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自己不適合當皇帝,其實在很早之前,心中便已經清楚了。
只是那一時起的執念,竟讓他們之間,變得如此。
一念生則墮地獄,一念滅,則天堂。
世間萬物,便是如此。
所以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忽地,玄塵衝著他淡淡地一笑,那一笑,是釋然以後的心,對著廣闊無垠的冰雪天地,坦然的心情。
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樹一菩提,一土一如來,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淨,心是蓮花開。
想通了,便什麼都是美好的。
所以他轉身離去,並沒有回頭。
那一方世界太小,容不下他,而他,本該屬於自己的世界。
玄墨看著那遠去的白色身影,感覺似乎越來越飄逸,好像要騰空飛起一般,再也抓不住。
有些地方,真的變了呢。
他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彷彿回到十年前,某個稚嫩的聲音,總是跟在他身後,大聲叫著:「墨哥哥,幫我放紙鳶……」
「墨哥哥,母后給我的甜點,我們一起吧!」
「墨哥哥,我們來捉迷藏!」
「墨哥哥,母后說他最喜歡我,可是我想,墨哥哥她也喜歡的。」
「墨哥哥,是我不好,我躲在假山後面不出來,讓你受母后責罰了!」
「墨哥哥……」
那個時候,母后不許玄塵叫他「皇帝哥哥」,在她的心目中,大概總覺得,這皇位應該是玄塵的吧?
所以她不允許玄塵認定他這個所謂的哥哥為「皇帝」,她要的,是她鍾愛的,也是她唯一認定的兒子,去把這個所謂天下最好的位置搶下來。
不過,當時他們誰會想到這一點呢?
兩個孩子,自小便一起長大,感情比一般兄弟都要好。
那個時候,只要玄塵喜歡,太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眼。
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開始生分的?
是那一次捉迷藏吧?
已經十五歲的玄墨,帶著八歲的玄塵,偷偷溜進慈寧花園裡,躲在假山後面。
十五歲的他,已經是一國之君,自然是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不過面對眼前這個小他七歲的弟弟,總是忍不住寵著他。
玄塵比同齡人聰明,不過因為太后的寵愛,自然愛玩一些。玄墨也寵著他,他要玩,自己便陪著他玩。
那個時候,說是捉迷藏,其實也是為了練輕功。
兩個人已經請了武師來教他們武功了,八歲的玄塵,剛學會用點輕功,可以爬到樑上,便拉著哥哥一起做「樑上君子」。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切。
那個他叫做亞父的男人,那個在朝堂之上對他畢恭畢敬,卻處處阻擾他的男人,他看到了,他在太后面前,溫柔無比。
可在他只有十五歲的少年眼中,那樣的溫柔,讓他反胃。
轉頭,看著玄塵也是一臉的蒼白,抓著橫樑的手,關節一陣陣地泛白。
八歲的孩子,又是在宮裡長大的,已經懂得了很多。
十五歲的玄墨,也已經有了第一個女人。太后不關心他,可大臣們關心,雖然那個女人最後被袁敏找個借口殺了,可男女之事,他還是懂了。
所以,當聽到那個男人說出一句:「我們的兒子……」時,他便明白了,母后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總是讓他事事讓著玄塵。
不是因為玄塵比他小,不是因為他大哥,不是因為他是皇上,只是因為,他的身上,沒有流淌著那個男人的血。
母后對於她和父皇的過去,一直深以為恥。
即使,父皇那般深刻地愛過她,她卻從不領情,還一直認為,是父皇,才會讓她的幸福從身邊溜走。
但是玄墨聽父皇說過,母后是自請入宮的。就因為這樣,最初的父皇,以為母后只不過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對她不冷不熱。
而母后,在入宮之初,其實也並不想真的得聖寵,好像只是跟誰賭氣。
可有一天,她忽然開始慢慢引起了父皇的注意了。
現在想起來,母后那個時候,怕是故意的吧?
他相信母后有這個心機,有這個手段。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田家開始蒸蒸日上,而劉鑒雄也在軍中得到了重用。
再之後,金矛王爺意外中毒,劉鑒雄便毫無意外地開始掌控了大魏上下的兵權。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父皇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
從他有記憶起,四五歲的時候,父皇和他一起戲耍玩鬧,還有些力氣。再之後,才三十幾歲的父皇,走幾步便會氣喘吁吁,動不動就會躺在床上好幾天都不起來。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到他七歲那一年。
當母后面無表情走出來,宣佈父皇駕崩的時候,他感覺屬於他的天空已經塌了。
作為太子的他,自然而然登基上了皇位。
而太后,也宣佈了父皇的遺旨:兵馬大元帥劉鑒雄,為攝政王,輔佐幼主臨朝。
沒有人有異議,兵權就在劉鑒雄手中,甚至他的權力,還在不斷擴大。
同時,太后還宣佈她肚子裡,還有一個遺腹子,是先皇的血脈。
那個時候,太后只有兩個月的身孕。
而她的丈夫,大魏的皇帝,已經臥床半年之久了。
大臣們有些懷疑,可太醫並沒有說皇上躺在病榻之上不能人道,再加上田劉兩家的勢力,還有後來加進來的袁家,三大家族一壓上,誰還敢吭聲?
七個月後,太后的慈寧宮生下一個男嬰,她看著玄墨的臉色,便變得越加冷漠。
有一次,太后當著他的面,抱著玄塵喃喃自語:「你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呢,早點出來,這一切都是你的,什麼都是你的,何必讓爹娘再去操那份心呢?
只有八歲的玄墨,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但是現在,他懂了,完全懂了。
所以,他嫌惡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玄塵,在那個男人摟著太后進入內室以後,翻身落地,從窗子跳躍而去,再也沒有理會身後的那個所謂的弟弟。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把,玄塵偏執地開始喜歡白色,甚至讓太后將他靠近慈寧宮的住所搬到了幽塵居,將周圍用重重的文竹圍起來。
常陵王凌玄塵,好像一下子沉默了,他不與人交往,開始迷戀於最喜歡的音樂,整天撫琴弄簫,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裡,不願意出來。
從那個時候開始,玄墨開始刻意冷落這個他所謂的「唯一的弟弟」,不去打聽他任何事情,不去關心他任何事情。
在經過叛逆時期和劉鑒雄的兩次正面交鋒以後,他充分發現了自己的勢單力薄。
怪只怪他以前太信任母后和弟弟,甚至覺得,如果將來弟弟喜歡,將這皇位給他也可以,反正他們都是父皇的兒子,父皇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可現在不同了,他必須為了父皇守住這凌家的江山。
父皇,就只剩下他這一個血親了。
小時候,他記得身邊還有幾個弟弟妹妹的,只不過,在母后得寵以後,那些人總是隔三差五地發生「意外」。
到了最後,妹妹們不是不到十三歲,就早早地被遠嫁,或者送到所謂的欽定駙馬府上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