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村子外面,面對著這個極為原始的世界,很是驚歎了一會。
隨即我向王書記說道:「剛才在車上,我就有一句話想問。」
王書記微笑著說:「你想問什麼?」
我說道:「我本來想問的是,在這個工業高度發達的時代,怎麼還會存在鐵匠?不過我下車之後,這個問題變成了:在二十一世紀,這麼落後的村子是怎麼保留下來的?」
王書記笑道:「其中的關竅,我要先賣個關子。咱們一會就知道了。」
我問道:「咱們現在去幹什麼?去案發現場嗎?」
石警官悶聲悶氣的說了句:「去見那個老人。」
我嗯了一聲,隨後跟著他們向村子裡面走了。
隨著一步步的接近村子,我也就越好奇起來。村子裡的老人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而且還提出來見我?他到底是誰?謎底就在前面,我的心裡忽然出現了一絲緊張。
等我走到村中小路上的時候,迎面過來了一個挑水的村民。
我看見他的樣貌,隨即呆在地上,像是傻了一樣死死地盯著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了。
那村民像是看見瘋子一樣瞟了我一眼,隨即挑著兩隻水桶走遠了。
我指著他的背影,結結巴巴的向王書記說道:「他,他是……這裡有白種人?」
王書記沒有來得及回答我,在我身後有個聲音回答道:「我們的祖上是色目人。」
我回頭,看見一個光著上身的高大男子。金色的頭髮,金色的鬍子,高鼻深目,卻說著流利的漢語。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木愣愣的看看這個男子,又回頭看看王書記。王書記正一臉笑意的看著我,那意思像是說,怎麼樣?震驚吧?
男子很和善的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鉗,鐵鉗的鉗。」
我心想,不愧是鐵匠村啊,名字都起得這麼貼切。
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木愣愣的說:「你好,我叫趙莽。」隨後,我看著來來往往的白人,問道:「你們一直生活在這裡?」
鉗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你就是趙莽?跟我來吧,先知在等你。」
自從進入到這個村子以來,我已經遇到過太多東西了。大量的信息湧到腦子裡,我忽然有些處理不過來。我的嘴裡無意識的嘟囔著:「先知,先知?這又是什麼?」
王書記在我身邊小聲地說道:「先知就是點名要見你的那個老人。」
鉗領著我們,一邊走,一邊向我介紹這裡的情況,而王書記則熱情地補充著。這兩個人像是說相聲的一樣,一唱一和,總算讓我明白了這個村子是這麼回事。
這裡的村民,全都是色目人。
當年蒙古鐵騎橫行歐亞大陸,建立了一個極為龐大的帝國,伴隨著侵略和征服而來的,是人種的交融。
元朝規定人有四等。第一等為蒙古人,第二等為色目人,第三等為漢人,第四等為南人。而這個村子的村民,就是色目人的一種。
後來元朝滅亡,明朝建立。他們滯留在了中國。對於這一支異族,明政府既沒有斬盡殺絕,也沒有驅逐。而是對他們進行了長達二百多年的洗腦。世世代代向他們灌輸忠君愛國的思想。
我不知道這種洗腦是一種懲罰,還是惡作劇,總之,它無疑是很成功的,這些色目人甚至比漢人還要熱愛大明王朝。
明末時分,八旗越過山海關,一路南下。他們自發的組成了一支小軍隊,號稱忠字營。意思是永遠忠於朱明王朝。
這只軍隊紀律嚴明,個個悍不畏死,而且有身材高大的先天優勢,倒也取得了一些小勝利。不過他們的力量終究還是太小了。小的像是一支燭光。
黑暗吞噬不了這一小束燭光,但是它總有燃盡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他們元氣大傷,終於停止了征戰,在這個小村子隱居了下來。不過,他們仍然固執的把這個村子命名為忠字營。
當年的清政府不可能沒有發現這一支怪胎軍隊。不過或許是出於對他們執著精神的敬意,又或者覺得他們不是純正的漢人。所以放了他們一馬,任由他們一代代繁衍下來。這裡的人經過與周邊村民的通婚,正在被漸漸地通化。不過在一些人身上,異族的特徵仍然很明顯。
至於他們為什麼會以打鐵為生,那就沒有人知道了。鉗告訴我說,他們幾百年前就在打鐵,世代相傳,技藝精湛,誰也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技術是來中國之後學會的。
沒有人想過要改變,他們努力地拒絕一切現代的東西,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他們比晚清的守舊派還要頑固。所以這裡看起來很原始,像是隔絕了文明世界。
鉗在王書記的幫助下,總算讓我明白了他們的歷史。他伸出手來,微笑著說:「你好,我也是中國人。」
還沒等我回答,他就指了指一扇小木門:「進去吧,先知在那裡面等你。」
我看了看王書記,又看了看石警官。他們兩個點了點頭,眼神中甚至有一絲鼓勵的意味。
我小心的推開了那扇木門。門框上落下來了一層灰,好像這扇門已經很久沒有被打開過了一樣。
我走進去,屋子裡的光線有點暗。我適應了好一會,終於看清楚了這裡。
我看見一個很蒼老的老人,他跪在地上,而他的面前,豎著一個十字架。這個象徵意義再明顯不過了,他是一個基督徒。
我這時候甚至有了奪門而逃的衝動。這個小村子給我太多的驚訝了。我先是見到了幾百年前的世外桃源,然後他們的樣貌把我拉到了歐洲,我從歐洲又被拉到了明朝,最後忠君愛國又變成了對上帝的信仰。
一個聲音在我不遠的地方響起來了:「你很害怕?」
我抬頭,看見那老人已經回過頭來,對著我坐好了。
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活動了活動手腳,放棄了隨時要逃跑的姿勢,然後問道:「你就是先知?」
老人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們處在萬里之遙的東方,但是主沒有放棄我們。聖光依然照耀著這裡。雖然他已經幾百年沒有再給過我們啟示。但是我們一直沒有間斷過禮拜。就在十幾天前,主終於派來了使者,是主讓我做了先知,他命我尋找救世主。」
我心裡砰砰的跳,我很想擰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夢。因為今天這一切都太玄了。
我真想問問這老人:你真的是教徒嗎?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讀過聖經嗎?
但是我忍住了這個想法,因為我在一瞬間想明白了。
元代來華的色目人,很多都是信仰上帝的。這一支信仰上帝的色目人留在中國,被洗腦了二百年,天知道那時候的明朝政府在他們的教義裡面摻雜了什麼東西。
換句話說,他們現在信仰的,應該算得上是一種新的宗教了。
我還在思考的時候,老人忽然跪了下來,他用最虔誠的聲音說:「救世主,求你救救我們。」
我被他搞的驚慌失措,本能的也跪了下去,說道:「老人家,你別跟我開玩笑啊,你什麼意思?我是救世主?」
老人直起身子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神色嚴肅又虔誠:「你是不是叫趙莽?」
我點點頭:「是啊。」
老人又問:「你是不是住在空亡屋?」
我大為詫異:「你還知道空亡屋?你怎麼知道?」
老人又虔誠的拜了下去:「主沒有放棄我們,主的使者沒有欺騙我們。你就是我們的救世主,你將拯救主的孩子們。」
我用力的扶住他的肩膀,說道:「你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他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迷茫:「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忽然,他瞥了一眼窗戶,向屋子外面張望了一眼。緊接著,他面如死灰,開始在屋子裡面跺腳:「完了,完了,一切都來不及了。死神的鐮刀就要收割我們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