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記雖然在大商林立,眾繡爭芳的京城算不上大名鼎鼎,但如今也小有名氣,口碑極佳,這麼些年在紫硯的經營下,早已經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了。想當初不過一間門臉兒的鋪子,如今已成了三開間,後頭的院子也被買了下來。
阿霧從藏在胡同裡的側門進了璀記,紫硯已經將顧廷易延至客室奉了茶,並親自作陪。
顧廷易不說話,紫硯也不敢開口,她在京城生活了這麼些年,這位長公主家的顧二爺她是知道的,但從沒想過有一天能這樣近距離看到他。
紫硯透過抬起的眼皮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顧廷易,容顏冷峻但眉眼皆斯秀氣,器宇軒昂,一身的大家公子氣派,瞧著就是鑲金飾玉的主,同自家姑娘瞧著倒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兩個人既然避過耳目約在這兒見面,紫硯以為自家的姑爺**就是這位了,因而伺候得格外盡心。
等阿霧一進門,紫硯就自覺地告了退,親自守在院子外頭把風。
「二哥。」阿霧有些急不可耐地向顧廷易走了過去,一臉期盼地看著顧廷易。
顧廷易張了張嘴,看著阿霧的眼睛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他自然懂阿霧的期盼是什麼。
自家妹子死而復生這麼大的事兒,顧廷易難道能向長公主隱瞞?但此事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而長公主又是個不信鬼神的執拗性子。
顧廷易思來想去,只能旁敲側擊一下福惠長公主的態度。
結果顧廷易假稱自己一位好友家裡出了一樁死而復生的奇事,又把這當做一則故事講給了長公主聽,哪知長公主聽了當時立馬就冷笑道:「我看你是志怪小說看多了。娘活了這麼些年可從沒聽過還有人能死而復生的。至於你說的那位死而復生的姑娘,必是對你那位朋友家別有所圖。」
「這可不是。那位姑娘對我那位朋友的妹妹之事瞭如指掌,再隱秘的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的事情,那位姑娘也知道,這若非死而復生,實難解釋。」顧廷易辯道。
但福惠長公主是個心比七竅還多了一竅的玲瓏人,將曾經發生的事情一捋,心裡就明白了三分,因而不無諷刺地道:「你說的那位死而復生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位榮六姑娘?」
顧廷易一驚,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易哥兒啊,易哥兒,究竟要讓娘怎麼說你才肯聽?那位榮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燈,城府之深,這上京城裡的姑娘可沒幾個比得過她的。安國公府分家的背後,可沒少這位榮姑娘的功勞。」長公主刺道。阿霧做的事雖然隱秘,可畢竟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尋,聰明的局外人只要善於抽絲剝繭,未必不能猜出個三分真相。
而且自己的兒子還為這位榮姑娘同自己鬧過,以福惠長公主的性子如何會不去調查她,這一查可不得了,好一出精彩紛呈的三子共妾戲。只要看看最後的受益者是誰,就不難猜出是誰在背後謀劃了。
「娘,阿霧那也是為了自保。」顧廷易早就從長公主那兒聽過了她對阿霧的分析了。
「什麼阿霧,她也配叫這個名字?」長公主怒道,「易哥兒,你也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就這樣容易上當受騙。她明明是見嫁入咱家無望,娘是決不許她這樣的人進門的,這才退而求其次,找了這麼個不靠譜的理由來接近你,還順帶想欺騙我,哼。」
顧廷易還待分辨,就又聽長公主道:「既然她說她是阿霧復生,那怎麼一開始不來認我這個做娘的,偏偏先認你,還在這樣敏感的關頭?她爹榮吉昌剛被指給了老四做師傅,她這頭就攀上了你,這等心機,幾個你都不是對手?」
要說福惠長公主說的話,聽起來還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顧廷易一時也駁不倒她。因而今日面對阿霧的期盼,怎麼說得出口長公主對她的態度。
「阿霧,聽說榮侍郎想將你遠嫁湖州薛家是不是?」顧廷易避開阿霧的眼睛問道。
提起這件事,阿霧就渾身沒勁兒,卻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是她自己看起來,也覺得這門親事在眼下看來的確是極不錯的了,如果阿霧不知道最後四皇子會登位的話。
顧廷易見阿霧的神色間並無喜悅和嬌羞,便知道了她的心意,繼續問道:「你不想遠嫁是不是?」
阿霧豈止是不想遠嫁,是壓根兒就不想嫁人,她也不瞞自己二哥,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我倒是有個主意,你願不願意聽?」顧廷易遲疑了片刻才問。
「二哥,你有話就直說啊。」阿霧笑道。
顧廷易努力壓制住自己心底氾濫的波濤,沉聲道:「阿霧,你不如嫁給哥哥吧。」
阿霧一聽,猛地抬頭看著顧廷易,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聽錯了。
「你別急著回答,先聽我說完。」顧廷易急速道,既然話已經開了頭,後面也就不難說了,「你若嫁給我,我不會逼你做任何事,我是你哥哥,這輩子還能有比我更護著你的人麼?而且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對於你就是阿霧的事,她根本就不相信也不接受。我知道你想認回娘親。」
顧廷易以眼神示意阿霧冷靜,「你看,你若嫁了哥哥,娘親豈不就成了你的娘親,你們相處得久了,娘親自然會相信你就是阿霧的。」
顧廷易見阿霧的眼裡有了一絲鬆動,便再接再厲地道:「何況,以你的聰慧自然知道皇上是極不喜歡四皇子的,但四皇子佔據了嫡長之位,恐怕難以善終,若真有那麼一天,你嫁給誰也不如嫁給哥哥來得穩妥。」
阿霧看著顧廷易沉默不語,說實話,他的話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打動了阿霧,只要一想到嫁給了他,今後就能和母親朝夕相處,阿霧就一陣的激動。
但阿霧看著顧廷易的臉,就覺得真要嫁給自己的哥哥,那實在是太彆扭了,這於阿霧來說,那就是亂、倫。何況,他們是兄妹,壓根兒就不能同房,那二哥今後的子嗣怎麼辦,他的確也可以納妾,但生出來的是庶子,怎麼能同嫡子相比。
阿霧低聲講出了自己的顧慮。
顧廷易倒沒有這等顧慮,「這有什麼,咱們家又不靠我來傳宗接代,大哥的長子都兩歲了,大嫂如今又顯了懷。」顧廷易說著說著,看阿霧一臉的不贊同,又加了一句道:「你若真在意,大不了今後我再娶一門平妻罷了。」
其實顧廷易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再娶一門妻子,這根本就是他的緩兵之計。長公主對他說的話確實動搖了他對阿霧就是他妹妹的信心,而這恰好也是他樂意接受的。何況,他的妹妹康寧郡主去的時候才十來歲,還是個女童,同眼前已經是婷婷少女的阿霧完全是兩種風情,顧廷易實難將二人等同起來。
顧廷易壓根兒就不在乎阿霧說的是真是假,哪怕到頭來發現是騙了他,他也甘之如飴,一想著能同阿霧成親,婚後再慢慢地培養夫妻之情,到後來琴瑟和鳴,長相廝守。光是這樣想一想,顧廷易就覺得心口滿滿的甜著。
阿霧則覺得這事情也太不靠譜了,心裡還是難以接受。而且阿霧又忽然想到,若真如二哥說的,相處久了,母親真相信了自己就是阿霧,可這時候她表面上已經成了二哥的妻子,那母親如何能接受?那時候才真真兒的是一團亂麻吶。
想至此,阿霧就堅定了決心,搖了搖頭道:「二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毀了你一輩子,我還等著你娶個嫂子,生個乖巧的侄兒侄女來讓我疼吶。」
「哦,對了,和蕊縣主的事情你同娘說了嗎?」阿霧想起這個事兒來。
「說了。」顧廷易聽了阿霧的話以後,也讓人暗中去查了,果然如阿霧說的一般,這樣的毒婦別說他不喜歡,就是喜歡也萬萬不能娶進門的。
「那娘她……」阿霧問道。
「娘自然不會再讓我娶和蕊了。」顧廷易一臉失望地看著阿霧,「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二哥,我們心底都知道我們就是兄妹啊,怎麼能成親。」
「可是阿霧,你的這身子並不是你,嚴格說來,我們也不算兄妹,我……」顧廷易還想再勸阿霧。
阿霧聽了卻大驚失色,沒想到她說出了這樣的秘密之後,二哥居然還有那種想法,阿霧心底實在是失望難過,難怪娘不相信自己能死而復生,就連口口聲聲說相信的二哥,恐怕在內心深處也是不信自己就是阿霧的。
一時間,阿霧只覺得前途漆黑一片,渾身陷入冰涼之中。良久阿霧才回過神來,垂淚道:「二哥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顧廷易受不了阿霧的眼淚,指天發誓地道絕對是相信阿霧的,這才讓阿霧心裡好受了些。
兩個人又對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些尷尬,顧廷易卻捨不得起身離開,阿霧又有話要說。她本想,若顧廷易能勸說得娘親相信自己,就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包括四皇子最後會謀逆登基之事,可如今想來,這一切是萬萬不能對人言的。死而復生已經難以讓人相信,再加上孤魂飄零之說就更神奇了。
而且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難免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為爭奪大位而設的圈套。
阿霧斟酌良久才道:「二哥,聖上這回下旨繪三品官員嫡女的樣貌入內供擇選皇子妃,我家裡也來了內侍,二哥,你知道皇上對幾位皇子的親事有什麼安排嗎?」
顧廷易搖了搖頭,「雖然這種事情該由皇后操持,可這一回舅舅完全不同人商量,連娘那邊都不知道消息,不過田皇后看中了鎮國公家的姑娘,托了娘去舅舅跟前說項。」
「娘為何一定要同田皇后走得這樣近?」阿霧問道。「五皇子的性子根本難承大寶,他若繼位,實非百姓之福,娘她難道就看不出來?」
顧廷易歎息一聲,「五皇子若不能登位,以向貴妃和娘之間的恩怨,等六皇子一繼位,難保不對付我們。」
「那四皇子呢,難道就沒有機會?」阿霧問。
顧廷易道:「你不在宮裡,自然不清楚舅舅和四皇子之間的事情,舅舅壓根兒就不見四皇子,他們父子恐怕有七、八年未曾謀面了。」
阿霧聽到這裡,眼睛都瞪大了,她雖然知道隆慶帝不待見四皇子,可也沒料到居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連面都不想見。
「話雖如此,可是事事難料,指不定四皇子能反戈一擊呢?」阿霧一步一步地引導著顧廷易。
「你呀,畢竟難得出門。」顧廷易道,這意思就是阿霧見識淺了,「別的我不敢說,但四皇子若想bi宮,那絕無成功的可能。」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四皇子若想得承大寶那只有bi宮一途,但對於京城和禁宮的防衛,顧廷易身為御前侍衛,是極有信心的。
阿霧想了想沒再繼續往下說,那樣就顯得太做作了,因而道:「天心難測,不過最後無論是哪位皇子繼位,娘的尊榮都不會低,她又何必去趟這個渾水,萬一押錯了寶豈不是惹得一身騷,只要娘幾頭不偏,最後總能保住平安的。」
顧廷易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勸娘的,可娘一向極有主意。」沒人能勸得住長公主。
阿霧歎息一聲,「不管怎樣,二哥還是多勸勸娘吧。」
阿霧眉間夾著一絲輕愁地回到了榮府,她雖然早料想到了認親之路極為困難,但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難過。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讓她更「難過」的事情還等在後頭,馬上就要來了。
隆慶帝為四位皇子賜婚的旨意在第二日早晨彷彿驚雷一般震動了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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