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取捨之間（一）
「老六，什麼素質啊你？人家招你惹你了？」鍾國龍看不過去了，責怪劉強。
劉強並沒有停止忽然的爆怒，這次將火氣直接對準了鍾國龍，瞪著眼睛沖鍾國龍吼了起來：「我什麼素質？我就這素質了！鍾國龍，你他媽的什麼素質啊？你給我們兄弟倆一人一個破床單什麼意思啊？你就想這麼把我們打發了？你還拿我們當你的兄弟嗎？你就想一走了之了？你注意我們的感受了嗎？」
劉強吼著，罵著，完全不再顧及什麼，鍾國龍沒有任何的反應，只能聽兄弟的指責，在他的記憶裡，劉強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衝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是第一次敢這麼跟自己說話，鍾國龍能理解，他明白，他傷了這位憨厚的兄弟了。門口，接到護士的哭訴怒沖沖趕來的護士長聽見了裡面劉強的吼聲，停止了腳步，歎了口氣，轉身回去了。
「護士長，就這麼放過他們了？」小護士不理解地跟了上去。
老護士長頗有感觸地說道：「他不是衝咱們。這些孩子，有他們的苦楚啊！」
房間裡，劉強吼著罵著，最終停了下來，坐到鍾國龍的旁邊，伸手抓住鍾國龍寫血書弄傷的右手，傷心地哭了起來。鍾國龍拍著他的肩膀，眼睛也紅了，許久，鍾國龍瞪著眼睛吼道：「他娘的！這是怎麼了？怎麼都成娘們兒了？」
三個兄弟同時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陳利華掏出了煙，點上一根吸了幾口，塞到鍾國龍的嘴裡，自己和劉強又一人點了一根，陳利華平靜地說道：「老大。咱們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之間想什麼做什麼都清楚。這段時間我和老六有許多的話，都怕你傷心，憋著沒跟你說，我們都盼著你能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但是你還是決定走了，我想，我該跟你說說了——老大，你和薇兒的事情，我不跟你再說別的了，老余失戀的時候咱們都安慰過他，你也肯定能自己想明白，我們說多了也是沒用。至於家裡的老二老三老五他們，我感覺我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們遠在這裡，沒有那麼長的手，想管也管不了。現在我們兄弟已經不同路了，我們希望他們好，但是要是他們自己不想往正路上走，我們想攔也攔不了。我就說說叔叔的事情吧……老大你別怪兄弟，本來我不敢跟你說，說了怕你生氣。大隊長不是已經給你兩個月的假期嗎？兩個月的時間，你回去好好陪陪叔叔，我想叔叔即使是在最後的時刻，也應該欣慰了。再說家裡還有老二老三他們經常去，他們不管怎麼壞，兄弟的情誼還是有的……老大，你即使回去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是，讓你為這事情付出這樣的犧牲，我和老六都感覺不值！咱們兄弟在這裡奮鬥的五年，多不容易啊？五年了，咱們轉士官的轉士官，像你又有了提干的機會，正是前途一片大好的時候，你主動放棄了這一切，我想就是叔叔知道這事情，他也不會贊同的。」
鍾國龍默默地抽著煙，靜靜地聽陳利華講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過了許久，才說道：「老四，老六，你們兄弟的意思我都清楚，你們說得這些，我也早就想過了。薇兒的事情，和她分手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我後悔也好，想挽回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老三他們的事情，我卻不能不管，只要他們還認我這個老大，還認我這個兄弟，我就不能不管。管不了我也要管，我不能讓自己的兄弟走那條絕路，他們有個什麼閃失，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安心。至於我爸那裡，我也知道他肯定不願意我離開部隊，但是兄弟們，他不願意，我自己卻不能讓自己心安啊！我這輩子欠他的太多太多了，兩個月的時間根本就不夠我報答他的恩情，甚至我一輩子都不夠！還有我媽，萬一我爸有個三長兩短，家裡可就剩下她一個人了，我再不在她身邊，她以後的日子得多艱難？我鍾國龍不怕死，從來都不怕，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考慮，萬一有一天我也陣亡了，她老人家又該怎麼接受呢？
還是那句話，我不想走，一萬個不想走，卻不得不走。」
「老大，要不你別走了！」劉強這個時候站起來說：「我走！我申請復員去！我回去照顧叔叔和阿姨。這你還不放心麼？老大，你知道你現在的提干的機會是多麼難得嗎？這是多少人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啊！」
「傻兄弟！」鍾國龍愛惜地拍著忠厚的劉強，苦笑著說：「要是這都能替代，我也就不走了。這世界上的事情，有許多是不能替代的，即使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能替代的。就像當年，我一萬個願意替排長去犧牲，可是，我能替代嗎？」
鍾國龍說完，看著兩個兄弟，最終眼神重新暗淡下來，說道：「都回去吧！都回去吧！我知道事情該怎麼辦。」
「老大，你真的決定了嗎？」陳利華看著鍾國龍的眼睛問。
「是的。」這兩個字鍾國龍回答地聲音很輕，卻彷彿壓著萬斤的重擔，兩個字說出來，鍾國龍彷彿輕鬆了許多，目光卻越加的凝重。
「老大，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回去了。」陳利華無奈地站起身。
「去吧，等過幾天我也……回去了。」鍾國龍說得辛酸，努力使自己輕鬆，扭頭沖劉強說：「老六，別忘了跟人家小護士道個歉去，干咱們這一行的可惹不起護士，哈哈！」
「老大，我……知道了。」劉強還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來，被陳利華拉著離開了。
兄弟兩個離開了醫院，開著車往回走，陳利華把油門使勁地踩，好像可以從汽車的飛馳與顛簸中找到某種發洩一樣，劉強也是一樣的心情。車開到郊外野地裡，陳利華剎住了車，和劉強下了車，一口氣地猛跑，跑上了路旁的一座小山。倆人站在山頂上，長久說不出話來。最後，不約而同地將煩悶發洩到了山頂的一棵老松樹上，拳頭雨點般砸在褶皺粗硬的樹幹上，發出聲聲的悶響，老樹枝抖葉動，顫慄地像要散架一般……
龍雲到了李勇軍的辦公室，將鍾國龍寫給自己的信和後附的復員申請遞給了他，李勇軍的面色頓時凝重起來，嚴肅地看完鍾國龍的信，最後發現了在復員申請書後面，龍雲的簽字。李勇軍頗為意外地揚了揚手中的申請書，問龍云：「你同意了？」
「是。我同意了。」龍雲平靜地回答，「他的這份感情我看懂了，所以我就同意了。」
「我也明白了——」李勇軍歎了口氣，將鍾國龍的信壓在了手掌下，「他這明明是一封告別信，他是真的決定離開了——他不想走，卻不得不走，看來，我們真的是留不住這個好兵了。」
龍雲有些動容，緩緩地說道：「我是第一次從一個戰士的復員申請裡面，看出他對這個部隊是多麼的熱愛。大隊長，自從我看了這封信，我的心裡就一直在考慮這樣的一個問題：我們的軍隊，包括我們所有的主流輿論，都反覆地強調一個奉獻的精神。我們要求我們的戰士，包括要求我們自己，要把無悔的青春獻給偉大的國防事業，要把自己的生命化做對國家人民的責任感。可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這樣的奉獻又顯得那麼的單純化。就拿鍾國龍來說，我們作為軍隊的代表，到這個時刻，真的很難用奉獻這兩個字來挽留他，奉獻這兩個字，我們對他很難啟齒，因為像鍾國龍這樣的戰士，他已經奉獻給我們的軍隊，包括我們的祖國和人民太多太多了！他在部隊的這幾年，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和汗，不知道出生入死了多少次。在一個軍人應該具備的國家、責任和榮譽的思維面前，他做的無怨無悔，做得乾淨徹底、淋漓盡致，這樣一個戰士，我們還有什麼理由要求他再去奉獻呢？他給了我們太多，我們真的沒辦法再去索取。在他們那裡，一切讚美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一切我們給予他的榮譽都無法真正體現他們的奉獻。而當他們自己有了需要履行的親情、愛情、友情等等一切屬於他們個人的情感與需求的時候，咱們能做些什麼呢？大隊長，這就是我同意鍾國龍復員的理由。」
李勇軍靜靜地聽龍雲說完，站起了身，感慨地說道：「是啊。在我們的軍隊裡，這樣的人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從我們這支軍隊組建，一直到發展到今天，臨近百年的時間裡，有多少鍾國龍這樣的軍人啊。軍隊以人為本，這句話到什麼時候也不會過時。即使是科技發展到現代，各種高精尖武器和戰爭決勝手段層出不窮的今天，要是沒有這樣的一代軍人，我們的軍隊也不會有任何的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