三顆大牙,十分滿足。
「我們的身份,就是資格!」
「熊小佳。」太史闌道,「給花助教看看你最近的成績。」
熊小佳轟然一聲站起身,鐵塔似的身影籠罩住半個火堆,他的水蛇腰攻蕭大強笑吟吟仰頭看他,眼神充滿驕傲。
熊小佳扭著胯大踏步過去,真難得他能把凜凜雄威和纖纖細步糅合得如此妙到毫巔,姿態之妙,人人不忍目視,只有史小翠興致勃勃打氣,「大熊,夾緊!夾緊!」
「幹什麼!」那黃衫少年眼神慌亂向後退,「二五營不允許私下鬥毆……兩位助教,你們管不管管不管……」
「來,這叫化雞不錯,嘗嘗。」花尋歡遞個雞翅給李扶舟。
「多謝。」李扶舟彬彬有禮。
驚呼和求助,風一般從他們耳邊過去了……
「砰。」一拳悶響,夾雜一聲慘呼,片刻,熊小佳走回來,眼神忸怩,「不太好,本來想掛他到樹上的……」
大家默默點頭——貼在灌木叢裡效果其實更好……
一片安靜裡,太史闌的聲音還是那麼冷,「這回懂了?絕對武力,才是資格。」
品流子弟們互相望望,默不作聲走開,沒人理會那掉入灌木叢的黃衫少年。史小翠忍不住道:「你們不管他嗎?」
「有刺呢……」有人咕噥道。
蘇亞默不作聲過去,從灌木叢裡拎出了那少年,對史小翠招招手,史小翠滿臉不情願從懷裡掏出針,兩人幫那少年取出滿頭滿身的刺。
品流子弟們臉色有點尷尬,黃衫少年勾著頭,臉色通紅,咬牙忍著沒喊痛,等兩個少女幫他處理完,才訥訥道謝。
蘇亞還是不說話,史小翠推了他一把,嘻嘻笑道:「楊成,下次少噁心我們幾句就成了。」
楊成滿臉羞愧,默默撿起地上乾糧,到一邊去吃了,也沒和他的有錢同學一起。
火堆旁又恢復了熱鬧,不過這次人流分得更明顯,品流子弟也出現了分裂。
或許分裂的再分裂,就是融合。
太史闌吃了幾口,目光一掃,忽然覺得少了一個人。隨即她聽見隱隱一陣哭泣,從背後傳來。
她站起身,拿了半隻雞,順著聲音轉過幾棵樹,停住腳。
獨自一人樹後哭泣的,是沈梅花。抱膝埋頭,雙肩聳動,沒有發現太史闌的到來。
她先前也想和寒門子弟一起幹活的,結果人人嫌惡地拒絕,背叛者總是很難被接納。之後她又打算和品流子弟們在一起,當然,人家也驅逐了她。
一頓飯都不知道到哪去吃,肚子又餓又痛,面對的臉孔都冷漠排斥,她只能躲在陰影裡哭泣。
沈梅花正哭得傷心,忽然聞見一股香氣,隨即,胳膊被什麼熱熱的東西碰了碰。
她抬起頭,便看見太史闌的眼睛。
星光從濃密的樹梢灑下,那人臉頰線條明朗,褐色的眼眸也亮如星辰。
微冷,卻不遙遠,近在咫尺的光輝。
半隻烤雞在她眼前,散發著的似乎不是熱力,而是一個人在最弧度寂寞時刻,遇見的全部救贖。
沈梅花張著嘴,傻傻地看著太史闌,不敢接。
太史闌的個性,太過鮮明,接觸一兩次便印上心版,沈梅花不認為她是心軟的濫好人。
她警惕的四處望望,怕太史闌身後還帶著刀啥的。
太史闌手一鬆,烤雞油膩膩掉在沈梅花袖子上,她手忙腳亂接住,聞聞烤雞,終於忍不住飢餓的誘惑,張大嘴啃了一口。
「唔……好手藝……」滿嘴塞著雞肉,她含糊不清地贊,忽然便停止了咀嚼。
她捧著雞發呆,太史闌也不理她,半晌,沈梅花抽噎一聲,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嗚嗚……我烤雞也是很好吃的……」
太史闌不說話。
「嗚嗚……我不是故意要炫耀……我只是太高興了……」
「嗚嗚……我沒有要討好品流子弟……我只是……我只是……習慣……」
「嗚嗚……我不是有意要說你壞話……我是……我是……」她抬起糊滿眼淚鼻涕的臉,抽噎幾聲,「……有點嫉妒你……你不說好聽話……不愛笑……可她們還是喜歡你……我嫉妒……」
太史闌在她身側坐下來,皺皺眉,拿過那險些被眼淚污染的烤雞,撕了半隻雞腿,再扔還給她。
沈梅花哭了一陣,心情平復了一點,看太史闌面無表情在她身邊吃雞腿,不勸慰也不說原諒,忽然便覺得,這一天的陰霾都散了。
身邊的這個人,冷漠,強硬,沒有任何迂迴和婉轉,然而她站在身邊,便好像一座山倚在背後。
她撕了隻雞翅,胳膊肘捅捅太史闌,「喂,雞翅比較好吃,骨頭都烤脆了喲。」
太史闌看也不看,「你手抓過,髒。」
沈梅花笑起來。
「唉,」她撕著雞翅上的肉,搖頭歎氣,「我原以為我學了指揮,大家都要尊敬我,今天我算是明白了,真正強大的是人心。」
「回頭你和蘇亞坐一起。」太史闌道,「拋棄自己出身的人,往往為人所不齒。跨越出身,才有尊嚴。」
「跨越出身,才有尊嚴……」沈梅花喃喃重複了一遍,露齒一笑,「太史闌,蘇亞那傻女人一開始就說要跟著你,我還瞧不上,現在我才覺得,她眼光挺好。」
太史闌搖搖頭,「誰也不必跟著我。」她閉上眼,開始修煉,很快進入狀態,氣息勻長。
沈梅花羨慕地看她一眼,也有樣學樣盤起腿,卻一會兒晃晃身體,一會兒摸摸頭髮,半天沒個安靜。
等她好容易安靜下來,太史闌忽然睜開了眼睛。
四面風聲平靜,不遠處篝火辟啪,學生們談笑聲嘈嘈切切,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心中警兆,卻似一根鋼絲彈在耳邊,不住嗡嗡作響。
太史闌最近修煉氣機,培養自己的精神敏感力,因為有基礎,進度可謂一日千里,此刻明明什麼都沒發生,她卻覺得,危機逼近。
「趙十三。」她仰起頭,對空呼喊一聲。
趙十三從一棵樹的樹梢上掠過來,太史闌道:「我覺得有點不對。」
趙十三一怔,神情立即緊張起來,閉上眼仔細感覺一陣,又伏地聽了一陣,搖頭道:「沒有啊。」
李扶舟和花尋歡都聞聲過來,也說無事,三人都是高手,感覺靈敏不會有錯,沈梅花鬆了一口氣,太史闌卻道:「不可不防。」
「梅花。」她轉頭對沈梅花道,「給你二十人,你負責安排,保證任何人在危險靠近時不受傷害,做到嗎?」
沈梅花眼睛亮了起來,卻猶豫道:「……他們會不會聽我的……」
太史闌拍拍手,學生們聚攏起來。
「李助教剛才說,我們難得出來,時辰還早,不如搞個演習。」她平靜地道,「考考大家這段時間學習成果,鍛煉反應力和應變。」
花尋歡眼睛一亮,她本來有點擔憂,一點動靜都沒有,太史闌這樣興師動眾,會給學生帶來恐慌情緒,以及會影響太史闌的地位。沒想到太史闌順嘴謊編得天衣無縫,這樣有危險固然可以第一時間應變,沒有危險,學生們自己演習也說得過去。
李扶舟含笑看著太史闌,似乎對她順手拿自己扯謊很滿意。
學生們果然來了興趣,紛紛問怎麼演習。太史闌道:「分兩組,一組攻擊,一組抵抗,李助教和花助教不參戰,先行離開,他們會在合適時候,扮演敵人,對你們雙方展開進攻,你們要做的就是隨機應變,再集合在一起抵抗他們,兩位助教會酌情視你們表現評分,加入二五營年度考核分中。」
學生們大喜,躍躍欲試,太史闌道:「可自行選擇參加不參加。」
「我去我去。」寒門子弟十分踴躍。品流子弟一臉猶豫,太史闌的這個提議,又有挑戰性,又能加分,眾人在二五營內少有競爭機會,人人都不禁心動。
猶豫了一陣,那紮了滿身刺的楊成終於先開了口,「我……我可以參加麼?」
太史闌點頭,又道:「現在是演習,日後便可能上戰場。戰場上只有生死交託的兄弟,沒有半路逃逸的戰友。人命同重。不允許貴賤之分。貪生怕死、出賣戰友、臨敵畏怯,拒絕協作。扣分。」
楊成點點頭,跨入寒門子弟隊伍,「你們總笑我們嬌生慣養。是不是漢子,今日也要你們見見。」
有他帶頭,陸續又有品流子弟加入。
花尋歡低聲咕噥,「死女人,這麼多人分數怎麼算。」
「看誰順眼給誰。」太史闌淡定走開。
花尋歡,「……」
「這是考驗日常所學的機會。」太史闌道,「擅長什麼,自己請纓,分工合作。」
學生們聚在一起議論,花尋歡遠遠看著,嘖嘖讚歎,「李先生,你看,寒門和品流聚在一起,為同一件事努力,二五營自成立以來,你我首見啊。」
「太史姑娘非池中物。」李扶舟微笑,「或許將來,她改變的不只是二五營。」
「我倒覺得,她若能改變你,才叫最大奇跡。」花尋歡偏頭玩笑,「李先生,認識你也有幾年了,我就沒見你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沒見你對任何女子有所不同。她會是個例外嗎?」
李扶舟稍稍沉默,忽然道:「來了。」
花尋歡一怔,側耳傾聽,臉色一變。而樹梢上,趙十三已經風一般掠過,口中發出低低暗號,開始安排自己那些潛伏的手下。
那邊學生已經商議好,就聽見太史闌快速而又清晰地道:「沈梅花,指揮!搏擊七人、軍陣兩人、箭術五人、槍法四人、刀法五人……備戰!」
接著便是沈梅花的聲音,「器械三人為工兵,樹林側線三尺挖壕!後撤三步布樁!」
「搏擊七人兩翼守候!」
「軍陣兩人一攻一守,調整己隊陣型!」
「箭者上樹。」
「槍者三線佈防!」
……
「太史闌真是神奇……」花尋歡喃喃道,「她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沈梅花若遇明主。」李扶舟卻道,「日後成就不可限量。」
花尋歡不太懂指揮,聞言看他,李扶舟道:「太史闌說的是對戰,沈梅花卻知道內情,所以她的佈置看似分攻守,其實互相呼應,瞬間便可以轉化攻勢,她知道來敵未明,不宜分散打擊,所以凝聚力量,尖刀陣型,卻又層層布控,以防護為主……指揮一道,確實天才。」
花尋歡看著緊跟著太史闌的蘇亞,道:「蘇亞沉穩堅毅,是最好的防護型人才,沈梅花看似粗豪實則細緻,消息靈通,指揮能手。太史闌卻是天生領袖。將來她們長成,嘖嘖……」
「怎麼忘了你自己?」李扶舟笑,眼神若有深意,「花尋歡出身五越,通諸國語言,武藝非凡,作戰勇猛,一女當關之最佳勇將。」
「哈哈。」花尋歡大笑,被自己的想像樂彎了腰,「嗯嗯,你說得對,說不定咱這幾個女人,都是未來主宰南齊的新貴喲,哪,從現在開始,小心點,別得罪我,你面前的,是未來叱吒風雲人物,是南齊的新江山哦呵呵呵……」
她樂不可支一邊揉肚子去了,李扶舟,卻漸漸斂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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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指揮佈陣已畢,眾人各安其位,景泰藍留在最中心的帳篷裡,太史闌不擔心他的安全,因為趙十三帶領整整一隊人就在附近,他們不會管其餘人死活,只對景泰藍負責。
學生們興奮而緊張,屏住呼吸,蘇亞沒有參與對陣,只站在太史闌身邊,慢慢擦她的弓,沈梅花和她們在一起,隱身在一棵位於中央的樹後。
「蘇亞,你該去參加演習。」太史闌皺眉。
「我說過,跟著你。」
「我並沒有為你做過什麼,不需要。」太史闌從來不客氣。
「我不管。」蘇亞聲音嘶啞,「我們走江湖的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你給的不是滴水。我哥哥死在亂箭下,我做夢都想學箭術,射回去。」她一字字道,「沒有你,我永遠學不了高深箭術。」
太史闌不再說話。
此刻風聲漸烈,隱約已經可以聽見馬蹄聲響,史小翠低聲笑道:「哎呀,花助教和李助教真像那麼回事兒,還騎了馬來!」
「戰中分神,扣分!」沈梅花冷喝。頗有殺氣。
史小翠閉嘴……
月光朦朧,樹林外有條彎道,是自官道延伸下來的岔路,此刻小道盡頭,出現人影。
眾人都一怔,原以為攻守方要先開戰的,不想這麼快,「助教們」就到了,既然如此,便要先合力抗敵。
眾人凝神戒備,沈梅花一隻手懸在半空,落下那一霎,便是齊齊攻擊。
事先兩位助教已經關照,看見「敵人」,不必留手,全力以赴。在學生心目中,自己這點伎倆,也不夠兩位助教看的,所以此刻武器用具,都是真刀真槍。
那人影先是朦朧,隱約可見是騎馬而來,只是騎姿怪異,歪歪斜斜,一路狂衝著到了樹林邊,忽然往下一倒。
他倒下的姿勢僵硬,不像飛出來,倒像栽下去。
「是花助教吧?學得真像。」眾學生暗笑。
只有知道內情的沈梅花,眼神犀利不敢放鬆,發現這一點,舉到一半的手,霍然一停。
但依舊有人因為緊張,滿弦的弓失控,「唰」一聲,一支箭流光飛射,越林而出。
「啊。」一聲低低痛呼,那人在地上一滾,大腿上穿過一支鮮血淋漓的箭。
眾人都傻住——兩位助教太入戲了吧?
太史闌忽然一拍沈梅花肩膀。
沈梅花頭一抬,正看見前方一大片黑影,夾雜馬蹄狂捲之聲。
果然有大批敵人!
此刻學生正分神,沈梅花急中生智,低喝,「這也是考校!莫中了兩位助教的迷惑之計,按原計劃作戰!」
學生醒悟,重新打起精神,楊成學的是槍,探頭看見前方大群黑煙,吐了吐舌頭道:「兩位助教好下功夫,找了這許多幫手!」
「太史闌。」沈梅花表情嚴峻,「對方人數多,來意不明,我們不能先動手。」
「你安排。」太史闌全權交付。自己上前將那受傷中箭的人扶起,那人滿面灰土,神容憔悴,半昏迷中喃喃道:「救我,救我……」
「對手人多,實行誘敵深入之計,變幻陣型!」那邊沈梅花發下號令。
根本沒有離開,在不遠處樹上掠陣的兩位助教,都暗暗點頭。
片刻間,那一群人已經馳近眼前。
「放箭!」
箭手齊齊出箭,青色長箭呼嘯而出,越林外三尺,奪地一聲,釘在衝在最前面一匹馬前。
箭入馬前三尺,在南齊江湖道上,是警告和詢問之意。
馬上騎士霍然勒馬,駿馬長嘶人立,月色下剪影雄壯。
「有敵!」那人暴喝,「殺!」
一個「殺」字出口,太史闌就知道不好。
八成遇上了剪徑強盜,山間悍匪!
「射!」她搶在沈梅花反應過來之前,大聲下令。
她的聲音和對方那聲「殺」幾乎同出一聲,話音剛落,蓬一聲疾響,對方出箭!
重弓重箭!
黑色的箭矢,像山那邊忽然爆炸騰起的濃雲,剛在山背後出現,轉眼就到了頭頂,所經之處,手臂粗的樹枝炸斷,碎枝亂葉,辟啪亂飛。
「啊——」一聲痛呼,一個經驗不足,緊張中探身出樹的箭手,被一箭射穿臂膀,弓箭落地,瞬間被後面梯隊的學生接應下去。
「天殺的!」
沈梅花又驚又怒——萬萬沒想到,對方問都不問,便悍然殺人!
先前太史闌莫名其妙說有警,她還不以為然,此刻才心中大呼萬幸,若不是早有準備,給這群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衝進來,不知道要死傷多少!
對方確實凶悍,出箭之後毫不停留,當先一人狂笑一聲,「全殺了!」策馬衝入。
碗口粗的馬蹄翻飛,那些蒙面壯漢從馬後抽出刀,狂劈亂砍,刀光雪亮,隱約有殷殷血色,四面樹木橫倒,荊棘亂濺,學生們還好,心裡始終認定「這是一場高難度的考校」,頂多覺得入戲太深,要打起精神應對,沈梅花卻是知道內情的,她畢竟從未真正面對這種殺戮場合,一時驚住,忘記指揮。
她靜默的這一刻,太史闌的聲音適時響起。
「射箭!」
「前三輪輪換出槍!」
「搏擊手扯索!」
一連串命令下去,學生們有條不紊,一撥箭將最先那一批馬誘入淺淺的壕溝附近,那些人狂奔而入,萬萬沒想到路遇的隊伍還能準備壕溝馬索,當先一匹沖得最快的馬踩到壕溝,一聲慘嘶轟然而倒,連帶後面的馬接連被絆被阻,瞬間倒了十幾匹。
濺起的草皮落到沈梅花腳上,她霍然驚醒,滿臉通紅,迅速接過了指揮權。
「趙十三!」太史闌厲喝,「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過來!」
趙十三飛快地帶人出現,他也看出敵人凶悍,不阻在樹林之外,闖進來倒霉的是所有人,包括景泰藍。
「第一輪勝!」太史闌大聲道,「花助教令我為大家記分,殲全敵者,上報總務賞勳!」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學生們本來面臨超出想像外的凶悍衝殺,多少有點畏怯,此刻被激起血氣,熊小佳「嗷」地一聲,掄倆狼牙棒就蹦了出來,他的水蛇腰小攻蕭大強緊跟其後,大叫,「掠陣,掠陣!」
熊小佳天生體能優勢,衝出去掄著棒子一頓敲,先將那些絆馬落地的人一個個敲昏,蕭大強在他身後,不住指揮「左後!右轉!後方有敵!」
一個黑胖子跳下馬,踏著同伴的屍體快步衝來,人未到,刀光已如匹練倒掛,熊小佳悍然迎上,吐氣開聲,「嘿!」一聲巨響,兩人各自晃晃,黑胖子後退半步,熊小佳一張黑臉漲得通紅。
蕭大強立即蛇也似鑽過來,趁對方立腳不穩,一棒敲在對方腳上。
「哇呀」一聲慘叫,黑胖子跳腳而去,學生們撲哧一笑,緊張氣氛立時沖淡許多,動作也越發穩定有序,箭手有條不紊,輪換三批射箭,投槍按照指揮,在對方立足未穩時機準確出手,擅長搏擊和近戰的學生遊走戰場,專挑落馬的敵人下手,不僅將敵人阻擋在樹林邊緣,還漸漸將之包圍。
對方此時也已經覺得不對,當先一名蒙面男子低低怒喝道:「怎麼回事?這傢伙在此地還有幫手埋伏?」
「擒賊先擒王!」另一人道,「林子中間那三個!」
他眼神緊緊鎖住太史闌沈梅花和蘇亞。
「弓來!」
一箭三弦,箭頭淬毒,青幽幽光芒如蛇眼。
專心戰局的太史闌霍然抬頭——警兆又生!
在還沒看到暗箭之前,她一把推倒了沈梅花。隨即拉著蘇亞迅速後退。
「咻!」
三箭破空,在空中詭異一折,越過人群,直撲三人。一箭從撲倒的沈梅花臀部掠過,帶起一截布絲,另兩箭不折不扣,直奔太史闌和蘇亞面門。
「錚!」一直持弓在手的蘇亞,在被太史闌狂拽後退的過程中,依舊發箭!
「啪。」她的白色箭竟後發先至,擊中黑色箭的中段,如打蛇奪七寸,啪一聲箭柄炸開木屑四射。
兩箭在對轟中齊碎成四段,炸開的箭尾撞上射向蘇亞面門那一箭,將箭頭稍稍撞歪,但依舊直奔她的肩骨而去!
蘇亞毫不動容——解了太史闌之危,就是勝利!
不遠處高樹上,花尋歡急躁地欲探身下來,「可以了!我們該出手了!」
「等等!」李扶舟一把抓住她肩頭。
飛箭厲嘯,太史闌忽然抬手一抓。
「破!」
黑暗中一道掌影雪白,碰在箭頭邊緣,箭頭忽然微微一震,隨即還是呼嘯著,撞上蘇亞的肩。
蘇亞閉眼,等待疼痛來臨,然而轉瞬她就愕然睜開眼。
黑色的箭無聲無息從她身前掉落,蘇亞覺得肩膀疼痛,但並沒有流血,像只是撞傷,她腳尖挑起落地的箭,一看之下眼神一凝。
箭還是那箭,不知何時,箭頭竟然稍微鈍了一點,以至於沒能穿過她的麻布外衣。
沈梅花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抱住太史闌大腿大哭,「你救了我的命,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被太史闌一腳踢開。
「剛才怎麼回事?」花尋歡愕然問李扶舟,那一霎太快,看起來就是太史闌手掌擦了擦對方的箭,實在不明白為何蘇亞中箭無傷。
李扶舟眼神深邃,輕輕搖搖頭。
此時戰局,學生已經佔盡上風,最初的驚慌生澀經過磨合,配合越來越無間,動作越來越靈敏,對方近百人,凶悍地衝入樹林,卻不能再進一步,想要退出去,又已經被趙十三帶領的人封鎖,漸漸變成一邊倒挨打的局面。很多人已經喪失行動力被俘虜。
「首戰告捷!」花尋歡興奮地一拍手,正要起身下去收拾殘局,李扶舟忽然又一把拉住了她。
「你聽!」
花尋歡一怔,側耳凝聽,忽然變色,隨即她身子一彈,迅猛地向樹林深處撲去!
她身形撲出的同時,就在林子中心的帳篷之後,忽然出現幾條人影,對方還是黑巾蒙面,出現得無聲無息,宛如鬼魅。
這些人很明顯是趁前頭大家專心對戰悍匪,趁機繞道進入樹林,所有人心神都在前方,竟給他們悄悄摸近。
那幾條人影一出現,花尋歡李扶舟剛發現,太史闌也在同時往下一撲。
啪一聲,剛剛爬起來的沈梅花被她壓住,又跌了個嘴啃泥……
但是已經遲了一步,白光一閃,如飛雪乍降,一蓬暗器,齊射太史闌背心!
鳳尾針、飛燕鏢、金錢鏢、飛蝗石、鐵蒺藜……漫天飛旋,呼嘯如泣,對方下手極狠,生怕一枚暗器不夠置太史闌於死地,一出手就是數十種。
此時蘇亞受傷反應慢,其餘人都在樹林前方,這最安全的後方,忽然便成了死地!
「唰。」
黑暗中掠過藍影,瞬間穿越碧樹千葉,捲起葉片如千層浪萬條風,刷拉拉一陣亂響,所經之處漫天碧葉皆碎,隨著那人身形騰一下捲上半空,再在他經過後,紛落如雨。
那人衣袖一揮,葉雨忽而聚攏如碧玉杵,又或如綠色蛟龍,在那人狂舞的衣袖中,貼地盤旋而來,倏忽揚起,狠狠撞上那千百暗器。
啪啪之聲不絕,碧綠碎葉再碎,四面濛濛如淡綠絲雨,擋住了所有人視線,那些粉塵鑽入眼中,太史闌不禁一瞇眼。
一瞇眼之間,恍惚驚鴻一瞥,那人天神般自淡綠絲雨之中乍現,一步穿出,伸手一抄,太史闌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經飛起。
剎那間葉雨濛濛,滿目淡綠,滿鼻清香,那是屬於植物微澀而清涼的氣息,撲在臉上,像誰的唇溫柔一吻,
太史闌低頭一看,底下一層綠霧未散,如一團軟雲飛騰,抱住自己的人,飛馳中依舊側臉靜謐,看向下方的眼神專注。
認真而強大的男人,魅力獨具。
綠色葉雨擋住太史闌和李扶舟的身形視線,自然也擋住了敵人的目光,那些射出暗器的人,暗器剛出就已經失去目標,隨即見綠雲遮眼,狂風怒卷,眼睛都被迷住,驚得連忙向後退。
剛退出一步,眼前綠霧乍分,一人從從容容自綠霧中踏出,衣袖中伸出一隻瑩白的手掌,輕輕按在了他的心口。
那人悶哼一聲,向後仰倒,手中最後一枚暗器依舊不死心地發了出去,是一枚旋轉的小斧。
小斧滴溜溜轉至,李扶舟手指一點,正點在斧柄,恰在此時,不習慣被抱住的太史闌掙扎著要跳下來,牽動李扶舟手臂,他點向斧眼的手指一歪,小斧飛了出去,正砸向太史闌面門。
此時距離極近,風聲撲面,李扶舟忽然一把按住太史闌的頭,緊緊往胸前一貼,身子一側。
「砰。」一聲悶響,隨即銀光一閃,小斧從李扶舟肩頭撞過,將他肩頭衣袍劃開長長一道裂縫,隨即落入遠處。
太史闌被李扶舟緊緊按在胸前,這一斧幾乎擦她鼻尖而過,衣袍嘩啦一聲在她眼前裂開,胸衣隨即散開,她的臉等於正被按在李扶舟裸露的胸前。
肌膚相觸,微熱,細膩而有彈性,如觸及一團雲,依舊沒什麼特別濃郁的氣味,只是清新,帶露的青苔草葉,或者晨間空氣一般的清新,乾淨到讓人忘記一切,只想深深呼吸,或者將臉更深地埋進去。
太史闌一睜眼,就看見一抹玉色肌膚幽幽生光,視線的延伸點,隱約一點淺紅,溫存如櫻……
她的眼睫飛快眨動幾下,趕緊抬頭,李扶舟此時卻依舊放心不下,也沒察覺已經走光,還緊緊按著她,但太史闌睫毛眨得太急,刷得他胸前微微作癢,隨即又覺得胸前熱燙,不同尋常,一低頭,就看見太史闌微褐的眼眸,直直地將某處瞧著。
李扶舟唰地放手……
太史闌垂眼,讓開,她溫熱的軀體彈出李扶舟的懷抱時,他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空落。
未曾相擁,或也不覺得寂寞冷,但先前那一霎,她的彈性非常的身體,在懷中鮮活如魚的掙扎時,他的心湖似也被一尾彈起的魚攪動,亂漣漪一絲。
兩人急速要分開,偏偏越急越出事,太史闌忽然哼了一聲,頭一偏。
她為了方便作戰,束起短髮的簪子,勾在了李扶舟裂開的胸衣上。她要解,就難免要在李扶舟胸前摸來摸去,李扶舟要去解,就要低頭,距離近到兩人都無法接受。
兩人對望一眼,不過一瞬,隨即太史闌抓住髮根,猛地一扯。
「嗤啦」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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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誠可貴,月票價更高,時時勤翻兜,莫使染塵埃。
這詩寫得好嗎?經典嗎?我被自己深深地感動了!鼓掌可以小點聲,我很低調,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