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眉兒定了定神,沖阿霧和應芳芳一福,「不知二位夫人想點什麼曲目?」
「便撿咱們老爺平日裡最愛聽的小曲兒來一支吧。」應芳芳代阿霧這位客人回答。
董眉兒頷首,撩了裙擺坐下,接過侍兒手裡的琵琶,試了試音,慢起檀口道:「嬌滴滴玉人兒,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裡。日日想,日日捱,終須不濟。大著膽,上前親個嘴兒,他也不推辭,早知你不推辭,何待今日方如此。」
應芳芳的臉越聽越白,阿霧多少也瞧出了眉目,想來王永成也是這位董眉兒的入幕之賓,應芳芳這拈酸吃醋地藉著自己卻來會她的情敵。而她的這位情敵也可愛,擺明了是要氣死應芳芳的節奏,將她和王永成的調、情之詞都唱了出來。
一曲剛落,就有那董家船上的侍兒過來請董眉兒回去。
應芳芳眉頭一挑,「怎麼,董小姐連我們老爺的面子也不給了?你可知座上的這位客人是誰?」應芳芳冷哼兩聲,也不再出聲挽留董眉兒。
那董眉兒卻是十分會看眉高眼低的,以應芳芳的地位哪裡用得動這艘船,再看船上這位女客,衣衫、首飾雖然簡單,可那布料上暗暗流著光華,絕非等閒人用得起,可是先才應芳芳越過她點曲子,想來也不是多尊貴的人。
不過董眉兒終究沒有挪動,只回頭對那侍兒吩咐了幾句,又請阿霧點曲目。
曲未開口,阿霧只覺船身重重一蕩,如果不是她身邊的冰霜扶著,阿霧只怕得丟人了,再看應芳芳,已經跌坐在了地上,她濃麗的眉眼一瞪,顯出嫉刻來,「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動我王家的船?」
回答應芳芳的是雜亂的腳步聲,少時,便見一行華衣麗人走了進來,香風撲鼻,端的是上好香料。
「是我,你說我動得動不得?」說話人,一口清脆如鸝的聲音,順著聲音看去,人長得也十分整齊,是個瞧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站在小姑娘身後的是兩個微胖婦人,看穿著打扮,端莊而不失致,該是某家官眷。
「賤人,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敢動我爹的船?」那小姑娘瞪著應氏道。
「卉娘。」王卉娘身後的婦人皺著眉頭阻止自己女兒繼續說這樣沒教養的話,她正是黃氏,和她一同上船的是淮安知府的夫人趙氏。
王卉娘這才放過應芳芳,轉頭望向阿霧,頓了頓,眼睛骨溜溜地在阿霧身上轉了轉,極其的無禮。阿霧秉著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態度,並不搭理她。
「你就是祈王殿下的那位如夫人?」王卉娘從鼻子裡噴氣道:「長得的確不錯,不過也就只配應芳芳這種賤人來應酬你。」
阿霧的臉一沉,旁邊的紫宜開口道:「這是哪家教出來的姑娘,對著自己的庶母,一口一個賤人的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破落戶呢。」
「說什麼呢你?」王卉娘炸毛似地瞪著紫宜,「呵,又是一個自以為長得不錯就不懂禮數的賤人。跟應芳芳一樣,就會脫光了爬男人的床。」
王卉娘轉身不屑地指著阿霧道:「瞧瞧你這雙眼睛,跟你主子一樣,也是想爬祈王殿下的床吧?」
阿霧的眼睛瞇了瞇,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王卉娘也是個奇葩,不知道王夫人是怎麼教出來這麼個閨女兒的。阿霧本來想著自己目前身份尷尬,不願多惹事端,可是也不能任人這樣踩臉。
阿霧是不屑於同王卉娘翻嘴皮子的,「紫錦,掌嘴。」這一聲掌嘴,讓正準備開口訓飭王卉娘的黃氏頓時閉口不言。
紫錦立即應了下來,上前一把揪住了王卉娘。
「你要幹什麼,賤婢,這是要反了天了。」王卉娘尖叫道。而一旁跟著黃氏一行上來的丫頭、婆子立即想上來廝打紫錦,可惜紫錦身手了得,冰霜則用桌子上的花生對著她們的手一彈一個准。
不過須臾間,王卉娘已經挨了七、八個嘴巴,一張臉腫得豬頭似的,可見紫錦下手之狠。
「卉娘。」被阻攔在一邊看著的黃氏和趙氏,大驚失色地叫道。
「可以了。」阿霧出聲道,「今日不過是薄施小懲。」
「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王卉娘跟瘋了似的吼著。
阿霧懶得看她,只拿眼去看黃氏。
黃氏可比她女兒聰明多了,她一眼就看出了阿霧定然出身不凡。和應芳芳那種半吊子不同,黃氏出身世家,阿霧那一舉一動間流露出的規矩,根本不是尋常家的姑娘能有的。應芳芳分辨不出這其中的差別,是因為她本就不懂這種規矩。黃氏卻看得出阿霧那出身尊貴而帶流露出的傲氣。
而黃氏卻在心裡掂量出了阿霧的身份,大約應該是祈王的側妃之一。能成為親王側妃的,出身都絕不會低,只是黃氏猜不透這位是姓何還是姓陶。她心裡只怨王永成話說不清楚,如果是祈王側妃,自然當得起她黃氏來小心應酬的。
不過眼前這一局到這種地步已經是善了不了,黃氏不得不大著膽子,來個假作不識,否則這時候認輸就是既得罪了人又自打臉面。
「娘。」王卉娘眼淚汪汪地望著黃氏。
黃氏抬了抬上,阻止王卉娘說話,轉而對阿霧和應芳芳道:「卉娘即便是有什麼不是,兩位是她的長輩,訓飭一番便是。未出閣的女兒家顏面最是尊貴,夫人這樣做就是絲毫不將我家老爺看在眼裡囉?」
黃氏看得極準,雖說自家老爺要奉承祈王,但是祈王到淮安來,難道就不是打著利用自家老爺的算盤,撕破了臉兩邊都不好看,她篤定阿霧要忍下這口氣。
「亦或者,夫人萬分有把握,祈王殿下能護著你?」黃氏冷笑道。
阿霧的確有些拿不準楚懋會不會護著自己,不過即使楚懋會,阿霧也不會去賭這一注,一個人所能給予的畢竟有限,阿霧可不想去消耗祈王殿下的恩情。
「正如夫人所說,卉娘是晚輩,我這個做長輩的出手教訓她,為的也是她將來不用再被別人教訓。」阿霧轉而又道:「夫人放心,既然教訓過了,這等小事我也不會掛在心上。」
這就是阿霧向黃氏表態,打人她是不悔的,但是事後雙方可以假作沒發生過這件事,她也不會向楚懋告狀。
這件事本就是王卉娘錯在先,如果不是她這個女兒知道應芳芳扯著她父親的大旗來揚威,非要教訓教訓應芳芳,也不會出後頭這件事。
「既這樣,就不打擾夫人了。」黃氏轉頭給婆子使了眼色,叫她們帶王卉娘走。
「我不走,憑什麼這樣放過那個賤人,不過是個小妾,指不定哪天就被祈王厭棄了,娘這樣捧著她,踩女兒的臉做什麼?」王卉娘尖叫道:「明天,明天就叫爹爹多送幾個美人給祈王殿下,看著賤人還能不能囂張。」
「卉娘,閉嘴。」黃氏連拖帶拉地將王卉娘弄了出去。
阿霧有些頭疼,沒想到出門逛逛,居然看了一出王家的狗血大戲,還被應芳芳利用來對付黃氏。
應芳芳這會兒總算敢出氣了,「咱們這位王大小姐在淮安橫行霸道,這回遇上夫人,可總算是吃了教訓,真是大快人心,只是她說話也太難聽了,夫人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越是叫人不放在心上,存的本就是提醒對方的意思。阿霧不接應芳芳的話,反而對董眉兒道:「董小姐的聲音柔婉,唱這樣的曲子可惜了,改日到寄余園來,我再聆聽小姐的清曲。」
董眉兒點頭應是,看著應芳芳眼波流轉,不無挑釁。
應芳芳臉色僵硬,她也知道這是得罪了這位崔夫人,不過她和黃氏一樣,都有些懷疑這位夫人對祈王的影響力,否則祈王也不會獨自去上海了,這會兒指不定正摟著董如眉呢。
阿霧已經失了遊湖的興致,吩咐艄公往回走,哪知船行不久,卻聽見船娘尖叫道:「進水了,進水了。」
王家的畫舫雖然精緻奢華,但也只是一座小小畫舫而已,一聽見喊「進水」,阿霧就感覺腳下的錦墊已經濕潤了。
此刻屋漏偏遇連夜雨,另一艘船狠狠地撞了過來,畫舫瞬間傾斜,阿霧的臉色頓時蒼白,「冰霜。」
冰霜是北地人,不善水,饒是她武功再高,也有一剎那的驚慌,她一把扶住阿霧的手臂,她的輕功再好,也達不到帶這個大活人還能水上漂的地步。
彼時阿霧的鞋已經沒在了水裡,「紫錦、紫宜。」阿霧叫道。
船裡頭一片慌亂,應芳芳、董眉兒都嚇白了臉,在船裡尖叫亂串,使得船身下降得更是快速。
「夫人,得罪了。」有人破船而入,和冰霜一起,一人扶住阿霧的一隻手臂,將她提起來,腳尖在湖裡的船上一點,騰到空中,有人將船櫓不停地射到空中,冰霜和賀春借力一點,順利地將阿霧送到了岸邊。
「冰霜,你護著夫人,我去救人。」賀春又飛身回了湖面。
紫宜和紫錦被救起時,都成了落湯雞,雖然受了驚嚇,但是好在沒有性命之憂。阿霧一行匆匆回了寄余園。
很快賀春就帶了賀水來覆命,原來正是王卉娘心懷不忿,叫人偷偷鑿沉了船,想一舉了結了應芳芳和董眉兒,順帶還有敢打她的阿霧。
「好狠毒的小丫頭。」阿霧喃喃地道,即使要對付應芳芳,也不用使這種自傷三千的招式,蠢。
今夜阿霧雖然受了驚嚇,可大概是王家這幾個女人的戲唱得太過好,阿霧的心思反而被她們分散了,夜裡一夜好眠,連水也沒夢見過。
大早晨的阿霧起身去院子裡賞荷,露珠在荷葉上滾落的景色,是阿霧最喜歡的。
「阿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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