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兄弟走好(四)
古人都說忠孝不能兩全,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忠。可是當我面臨這個選擇的時候,我卻沒有辦法選擇前者,因為我欠父親的太多太多了。若想盡忠先行孝,我認為還是這句話更適合我。不管我對部隊有再多的感情有再多的不捨,在即將離開我的父親面前,我都無法讓自己的感受去與父愛的偉大相提並論。
……
老連長,請您原諒我吧。我只能對您說聲對不起,我辜負了您對我的一片期望。但是,我也像您保證,離開了這座軍營,我永遠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一個兵。我會用這裡的兵平時要求自己的一切來要求我自己。永遠忠於祖國,忠於人民,永遠不忘記自己的使命。這一輩子我都讓自己是一名戰士,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
八頁密密麻麻的字,龍雲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每看一遍,他都感動不已,龍雲的內心其實是欣慰的,他為自己能帶出這樣一個好兵而欣慰。但是,越是這樣的欣慰,龍雲的心裡越是痛苦。這樣的一個好兵就這樣離開軍營了嗎?這樣的一個鐵血戰士,就要終止自己的軍人生涯了嗎?龍雲反覆地看著信,反覆地焦急。他從鍾國龍的信裡,能看出鍾國龍的不捨,那是真的不捨呀!同時他也能看出,鍾國龍這次是真的非想走不可了。正如鍾國龍所說,他是自己帶出來的兵,也正因為如此,龍雲是最瞭解鍾國龍的性格了,他決定的事情,恐怕是無法改變的了!龍雲愁啊!他真的發愁,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發愁!當兵十幾年,帶兵也有十年多,他打過無數的仗也帶過無數的兵,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因為一個兵的申請復員而這麼發愁過。龍雲將信疊好,放進自己的抽屜裡,站起身來,眼睛看著窗外,天藍雲白,他的心卻沉重地如鉛一樣的灰暗。
我要去一趟鍾國龍的家!龍雲心裡有了這樣的決定。
集合的哨音響了,老兵離隊儀式即將開始,龍雲不得不回身,掐滅煙頭,將軍帽端正地戴好,目光凝重地走出辦公室——又要有一場心酸了!十幾年的軍齡,十幾次的心酸,不得不去,又不得不心如刀割……
余忠橋安靜地站在復員老兵的隊列中,安靜地聽著台上宣佈復員老兵名單,安靜地聽大隊長講話,也安靜地聽著身旁戰友們的抽泣,這次他沒有哭,真的沒有哭,腿傷使他無法像操典中要求的那樣站的筆直,但是他的內心,卻比自己站過的任何一次軍姿還要筆直。他甚至平靜地有些發傻,機械一樣地站在那裡,和隊友們一一地擁抱,和領導們一一的握手,嘴裡說著語無倫次的話,最後登車的時候到了,余忠橋背上了自己的行囊,上了車,眼神略過淚流滿面的戰友,目光在向四處看著,再看一眼這軍營吧,或者,他還想再從這熟悉的軍營中再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從一座營房再到另一座營房,從一棵大樹再到另一叢花草,從操場,再到遠處的障礙場,到更遠處的反恐訓練基地……
汽車開動了,開下操場,開過營房,老余的目光還在掃視著,最終,餘光掃到營房向裡最邊角處的食堂邊牆處,心裡期盼的那個身影就在那裡,就在那裡站著,老余使勁撥開旁邊的戰友,雙手緊緊抓住汽車窗的邊沿,使勁地看過去,是他!鍾國龍拄著枴杖,斜靠在牆邊,手裡點著一支煙,目光癡癡地看著離開的客車,在為自己的兄弟默默地送別。
「停車!停車!給老子停車!」剛剛還那樣安靜的余忠橋忽然瘋了一樣地沖司機怒吼著,不再管全車老兵詫異的目光,快速地衝到車門口,司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見這個老兵忽然瘋了一樣地衝自己吼,他只得停下車,啟動了車門開關,老余一下子拽開車門,沒等車停穩,就跳了下去,傷腿鑽心的疼使他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硬硬的水泥路上,老余掙扎著爬了起來,沒去管身上的土,也沒去管手上蹭破的傷,他一瘸一拐地,甚至單腿跳著,向著鍾國龍的方向跑去。
在場所有的人都看著這個老兵那樣艱難地跑過去,又是那麼執著,老兵們都流著眼淚,操場上還沒有解散的隊員們也都流了眼淚,大隊長李勇軍的眼睛也濕潤了,和身旁同樣流下眼淚的龍雲一起,看著這個老兵像一隻折了翅的鳥,在地上單腿蹦跳著,起伏著,爬著,掙扎著朝那裡跑過去。
鍾國龍扔掉了枴杖,瘸著腿快速地迎了上去,兩個老兵在用同樣的步伐彼此像對方靠攏,最終,兩個人撲到了一起,余忠橋愣愣地看著和自己一樣氣喘吁吁的鍾國龍,忽然一拳揮出去,打在鍾國龍的胸前,那拳頭絲毫沒有收勁的意思,力量十足,直接砸在鍾國龍的胸膛上,鍾國龍一個後仰,重重地摔倒在地,沒等他起來,余忠橋已經撲過去抱住了他,終於不再平靜,號啕大哭起來。
「你個狗日的鍾國龍!!你他媽偽裝隱蔽學的不夠好啊。你被老子看見了!你不是不來送老子了嗎?那你看個什麼?王八蛋!新兵連我敢用鐵鍬和你打架,今天我也敢打你。」
「忠橋,我不忍心來呀!但是我還是得來,我怕我不來,就再看不到你了!」鍾國龍抱著這個倔強的兄弟,哭得那麼傷心!
「兄弟!我的好兄弟!你來了,我就高興啊!我看了好半天了,到處找你,我就怕你不來呀!我走了你都不來,等以後我混好了,你再找我我就不認你了!」余忠橋哭著拍打著鍾國龍的肩膀。
隊列中,劉強和陳利華看著那兩個痛哭的兄弟,再也忍不住了,不在理會隊列紀律,倆人一起跑出了隊列,和鍾國龍余忠橋擁抱在一起,這樣的場面前一天在醫院裡曾經有過,但是,誰又還記得呢?真正的男人,哭,只會在最悲傷的時刻。
「敬禮——」
口令聲起,所有的官兵都向著這兩位老兵敬禮,向所有即將離開的復員軍人敬禮,所有的感慨與心酸,全都注在那莊嚴的軍禮上!
許久,四個人都站起身來,余忠橋不再哭了,使勁擦了擦眼淚,手攥在鍾國龍結實的肩膀上,使勁搖了搖:「兄弟,我走了,但是我還是不同意你走!我不同意,其他的兄弟也不同意。聽我們的,別走了,好好在部隊干吧!有這些兄弟在,什麼困難都不要去怕了!」
「是啊老大,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們兄弟幹著就沒什麼意思了!」劉強說。
「老大,咱們仨是一起來的,走也得一起走!你留下,我們留下,你走,我們絕不多待一天!你那份血書,我們留著,但是得等幾十年以後咱兄弟都入了土的時候再生效吧!」陳利華說。
鍾國龍沒有回答,唯又苦笑。
遠處,龍雲看著這四個人,看著鍾國龍,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余忠橋最終還是走了,帶著滿意的微笑走了,該走的終歸會走,就像當初他原本該來……
老兵們終於帶著對部隊無限的眷戀離開了,隊列解散,鍾國龍被劉強和陳利華倆人扶著,站在操場一角上仍舊傷心著,龍雲大步走了過來,三人連忙敬禮,鍾國龍拄著枴杖走過去說:「中隊長,我的那份……」
「你先回醫院去。一切等出院再說。」龍雲沒說別的,急匆匆地走了。
鍾國龍有些意外,原本以為龍雲會狠狠地罵自己一頓的,沒想到龍雲什麼也沒說。沒有辦法,只好在劉強和陳利華的攙扶下下了操場,兩個兄弟開來車,將鍾國龍扶上去,汽車直奔醫院,一路上,無論是劉強還是陳利華,兩個人都沒有跟鍾國龍說一句話,鍾國龍很想跟兄弟們聊兩句,但是看到倆人沉默的表情,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汽車一直開到醫院住院部大門口,三人下車,直奔病房。
「鍾國龍,你這可不行!你這算是什麼事兒啊?不聲不響地就離開醫院,出了事情誰負責?」一名護士嘴裡嘮叨著,滿是抱怨,「你可真是麻煩,剛才護士長把我們幾個值班的全給罵了,還不是因為你?,又私自外出,你這……」
「護士同志,你能先出去嗎?我們有話說!」陳利華冷著個臉打斷了護士的抱怨。
那護士更不滿意了,聲音也大了許多:「你們三猛大隊的怎麼都這麼橫啊?說你們幾句還不行了?護士長罵我們我們跟誰說去……」
「你他媽愛跟誰說跟誰說!讓你出去你就給老子出去,哪兒那麼多的廢話?撕你個床單怎麼了?急了老子拆你的醫院!」劉強忽然吼了起來,一雙殺人的眼睛瞪著護士,把那護士嚇地一哆嗦,再不敢說半個字,連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