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應該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從包裡取出一個棉球遞給他媽媽。二龍媽用棉球擦了擦瘡上的膿血。放下衣服笑著說:「不好意思了。」
二龍在旁邊解釋:「我媽身上的蛇纏身,是真的有一條未成熟的蛇仙作怪。這也是緣法,這條蛇仙後來就成為我媽的保家仙。後來我媽不立堂了,退出江湖,也是因為這條蛇已經積累功德,上天成仙去了,它臨走前給我媽留下蛇血精華,就儲存在她原來蛇纏身的瘡口裡。我媽剛才擠出來的血,其實是蛇血。」
我和廖警官聽得目瞪口呆,我都感覺有些毛骨悚然了。這些奇事平時聽聽覺得挺有意思,真要發生在身邊,那是相當可怕的事情。
二龍媽把沾了蛇血的銅錢放在大紅紙張上,然後把蠟燭點燃。蠟燭上還纏著她的一綹頭髮。那頭髮見火就著,可偏偏燒得極慢,散發出一股怪味的青煙。二龍媽把蠟燭倒垂,低下蠟油在銅錢上,然後小心翼翼把蠟燭粘在上面。
「二龍,給我護法。」他媽說道。
二龍做個手勢:「廖大哥,羅哥,你們往後退,我媽要作法了。」
我覺得冷意更甚,抱著肩膀和廖警官退到後面。
黑暗的場院裡。陰風陣陣,只見蠟燭燃燒著小火苗,一閃一閃的,猶如惡鬼的眼睛。
二龍媽輕輕搖晃手鼓,發出「咚咚」的聲音,聲音開始和緩。慢慢急促起來,伴隨著鼓音,她開始圍著鍘刀跳起了舞。這舞姿很怪異,能看出屬於一種非常古老的舞蹈。舞著舞著,她忽然停下來,鼓聲也停了,緊接著她用高亢的嗓音喊了一聲:「請魂來——」
這聲音又尖又銳。寒風中聽得人骨頭縫都冒涼氣,可偏偏是帶著語調,像唱歌一樣,韻味十足。仔細回味,特別好聽。
二龍媽又開始跳了,一邊跳一邊舞著手鼓,伴隨著咚咚的聲音,她開始唱著大神調,吐字又快又疾,偏偏語調非常溫柔,像是老奶奶在給小孫孫講故事,我的語言實在形容不上來,這調調又好聽又嚇人,有一股極強烈的原始氣息,充滿了神秘的野味。
伴隨著她的歌聲,院子忽然刮起了一陣莫名的旋風,蠟燭火苗左右擺動得相當強烈,像是得到了某種感應。
二龍媽的手鼓越舞越急,仔細一聽,模模糊糊能聽出她在唱:「路過的神仙鬼怪你們不要亂啊,我只找這裡的冤頭債主,她的名字啊,姓魯名靈,是個女孩啊……」
真怪,她唱完這些詞,那股陰陰的旋風居然不見了,火苗子也安穩下來,不在亂閃。
跳了一氣,我聽得津津有味,拋開跳大神本身不談,這簡直就是中國鄉土版的ruapu說唱藝術,充滿了奇特的節奏感和神秘感,如果不是情景詭異恐怖,我甚至都能跟著打拍子。
二龍媽忽然停下來,喘了喘氣,手鼓也停了,她靜靜站在原地,長髮披散,月光照到她的臉上,顯得有些陰森。
二龍走過來,低聲說:「媽,怎麼了?」
「你感覺到啥沒有?」二龍媽問。
「剛才好像來了一個陰神,又讓你勸走了。」二龍說。
「這地方不乾淨,不是來了一個,而是兩個,都讓我請走了,它們不是正主。」二龍媽說。
廖警官走過去,問怎麼回事。
二龍媽說:「剛才我請魂,來了兩個過路仙兒,我把它們都請走了。但是正主一直沒出現。」
「你說的是魯靈?」廖警官問。
二龍媽點點頭,緊皺眉頭:「不應該啊,凡是慘死橫死的人,就算魂飛魄散也會留下怨氣,會有氣息,為什麼這丫頭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大警官,那丫頭確實死在這裡?」
「一點沒錯!」廖警官說:「當時法醫收屍的時候,我就在現場,血流成河啊。大姐,你看鍘刀上還有血跡呢,這裡就是殺人碎屍的第一現場。」
二龍媽凝眉:「不應該啊。為什麼那丫頭一點痕跡和氣息都沒留下來?真是怪,怪,怪。」她連說了三個怪。
「這樣的案子我也接過,」她說道:「那一年有個丫頭在屋裡上吊自殺,她吊死的那根繩誰也解不下來,只要靠近吊死的地方,甭管是誰都會哇哇哭,渾渾噩噩,喪失思考能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一離開那地方,馬上就好。別說一般人,就算警察來了,想調查死因,只要一靠近繩子就會哭,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沒辦法,把我請去看。我讓大仙出來和冤魂溝通,這才把它度走,把繩子解下來。這個魯靈死得這麼慘,碎屍萬段啊,比上吊要淒慘一百倍,按說應該怨念極重,可是一點氣息都沒留下來,這非常不正常。」
「有什麼解釋呢?」廖警官問。
二龍媽面色凝重:「要麼當時有高人在場,把那丫頭的魂兒啊魄兒的,連同所有的氣息都捲走了;要麼……」她猶豫。
「要麼什麼?」我瞪大了眼追問。
「要麼這個丫頭,壓根就沒魂兒!」二龍媽說。
這句話一出,就連廖警官都顫了一下,黑燈瞎火的,聽這個中年婦女開鬼口講鬼事,頭皮都發炸。
「人怎麼能沒魂呢?」我顫抖著聲音問:「哦,我明白了,植物人沒魂。」
「只要是個人,他還活著,就肯定有魂魄。」二龍媽說:「人有三魂,胎光、爽靈和幽精;還有七魄,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和臭肺。只要是個人,哪怕是植物人或是瘋子,可能魂魄不全,但絕不會沒有魂魄。除非……是死人。」
 
我眉頭一挑,略有所悟:「我明白了,是不是魯靈在碎屍之前就死了?」
廖警官點上一根煙,緩緩搖頭:「法醫鑒定,碎屍時間就是死亡的時間,魯靈並不是先被殺後分屍,而是活著時候被分屍的。」
二龍媽用皮筋把散開的頭髮紮起來,對二龍說:「擺碟仙,我請仙兒來問問。」
二龍在地上鋪開碟仙的畿圖,顏色發黃,上面扣著一個青瓷小碗。我們四個人,二龍護法,我和廖警官齊上陣,和二龍媽一共三個人圍坐在地上,一起把手指抵在碗底。
二龍媽囑咐:「一會兒甭管發生什麼,你們都不要管,記住一條,我不喊停,你們手指不能離開碗底。」
氣氛有些緊張,我深吸一口氣,裹緊衣服,聽從二龍媽的調遣。
這時似乎風也停了,院子裡靜寂無聲,只能聽到蠟燭微微燃燒的聲音。二龍媽念了幾句咒,然後輕輕發問:「你是不是魯靈?」
話音剛落,扣著的這個青瓷小碗忽然動了。我可以確信自己的手指並沒有用力,我看了看廖警官,他面色凝重,眼睛緊緊盯著碗。
小碗在紙上慢慢划動,落到「不」字上。
「那你知不知道魯靈在哪?」二龍媽繼續問。
小碗緩緩划動,慢慢轉著,最後竟然又轉到「不」字上。我明白了,請來的這個不知是哪裡的孤魂野鬼,它不知道魯靈在哪裡。我剛冒出這個念頭,小碗沒有停,又開始動了。我心怦怦跳,難道請來的這個鬼知道我在心裡腹誹它?
我屏住呼吸,看著小碗划動到一個字上,這個字是「敢」。
我們面面相覷。二龍媽問知不知道魯靈在哪,這個碟仙的回答是「不敢」。
二龍媽臉色更加凝重,陰得能擠出水來,她沉吟一下問:「你害怕魯靈嗎?」
小碗划動,顫顫巍巍的,慢慢走到一個字前,這個字是「是」。
碟仙確實怕魯靈。
這魯靈到底什麼來頭?簡直迷霧重重,她能重生不死,碎屍了居然還沒有魂,現在招來一個鬼,還怕這個女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有什麼建議?」二龍媽問。
小碗緩緩划動,落到一個字上,看到這個字,我們都震驚了。
這個字是「止」。
停止的止,它在告誡我們,眼前這個黑色漩渦般的局面不能再探究下去了,禁止繼續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