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要跟李永吉作對,就在李永吉駐軍虎丘的當晚,天空就開始下起了小雨,並且在之後的幾天一直在下,直到太平軍出現,也沒有一天的好日頭。
坦白說,這種天氣在這裡是比較正常的情況,因為這時期正好是江南的梅雨時節,正常來說,最少要持續一個月。
其實早在六月初的時候,這種梅雨天就出現了端倪,不過那時候都是時斷時續,陣雨居多,所以感覺沒那麼嚴重,而到了六月中旬的時候,大概是隨著氣溫升高的緣故,這陰雨天就開始連綿不絕了。
梅雨天除了連續陰雨天外,往往還有一個特色,那就是高溫高濕,換言之,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氣溫的升高,往往會越來越悶熱,讓人渾身黏糊糊的,好像發霉了一樣。
毫無疑問,這種天氣絕對是野外行軍作戰的噩夢,畢竟除了高溫高濕外,由於此時清朝的路況不好,哪怕是官道也大都是土路,被這連陰雨一下,地上都是一片泥濘,所以一直過了七天,也沒見太平軍的影子出現在蘇州的地界。
而在這段等待的時期裡,精武軍也過的很不好受,雖然他們都在軍營裡呆著,也裝備了大量帳篷跟雨衣,又挖了足夠的排水溝,但畢竟不比在城裡舒服。那種連陰天的潮濕發霉的感覺,讓精武軍的每一個人都很鬱悶,要不是紀律過硬,軍法森嚴,指不定就能做出點什麼來了。
實際上,就在精武軍獨自在虎丘鬱悶苦守的時候,蘇州城的其他清軍這時候卻也不好受,而他們沒有精武軍的紀律,感覺自己鬱悶的時候呢,就是出城門四處搶掠,用搶掠的辦法來發洩心中的鬱悶。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蘇州人才發現,原來比起守城的清軍,精武軍簡直堪稱楷模了。
仔細一想,精武軍除了一開始來的時候發了一陣瘋外,此後都是安安穩穩的在虎丘駐紮,期間再也沒有私自出過軍營,也沒有禍害過任何一名老百姓。
雖說對方要了三萬民夫,還要了五十萬兩銀子,不過據說那些民夫在虎丘過的也挺不錯,從來沒有受到精武軍的騷擾不說,幹活能吃飽,還能拿到工錢!
雖說錢不多,但他們真真正正的是拿到工錢了。
至於那五十萬兩銀子,其實蘇州官府一開始就沒有痛快給錢的意思,精武軍也一直沒有催要,還是三天後,蘇州城的人發現本地清軍已經開始到處生事,害怕再拖下去精武軍也會生變,這才由蘇州商會主動湊齊銀子送上去的。
結果呢,蘇州商戶代表送去銀子以後,精武軍居然還給開了個白條,還說等打退了發匪,就讓他們拿著白條去跟官府要錢就行。
雖說壓根沒指望跟官府要錢,但人家還給開白條,這已經相當不錯了,起碼白紙黑字的也是一種表態。
更讓人驚喜的是,給了白條後,李永吉還親自出面,給了商人代表五百公斤上好的珍珠,讓他們免費代賣不說,出售價也很低,只有市場價的五成,就是說這些商人一轉手就能賺大錢。
同時呢,李永吉還跟這些商人談了一攬子買賣,跟蘇州人採買雞鴨魚肉還有蔬菜瓜果,據說是為了改善精武軍的伙食,而費用呢,就從賣珍珠的錢裡扣。
買東西還給錢,這樣的軍隊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再加上進精武軍軍營的時候,他們親眼見到精武軍士兵在雨中一絲不苟堅持站崗的身姿,親自領教了他們的嚴格紀律,也親眼見到這裡的士兵都裝備了一水的洋槍洋炮,因此回去後自然是大肆吹噓。
就在這樣一來一往的互動中,隨著蘇州商界對精武軍的瞭解越來越多,蘇州人對精武軍的好感也越來越多,並且把之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歸到張玉良以及他手下的兵丁頭上。
大家都覺得,當初都是張玉良太壞,總想著搶人家的好東西,總想著抓人奪權,還差點在人家李總辦的營帳裡害了人家的性命!這種事兒落在誰的頭上都要火冒三丈,李永吉沒有趁勢攻城報復,已經是夠理智了。
也是,精武軍雖然看似凶神惡煞,但仔細一想,對方最多就是開了一頓炮,炸了點花花草草泥土砂石,但卻沒有真正傷害一個蘇州城的老百姓,相反,張玉良的部隊就沒這麼好的紀律了。
想當初張玉良剛率軍來蘇州的時候,由於缺吃少餉,四處劫掠,沒少禍害城外的蘇州百姓。不過當時大敵當前,還需要他們守城,巡撫大人又發了話,大家也都忍了,而且覺得當兵的都這樣,不覺得奇怪,可現在有了精武軍一對比,那優劣立判。
再加上之前精武軍兵壓蘇州的時候,張玉良堂堂一個提督,卻愣是不敢露頭,只派了一個參將出去談,膽小鬼的名聲不脛而走,更不用說葑門守軍被李永吉一句話之後就一哄而散的事情了。
總而言之,隨著時間的推移,蘇州百姓對精武軍的觀感越來越好,甚至都有讓他們進蘇州城駐紮,換掉蘇州守軍的聲音出現了。
只可惜,這些都是民間的聲音,官府一直沒有發話,精武軍也沒有一點要進城的意思,大家就這樣在連綿的陰雨中一直等了下去。
終於,在第九天的時候,天空終於放晴,而左等右等的太平軍也終於出現了!
似乎是因為拖的時間更久的緣故,這一次太平軍出現的數目比較多,放眼看去黑壓壓一片,少說也有五六萬人馬。
原本李永吉的確是打算主動迎擊的,不過由於下了這麼多天雨,地上全是爛泥,不利於機動作戰,讓精武軍的出擊變的困難重重。
當然這一點也不是大問題,畢竟對方也是一樣在爛泥地裡,相對而言,精武軍還更佔優勢,但最重要的是,蘇州城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居然在這個時候開始在精武軍的背後縱火,把閶門之外的南濠街、山塘乃至虎丘一帶的地方燒成了一片火海。
看到身後的一片席捲而來的騰騰火海,再加上四處亂跑的百姓以及眾多夾雜其中的清兵,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防備這些亂民亂軍在背後給自己一下,李永吉立刻改變策略,下令嚴守營門,並讓人提前以火攻火,自己放火開闢了一塊防火區,又派了一個團的部隊列陣在前兼鳴槍示警,把亂民跟亂軍阻攔在營門之外,準備弄清狀況後再相機而動。
這麼做之後,果然收到了效果,不但亂民跟亂軍不再衝撞精武軍的大營,而且由於及時開闢了防火區,後續的大火也不再向上蔓延,再也無法對精武軍的營寨造成影響。
雖然如此,但如此規模的大火,就算沒燒過來,光輻射就把精武軍大營烤的十分難受,人人都熱的一身大汗,這也讓精武軍上下憋了一肚子怒氣,大都以為這是蘇州守軍在故意找精武軍的麻煩,是想火燒精武軍大營,順勢滅掉他們精武軍。
其實精武軍的人倒是多慮了,蘇州守軍這麼做,倒不是想對精武軍不利,他們現在壓根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想法,他們這麼做,實在是執行巡撫大人的既定策略。
早在之前,徐有壬就調張玉良的部將馬德昭來重新佈置蘇州城防,有鑒於蘇州城居民太多,馬德昭就建議燒燬城牆邊上的民居,特別是東門的民居,以利於防守。
徐有壬聽從了這個建議,並下了三個命令,那就是「首令民裝裹,次令遷徙,三令縱火」。
什麼意思呢,就是要把城門,特別是閶門一帶直面太平軍的地方來個堅壁清野。
具體而言,就是提前在這這一帶佈置好引火之物,並讓本地的居民提前打包好包裹,沒事兒則罷了,一旦發現太平軍出現,就立刻遷徙本地的居民,然後再放火燒民居。
坦白說,就戰術性防守來說,這個方案是一點也沒錯的,雖然對城門邊的百姓略有點殘酷,要燒他們的房子,但提前安排的話,能少傷不少性命,也能減少損失。
畢竟真的打起來的話,攻城戰往往都是慘烈無比,城門邊的民居肯定受創最嚴重,那時候再跑,就沒那麼容易提前打包準備了。
然而,計劃雖然好,但他們忽視了民眾的撤離意願,更忽視了清軍的紀律。
就算在後世,居民的搬遷行動都是困難重重,何況這是在清朝。
此時的老百姓在沒有到火燒眉毛的時候,往往是不會主動拋棄房產撤離的;而張玉良帶來的清軍也沒那麼好脾氣,壓根不會什麼文明性勸離,他們只會硬幹。所以,原本有序的縱火,一下子變成了清兵的縱火搶劫,結果讓閶門一帶的百姓死傷無數,苦不堪言。
這個時候,閶門一帶已經是一片混亂,如果不是滔天的大火太過厲害,太平軍又遠來疲勞,加上另有方案,要是他們此時抓住機會趁勢攻城,說不定真能一擊而下。
就這樣,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這期間,天空雖然一直陰天,但卻一直沒有下雨,結果導致火勢越來越大,最終把閶門至胥門一帶沿城房屋夷為平地,在此期間,清兵肆虐的笑聲不絕於耳,百姓號哭之聲更是直震天際。
這三天,太平軍一直在城外三里處休整,眼睜睜的看著閶門一帶的大火焚燒,一點動靜也沒有。
至於駐紮在虎丘的精武軍,雖然都義憤填膺,但在嚴格的軍令下,加上火勢太大,也只能咬牙切齒的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根本對此無能為力。
的確是無能為力,因為這時期的民居大都是木質,如果是提前準備的大規模人為縱火,一旦大規模起火,那麼在這種火勢下,是不可能用人力滅火的,只能等火焰自己散去。
而因為大多數百姓都沒有提前撤離,所以這期間的死傷更是無法計數,其中大多數都是混亂中被踩死嗆死,真正被燒死的反而是少數。
三日大火,把曾經繁華蓋世的閶門商業區焚燒殆盡。
包括閶門到楓橋寒山寺的上塘街,閶門到虎丘的山塘街,閶門到胥門的南濠街,乃至城內的西中市等等,轉眼之間全都化為灰燼!
期間,城內外過萬戶民居被燒成灰燼,近十萬蘇州市民無家可歸,時人曾作《姑蘇哀》:「清軍十萬倉皇來,三日城門閉不開。撫軍下令燒民屋,城外萬戶成寒灰。健兒應募盡反顏,棄甲堆積如丘山。」
毫無疑問,就是這一場大火,徹底把蘇州人抵抗的心思給燒沒了。
原本要是沒有這場大火,憑著蘇州的城牆以及兵馬,完全有能力依城一戰,可這一場大火威力太大,造成的後果也太嚴重,連清軍自己也知道闖下大禍,所以後來都主動停止了縱火劫掠,只顧著往西門逃跑。
就在第三天火勢稍弱的時候,當天夜裡,知道自己手下闖了禍,加上知道這情況下是絕對守不住蘇州了,張玉良果斷的率軍從葑門逃跑。
一夜之間,蘇州守軍的主力兵馬就去了大半,剩下的大都是一些之前敗退下來的殘兵敗將以及當地鄉勇,雖然人數還有一萬多,但已經人心思變,再也沒有可戰之力。
由於守城兵馬都是張玉良的人,又是提前安排,所以這次撤退十分隱秘,結果一直等第二天天亮,徐有壬開始巡城的時候,才發現張玉良帶兵逃跑了,這自然讓他又驚又怒。
可是,還沒等他罵完娘,又一個消息讓他崩潰,那就是多日不動的太平軍發現有便宜可佔,開始發動了攻擊,而看到太平軍開始向蘇州進攻,守軍中的廣勇知道蘇州已經不可守,為了活命,果斷髮動了叛亂,一邊打開城門迎接太平軍,一邊派人攻擊徐有壬,想要拿徐有壬的人頭表功。
就這樣,江蘇巡撫徐有壬一家就這麼憋屈的死在了巷戰之中,倒也不用再為自己的愚蠢買單了。
得知蘇州城已經被叛軍佔領,徐有壬也被殺死之後,李永吉只是輕輕一歎:「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大人,我們怎麼辦?」看到李永吉還在那悠閒的喝茶,心急如焚的張威立刻勸道,「現在蘇州城已經陷落,李秀成的主力開始全面壓向我們這邊了,是戰是走,必須做出個決斷了!」
「哼,李秀成倒是聰明,知道還有我們這一支成建制的部隊,所以沒有急著進城,而是要先打我們。」李永吉輕蔑一笑,「只可惜,選錯了目標。」
「大人。」張威遲疑道,「我們的確力量很強,可那場火搞的我們自己也不好受。而且營門周圍都是一群依附而來的難民,這會嚴重拖我們的後腿,不管是進攻還是防守,那些難民都會對我們造成不利。不如,我們先行退卻,然後再擇機而戰?」
「怕什麼!」李永吉放下茶杯,慢慢的站起身,「號令全軍出動,我們主動出營門列陣迎擊!
周圍全都是敵人倒也好,省了我不少心。至於難民……打開功放,讓他們退開,擋路者死!」
「這,恐怕不太妥當麼?」張威再次進言,「現在情況太混亂,那些難民未必聽話,真要開槍驅散,後果難料,最好還是先退一下再打比較好。」
「你錯了!」李永吉看了張威一眼,「如今我們滿懷鬱悶與牢騷,正是渴求一戰的時候,現在退卻,這個心氣就散了,到時候此消彼長,那才是災難。
傳我的命令,全軍出動!目標,李秀成的中軍大營!
期間敢有任何阻攔者,全部誅殺!
總之,神擋殺神,鬼擋殺鬼!我們不需要什麼策略跟謀劃,只需要排成陣勢,這麼直直的撞過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