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皇帝走了,匆忙,乾脆,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有一絲留戀。
皇帝可以走,王公大臣也可以跟著去,但大多數京城老百姓可沒那個能力隨意離開,所以他們只能等,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幸運的是,大多數漢人百姓並不擔心,相反還略有期待,畢竟打來的不是洋人,而是漢人,對他們來說,日子已經這樣了,換個漢人皇帝,說不定日子會更好。
有錢的八旗子弟也還好,起碼可以想辦法跑出京城,追隨皇帝的腳步去熱河甚至直接去關外,雖然期間必然要有所損失,但總能保住一條命。
只是苦了那些收入拮据,又數量眾多的八旗子弟,想跑吧,沒錢,不跑吧,又怕受到反攻倒算,所以整天都是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京城旗人的一片人心惶惶中,恭親王奕?臨危受命,以恭親王跟議和大臣的身份,實質的掌管了京城的軍政大權。
但是對於這個位子,他實際上並不樂意接,因為這的確是個燙手山芋,也的確是個爛攤子。
更加重要的是,他實質上只是皇帝推出去的替罪羊,看似權力很大,實際上沒有一定實權。
因為皇帝離開的時候,把京城能打的軍隊都帶走了,目前整個京城連衙役一起算,總共只有五千多人的武裝力量,連管理京城治安都勉強,要想守住偌大北京城,無異於癡人說夢。
不過,不管樂意還是不樂意,奕?此時都沒有辦法反對,而且此時的他還很有主人翁意識,覺得總要奮力一搏,盡人事聽天命。
他首先做的,就是把留守的幾位大臣召集過來開會。以商量對策,而這幾位大臣分別是文華殿大學士桂良、總管內務府大臣寶鋆、步軍營副都統富明阿,戶部侍郎文祥。
這其中,桂良是奕?的岳丈,寶鋆則跟奕?一向交好,都是奕?的同黨,唯有富明阿跟文祥是新加入這個小圈子的外人。
富明阿,字治安,是袁崇煥的後裔,去年還在和春手下的江南大營幫辦軍務。不過因為運氣好,跟太平軍進行**之戰的時候,因為親臨前線,負傷多處,不得不提前召回京城醫治,反倒讓他躲過了後來的江南大營覆滅之禍。
此後,他就在京城步軍營裡當了個副都統,實際上就是個作訓官,負責重新訓練紀律渙散的步軍營。
他倒是有點本事。知道步軍營積習難改,就請求另辟新軍,也就是說在原本步軍營的基礎上重新招納部分貧困旗人再成兩營,就是所謂的步軍前營與步軍後營。
他其實過去跟奕?不熟。反倒是對提拔他的咸豐皇帝忠心耿耿,這一次咸豐皇帝出逃,之所以把他扔出來,就是要上個保險。畢竟他手裡的兵馬是如今京城裡唯一能鎮得住場子的力量。
文祥更不用說,他過去是咸豐的心腹,曾經以戶部侍郎的身份訓練神機營。而神機營就是咸豐口中的所謂新軍。
這一次咸豐皇帝出逃,是帶走了新軍神機營的,原本也想帶著文祥走,可文祥自己要留下來,有鑒於此,咸豐皇帝也就批准他留下來,當然,他訓練的神機營是要帶走的,而且戶部裡的存銀也基本被咸豐皇帝一起帶走了。
換言之,實際上富明阿跟文祥都是咸豐皇帝留下來制約奕?的棋子,他們一個掌握軍權,一個掌握財權,奕?要做什麼如果不知會他們倆,就什麼也做不成。
好在,大家也都知道現在是國難當頭,總要齊心協力,因此開會的時候氣氛倒也和睦,並沒有涇渭分明。
「諸位大人。」恭親王奕?也不廢話,略微一拱手,就直奔主題,「別的都不說了,皇上留下我主持跟南方李逆議和,不過小王才疏學淺,還沒有一個頭緒,不知道你們有什麼章程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番,最終還是老實人文祥最先開口:「王爺,不知道那李逆的兵馬現在打到哪裡了?」
「就我現在知道的,他們的前鋒已經打下了泰安城,正在向濟南進發。」奕?歎了口氣。
「這麼快?」文祥大吃一驚,「這才幾天?」
「實際上,泰安城是自己開城投降的。」奕?搖搖頭,「李逆的軍隊根本就沒怎麼費力氣,然後,那支前鋒部隊只在泰安呆了兩天,就繼續向濟南開進。看樣子,他們是真的要這麼直直的打上北京來。」
「短毛的前鋒有多少人?」文祥皺眉問。
「具體多少不知。」奕?繼續搖頭,「有說不足五千的,有說兩萬的,不過據我估計,應該不超過一萬人。」
「這樣的話,應該沒有大問題吧。」文祥道,「勝保就在濟南,他的部隊起碼有三萬人,而且基本沒有受到多少損失,濟南城又是大城,只是防守的話,守住那裡應該還是可以的。」
「如果只是前鋒的話,我倒也不怕。」奕?皺眉道,「就怕他們的主力休整完了,順勢來攻,那可就難辦了。洋人火器犀利,很難說濟南能不能守住。」
「那就放權。」文祥道,「讓勝保就地徵用濟南的賦稅,就地徵召兵馬守城就是。」
「他已經在這麼做了。」奕?看了文祥一眼,「就我的線報所言,勝保在濟南不但截留了府庫,還加徵賦稅,又到處搶抓壯丁,如今已經拉起了一支十萬人的大軍,日日都在加緊訓練。而且,還有個沒經過確認的消息,那就是聽說他私自派出使節去了短毛大營,跟李逆勾勾搭搭……不管是真是假,看樣子我們已經很難指望這位勝保大人了。」
「消息可靠麼?」文祥皺眉,很顯然懷疑奕?的說辭。
「是皇上的密線告訴我的。」奕?淡淡的道。
聽到奕?這麼說,文祥不再說什麼,只是皺著眉毛搖了搖頭。
「王爺您就別藏著掖著了。」富明阿忽然道,「想必王爺您一定有了主意,直接拿出來說就是,只要是有利於我大清,我保證聽您的。」
聽到這。奕?看了看文祥,文祥微微一笑:「王爺不用看我,我跟富明阿將軍一樣,全心全意為大清,您要是有什麼主意,直接說出來就是。」
「那好吧。」奕?點點頭,「讓我看,現在我們除了北京跟天津,其他地方都不再可靠,所以我們要加強北京跟天津這兩地的城防。再徵召八旗子弟當兵,嚴加訓練,提前打好保衛北京跟天津的準備。」
「王爺您要徵兵?」富明阿皺眉,「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旗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奕?擺擺手,「旗人的確大都不堪用,不過當此國難之時,他們總不可能一點用都沒有。
這一次,我們就只徵召那些沒有不良嗜好的貧困之輩當兵。然後用嚴刑峻法加以訓練,必要時候殺一儆百也在所不辭。
我就不信了,只要嚴加訓練,難道我八旗子弟真的就爛泥扶不上牆?
富明阿將軍。到時候這練兵之責,還得交給你才是,你可不要辜負了朝廷的重托啊。」
「王爺既然這麼說了,末將心裡也就有譜了。」富明阿抱拳道。「只要您給我便宜行事的權力,真的肯下死手練兵,我保證給您練出一支精兵來。不過。您打算招多少兵呢?兵少了不夠用,兵多了,我們有那麼多銀子麼?」
「這就要看文祥大人了。」奕?轉頭看向文祥,「文祥大人,我打算先徵召五萬旗人編練新軍,武器方面俄國人已經答應幫忙,不過要價很高,連槍帶炮,全算下來起碼要一百萬兩銀子。所以說,這銀子方面還得您想辦法籌措。」
「戶部沒有多少銀子了。」文祥搖搖頭,「不瞞王爺您說,戶部現在統共也就兩萬兩銀子,這點銀子連維持都難,更不用說要一百萬兩銀子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麼?」奕?皺眉道。
「目前看來,要想短期內籌措這麼多銀子,只能是加稅。」文祥道,「不過一旦加稅,百姓必定怨聲載道,到時候跟我們就更不是一條心了。」
「難道現在他們跟我們就一條心了?」寶鋆忽然插口,「要我說,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就別玩什麼民心那套了。要我說,漢人不可靠,趁著短毛還沒打過來,我們趕緊先向京城的漢人富戶徵稅,京城這麼多人,有錢人那麼多,籌措個一百萬兩難道很難麼?不過這事兒下手要快,要不然,等有錢的漢人都跑光了,我們可就沒處收錢了。」
「萬萬不可!」文祥連忙反對,「現在我們還沒到那一步,如果提前這樣做,京城必定大亂,天下人知道了,也必定跟我們離心離德,再也不會有勤王之師,到時候可就連最後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勤王之師?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信這個?」寶鋆大聲道,「勤王令下了都多少日子了?南邊不說,北邊的督撫你看看可有聽令的?哼,僧格林沁這一敗,我們再也沒有多少可用之兵,威望更是跌到谷底,現在大家都看著我們呢,只要北京一敗,這花花江山可就不再是咱們的了。要不然,短毛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打到泰安?」
說到這,寶鋆轉頭對恭親王奕?道:「王爺,現在這個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那李逆就是擺明心思要搶奪這花花江山,不打下北京城他是不會罷手的。這個時候,就別講什麼仁義道德了,還是先緊著咱們自己在說。
要我看,趁著短毛還遠,我們立刻封閉城門,然後就學短毛抓反動派那套,以捉拿反賊的名義,派旗人官兵大肆搜刮城裡的漢人大戶。這樣一來,我們得罪的不過是一小撮漢人大戶,卻可以獲得大量的錢財,然後我們就可以抓緊時間練兵備戰。
而且,這樣一搞,咱們旗人親自對漢人下過手,就等於交了投名狀,再也無路可退,到時候必然勇氣倍增,用心操練。
只要我旗人上下一心,別的不好說,守住這北京城還是很有希望的,到時候,就可以以拖待變,天下歸誰,這還說不准呢!」
「這萬一漢人先鬧起來怎麼辦?」文祥反駁道,「我們就算只搶漢人富戶,可漢人不是傻瓜,難道不明白我們的心思?這京城裡漢人佔絕大多數,我們搶了漢人,他們一旦開始仇視我們,這城還怎麼守?別的不說,萬一等我們跟短毛軍打起來的時候,漢人在城裡面搗鬼,我們怎麼辦?」
「你把漢人看的太高了,就他們?給他們膽子也不敢作亂!再說了,真要是害怕他們搗鬼,那就提前把漢人都驅逐出北京城便是。」寶鋆道,「城裡只留下滿人跟蒙古人,這不就行了?正好,城裡人少了,我們更容易防守,還可以打撈一筆。」
「你,你……」文祥大怒,「你瘋了?胡說什麼呢?」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恭親王奕?擺擺手,「驅逐漢人出京的事兒就算了,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不過,以平賊捐的名義,找漢人大戶籌措銀兩的事情倒是可以考慮。」
「王爺!」文祥大聲道,「寶鋆瞎胡鬧,您怎麼也跟著起哄?這種事一旦做了,漢人跟我們就再也不是一條心了,就再也沒法回頭了!」
「那你有別的辦法籌措銀子麼?」奕?問文祥,「我也不想這麼做,可不這麼做,我們跟誰要銀子?問我們滿人自己麼?何況,我只是開徵平賊捐,又不會要他們的命!國難當頭,要漢人出一點銀子又怎麼了?」
「這,這……」文祥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搖搖頭,再也不說話了。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即日開徵平賊捐,然後徵召旗人的貧困良善之輩入伍當兵。」恭親王奕?拍板道。
「王爺。」富明阿忽然再次出聲道,「您的這個決定我沒意見,不過恕我直言,哪怕從現在開始訓練,就算用最嚴格的方法操練他們,要想形成戰鬥力,沒有兩三個月也是不成的,何況您還要用西式武器跟西式操法,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了,最少也要三個月。
問題是,短毛現在就打到了泰安,他們會安安穩穩的給我們三個月時間正軍備戰麼?」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恭親王奕?笑了笑,「我早有所料,所以提前跟俄國特使尼古拉談過。他已經答應為我們居中調停,就議和的事情出力,如今他跟我派出的議和使臣已經在南下的路上了,不日就能跟短毛接觸上。
哼哼,這次能跟短毛順利議和的話那是最好,如果最後談不下來,起碼也能拖延個三五月,到時候,我們也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做好防禦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