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進入公元1860年12月,就在中華帝國實施所謂中華新政半個月的時候,第一波北方的冷空氣過早的降臨,讓整個江南早早的就下了一場稀稀拉拉的初雪,而與這場初雪一起來臨的,則是民間士子的一股反對新政的風潮。
這股風潮的源頭,就是高中考試跟公務員考試的內容跟傳統考試內容格格不入,裡面加了很多數學題、常識題以及歷史題,真正的四書五經反而很少很少,這讓大多數老一輩的士子完全不能適應。
不能適應的意思,就是考不了高分,考不了高分,就當不了官,當不了官就沒有特權,沒有特權,就沒有好工作,好收入,好生活,所以隨著冷空氣的到來,天氣變冷之後,這些不得志士子積壓的不滿也終於到了一個臨界點,開始私下聚集,公然批評新政起來。
在這些私下聚集的所謂睿智大儒看來,中華帝國新政府搞的這些新官制不倫不類,不中不洋,完全是亂政。
當然,他們不敢把評論的矛頭指向皇帝,也不敢說首相的壞話,所以就把矛頭指向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尤其是李永昌的幕僚班子,也就是所謂的首相幕府成員。
在這其中,伍廷芳因為年輕,出身洋派,加上又是重要的首相幕府行走,被攻擊的就尤其厲害。
這些人也很聰明,攻擊的主要方向從來不說內務府的事兒,但對其他體制都是貶斥的一塌糊塗,而且他們還拉幫結派,到處在公眾場合批評政府,一副敢為天下先的態勢,結果還真的遭到了很多人的頌揚。
其實這些人之所以膽子這麼大,也跟當前的輿論大環境空前寬鬆有關。相比清廷,中華帝國對輿論方面。特別是知識分子的輿論方面從來都是管制很鬆,基本上是一種言論無罪的態度,這才讓那些知識分子能夠暢所欲言。
這些反對新政的知識分子大多是不適應新政的老派儒生,之所以攻擊這麼猛烈,其實也有反戈一擊的意圖,本質上是希望引起皇帝的注意,說不定就死中求活,總比在新政體下的沒希望要好的多。
這種事情當然會引起政府的注意,本來首相府的幕僚們都主張強制抓捕的,但李永昌卻一力反對。反對用粗暴的方法對待知識分子。
簡單說,正是因為李永昌對知識分子的過於放縱,加上李永吉又不注意這塊兒,才造成了知識分子的大反彈,要不然,如果一早就實行清朝初期的那些政策,甚至玩一把文字獄的話,就根本沒有這些反對聲音了。
原本這些事情,李永吉是沒空操心的。他現在正一門心思忙軍隊整編的事情,以應對即將到來的英法俄三國干涉。
因為就在蘇州下第一場初雪的五天前,漫長的中英法俄四國談判終於以全面破裂告終,俄國使者也正式的對中國遞交了宣戰書。從此中華帝國跟俄國就算是進入戰爭狀態了。
所以說,在這個緊要關口,李永吉才沒空理會國內的這些破事兒呢,反正經濟改革並沒有什麼問題。不但國債全部發行一空,新鈔票的發行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在不過分影響物價的前提下。讓帝國政府財政完全呈現一種過分盈餘的情況。
在李永吉看來,國家只要財政沒問題,軍隊沒問題,其他一切都是小問題。
但是,當知識分子發展到聚集了上萬讀書人,集體在永華宮前跪地請願,搞了一出公車上書的時候,就由不得李永吉不重視了。
因為事情的嚴重性,李永吉只能暫時離開虎丘大本營,重新回到了永華宮,去處理這個所謂公車上書事件。
說實話,對這個上萬人集體跪地請願的所謂公車上書,李永吉是有些頭疼,也接受了他們的代表遞交的提議,但這些提議在李永吉看來,完全是毫無用處。
因為這些人的提議看起來頭頭是道,但其實都是泛泛而言,都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很少有真正抓住要點的,也沒什麼建設性意見,對政策的改進毫無用處不說,甚至很多內容都是在開歷史倒車。
比如第一條,是下詔鼓天下之氣,不拘一格降人才。
說的挺好,但鼓什麼氣呢?通篇都是一些之乎者也,什麼浩然正氣的,但說白了就是要回復士子以前的地位跟特權,要把給工人跟士兵家屬的特權,還給士子。
那個不拘一格降人才,聽起來也很帶感,但本質是想恢復舉薦制度,也就是說不經過考試,直接通過民間士子之間的推舉,來推舉有名望有才華的「大才」,進入政府當官,把持地方甚至中央的大權。
在這裡面,他們尤其詬病新的公務員考試跟內務員考試,因為這裡面很多題目都不是四書五經,而是常識考試啊,邏輯題考試啊,數學考試之類的東西,這些玩意兒他們很多人都不適應,至少比很多年輕人差遠了,所以覺得荒謬絕倫。
所以說,這第一條是最重要的,這一條的矛頭直指新的科舉制度以及新的官員考試制度,是要從根本顛覆中華新政中的官員選拔與升級制度。
又比如第二條,是遷都定天下之本。
在他們看來,蘇州龍氣不足,南京更是詛咒之地,都不足以當首都,應該遷都北京,天子守國門。
開什麼玩笑,北京那邊如今還是前沿陣地,而且李永吉的基礎大都在上海蘇州這邊,南京又正在大興土木,而很多地方都離不開李永吉的金手指。放下這邊的大好局面去北京?李永吉腦袋得抽成什麼樣才能答應啊,更不用說是俄國人馬上就要過來的此時此刻。
還有第三條,復漢家體制,行祖宗成法。
這也是扯淡,因為他們的意見,是恢復明朝的制度,讓法院啊議院之類的都併入國務院之下,說什麼責權一統。不能讓審案子的**出來制約官府。同時呢,也改掉市長縣長之類的稱呼,重新變成知府知縣之類的稱謂。
要真這樣,李永吉幹嘛搞三權分立?他之所以讓**院跟議院分出來跟國務院平級,就是為了更好的監督政府。
因為相對而言,三權分立的監督體系,能更好的監督政府,而有了更好的監督體系,政府才能更廉潔更高效,單純靠內務府玩特務制度。是行不通的。
李永吉搞內務府,不過是加一個保險,同時也為了在未來行事更方便,主要是要對外,並非是對內。
至於行祖宗成法,這裡面的意思其實主要反對的新稅法,尤其是對奢侈稅的不滿。在他們看來,除了抽大煙交高額稅收沒問題外,其他的奢侈稅都有問題。
像小妾稅吧。他們覺得一夫多妻天經地義,就因為納妾就要多交稅,而且納妾越多繳稅越多,這完全是惡法!
還有裹腳稅。大戶稅收,也是一樣讓人詬病。他們覺得讓自家女人裹腳是自己家的事情,朝廷為了這個就多收稅,也是惡政;還有大戶稅。這是迫使親人分離,大戶變小戶,也是一種惡政。
簡而言之。這第三條意見,就是全面復辟舊朝制度,不要搞那些新花樣了,尤其是稅收方面,更加不能玩那些花活。
第四條,驅逐洋人,閉關鎖國!
沒錯,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他們覺得中華帝國現在跟洋人走的太近,這是在攪亂華夏體統,而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洋人來中國就是不安好心,所以應該把洋人都驅逐出中華帝國,然後關閉海關,不准讓洋人進入中華帝國的地面。
對這一條而言,李永吉都懶得吐槽了,完全是愚昧守舊的代名詞!
只有第五條稍微有點意思,是大赦天下,廣開言路。
這一條的表面意思,是赦免那些之前被抓的所謂反動派,同時放開士子論政的通道,讓士大夫跟天子共同治理天下。毫無疑問,這裡面的意思也是在為舊派的知識分子鋪路。
最後,這些人還說一旦國家這樣做,那麼內聖外王,其他還沒有在中華帝國統治下的省份,也一定會被感召,如瓜熟蒂落一般落入中華帝國的掌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猶猶豫豫,四分五裂了。
這倒是有點道理,因為像福建啊河南啊等省份,現在之所以還羞羞答答的不肯投降中華帝國,除了還沒反應過來之外,也有顧忌中華帝國新政的原因,怕投降過來後適應不了,得不到應有的地位。
但這些人卻不知道,這些地方之所以還能**在外,那不是中華帝國沒能力拿下,而是暫時不想去拿過來,原因麼,是暫時不想增加負擔。
因為李永吉以後必然要走工商富國之路,這就需要有充足的勞動力,豐富的資源,充沛的資金以及廣大的市場,這四個條件缺一不可。
算一下,李永吉現在掌握的地盤,是中國人口最多,也最富裕的地方,所以在中華帝國的掌控範圍內,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資源有資源,有資金有資金,什麼都全了。
所謂經濟決定政治,政治影響經濟,政治體制的不同,也會影響工商富國的推進速度,至少清朝老一套的那些東西,是無法使用新的資本主義社會的,因此改革是勢在必行,而最好的改革時機,又有什麼能比得過國朝新立這個時間點呢?
然而,所謂貪多嚼不爛,如果這時候中華帝國繼續拿下更多地方,特別是那些窮困的地方,像河南陝西福建之類的,那麼那行政成本會大幅度上升,同時改革的阻力也會加大,增加改革的成本。
比如河南陝西等地,黃河氾濫,災民成群,這些人你得管吧?什麼?繼續以工代賑?是不錯,不過那會佔用更多資金,而李永吉暫時來說雖然有錢,但用錢的地方也多,所以他打算先讓自己統治的地方經濟發展起來之後,然後再去拿下那些窮困的地方。
實際上,現在的山東也不富裕,特別當初黃河改道,弄了大量災民,到現在還四處是匪患。光一個山東就讓李永吉很頭疼,王三武現在不幹別的,就是到處剿匪。
山東都這樣,河南陝西甘肅那邊只會更嚴重,不會更好,不說別的,甘肅的回民大起義已經初現端倪,此時插手,純粹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在李永吉的計劃中,現在應該是全力以赴發展經濟的時候。到了明年,經濟情況好轉之後,還要優先干涉美國,中國這裡依舊要保持一種有限分裂局面,等美國事兒了,再回過頭統一中國,稍微一發展,再向周圍擴張。
當然了,也不是一點不擴張。比如太平軍控制的安徽江西,就是李永吉眼饞的地方,等他緩過勁來,新部隊建成之後。這些地方都要拿下來,順便讓新兵練手的。
換言之,李永吉的理想戰略是,中華帝國暫時只統治江蘇、浙江、安徽、江西、山東、河北、北京、天津這些地方。其他地方麼,暫時先讓舊軍閥管理好了,列強要是樂意支持。那就隨便,反正支持來支持去的,最後只要打不過自己,就都是自己的。
至於現在麼,在李永吉沒有更多官僚之前,他不想繼續進攻了,他走到已經夠快的了,後勁有些不足,是時間停下來好好發展內政了。
對於新政問題,李永吉也知道,肯定會有問題,不過他覺得再有問題,也不會比清朝原來的制度更差。
反正出問題也不怕,因為軍隊是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又是游離在政府之外,然後地方政府的警察部隊呢,各級的局長也都是出自老精武軍的轉業人員,都有專門的特殊電話,危急時刻會優先聽從皇室的命令。
也就是說,所有的武裝力量跟暴力機關都在李永吉手中,金融經濟體系以及關係到民生的大宗物資貿易,像糧食、茶葉、食鹽等,也都掌握在李永吉為主的大財閥手中,這樣一來,他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不過李永吉這些想法肯定就不能對外公佈了,也不能說出去,以那些腐儒的智商,估計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清,要不然也不會過來鬧騰了。
雖然李永吉對這些腐儒不屑一顧,本來不想多管,要他們自生自滅,但現在這些人的行為已經影響到了很多政策的實施過程,減緩了政府的施政效率,甚至連很多行政命令都無法有效執行了。
比如就李永吉所知,這次公車上書的風潮是全面性的,蘇州還好,但其他地方的讀書人就沒那麼客氣了。
像湖州市跟常州市,居然有很多讀書人居然糾結了部分地痞無賴,開始佔領當地的政府部門,阻撓政令的實行,簡直就跟造*反**派*奪*權一樣,這就是觸及李永吉的底線了。
所以按照李永吉的本意,是想讓警察動手抓一批人,震懾一下了事,先把新政府的權威建立起來,讓政策能繼續順利推行下去,但在這個事情上,李永吉卻遭到了李永昌、李正祥還有王天重等一干人等的集體反對,這也是這個內部家族性的權力小圈子,第一次集體反對李永吉的意見。
「士人乃天下的喉舌與脊樑,就因為人家說幾句不好聽的話,就把他們都抓起來,那這樣跟滿清還有什麼區別?」李永昌紅著臉大聲爭辯道,「真要是這麼做了,那天下人還怎麼看我們,到時候還有人敢說真話麼?」
「什麼脊樑啊喉舌啊,讓我看就是一群不知所謂的腐儒!」李永吉指了指桌子上的「上書」,撇撇嘴道,「你看看,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鬼東西?又是恢復舊制,又是遷都北京,又是閉關鎖國,哼哼,我要真按照他們說的做了,那才真正是萬劫不復呢。你覺得,就他們的這點見識,能成為中華的脊樑?」
「他們不過是內心焦躁,有些矯枉過正,沒明白陛下新政的真諦罷了。」李永昌道,「正因為他們寫的東西荒謬不堪,毫無可取之處,才說明他們不是有意反對我們,不過是走投無路才這樣。」
「哼,是麼,怎麼個走投無路了?」
「陛下。」李永昌歎了口氣,「在您的治下,軍人跟工人都能吃皇糧,吃喝不愁,他們的家屬也能賣到限量廉價糧。普通農戶因為免去了農稅,過的也還可以,反倒是這些城市裡的讀書人,只能去買市場價的高價糧,這讓他們能心服麼?
而且我們實行強制教育,各個學堂都是新教材,新老師,大多數士子失去了晉身之路。
如今新的公務員考試都是新東西,他們也不能適應,這讓他們以後怎麼辦呢?
更何況。現在嚴冬已經來臨,他們很多人沒有生計,日子越發艱難,心中有所怨憤,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個屁。」李永吉不耐煩的道,「生計困難?那就去當兵,那就去做工啊。不樂意,那就去競聘當老師,要還是不行。那就是好逸惡勞的廢物,養他們幹嗎?」
「陛下,事情不能這麼說。」李永昌道,「這些讀書人之所以還不開竅。還放不下身段,不過是傳統慣性使然,也說明我們的工作有疏漏,沒做到家。沒有及時把我們的真正意志傳達明白,沒有讓他們明白,我們的新朝是一個按勞分配的國家。所以這是我們宣傳工作沒做好,不能全怪這些讀書人自己。」
「行了行了,你也不用整天為他們開脫了。」李永吉皺了皺眉,「我這又不是都抓,只是抓幾個首腦,只是要告訴他們,上訪要走正常途徑,我們不是在各地都有信訪局麼,他們可以通過信訪局,來向我們表達意見,現在這樣集體跪在我的行宮外面,甚至有的地方都佔領了市政府,這又算什麼?」
「那也不過是一些極少數的人。」李永昌道,「只要我們耐心的說服教育,他們是會明白我們的苦心的!」
「老爸跟外公也是這個意思麼?」李永吉又問,「他們也是鐵了心要保他們?」
「是,他們也都是這個意思。」李永昌點點頭。
「那就奇了怪了。」李永吉看了看李永昌,「大哥,當初發動打擊反動派的可是你們啊,那時候也沒見你手軟吧?好像那時候你打擊的人裡面,也都是一些讀書人吧?」
「此一時彼一時。」李永昌道,「當初滿清在外虎視眈眈,必須全力去除內部的不穩定因素,而且我們也得給跟隨我們的人一點交代跟甜頭,要不然誰會跟我們走?但現在不同了,如今滿清已經不足畏懼,我中華帝國已經得到了中華正統,現在我們做事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了。」
「哦,明白了。」李永吉點點頭,「你是說,以前我們是反對派,玩造反的,那什麼手段都能用,手段怎麼殘酷都可以,只要能贏就行。但現在我們是執政黨了,手段就要溫和點,要有講究,要留面子,免得人家說閒話,是不是這樣?」
「這個,差不多吧。」李永昌皺了皺眉,「陛下,如今天下初定,正是人心思變的時候,我們總是要以德服人才是,不能繼續強行壓制。特別是那些讀書人,他們很多不過是一時想不開,只要假以時日,肯定會明白過來。」
頓了頓,似乎知道自家弟弟講求功利的德行,知道感性化的東西他聽不進去,於是又改口道:「陛下,讀書人怎麼說也是有文化的人,雖然不敢說是陛下您口中的精英吧,但怎麼也比沒文化的人有用。
他們現在只是一時對新政不適應,心裡有牢騷,我們正應該耐心的傾聽他們的心聲,耐心的說服教育才是,要是一上來就強行壓制,他們就會成為我們的敵人,雖然我們不怕,但到時候我們就損失了這批有文化的勞動力。
但反過來說,如果我們能說服他們,讓他們明白我們的苦心,自發的跟隨我們的腳步走,那我們就多了這些有文化的勞動力,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你三天時間。」李永吉道,「三天時間,你想辦法勸這些人收手,自動離開,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三天也太短了。」李永昌搖頭,「至少要七天!」
「五天,不能再多了。」李永吉搖頭,「你也可以告訴他們我的意思,五天之後不走人,我就會派兵強行驅逐抓人!
哼,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玩這個?這又不是玩民煮,老子可不伺候這些只會噴糞的大爺!
對了,你順便告訴他們,以後再玩上書請願,要走程序,再這麼亂搞亂來,我有一個,抓一個,有一對,抓一雙!甭管你一千還是一萬,只要不聽命令亂來的,統統抓起來,然後送去勞改營進行勞動改造!正好,不管是修路還是挖煤,都嚴重缺乏有文化的高級勞動力,送他們去最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