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丫頭取了跪墊來,榮三爺掀開袍子跪了下去,背挺得直直的。
「愣在一邊幹嘛,還不來跪著。」老太太心裡不痛快,對門邊的崔氏一行吼道。
崔氏等三人也依次跪下,老太太將榮玨一把拉過來,推到榮三爺和崔氏跟前,「你們看,都是你們三房的珢哥兒打的,這可是親親的堂兄弟吶,他都下得了手?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今後可怎麼是好?」
二太太在一旁見機也嚎哭起來,「我的玨哥兒啊,這可怎麼辦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麼辦吶,啊——啊——啊——」這哭聲拖得跟唱戲的長腔似的,當這兒戲檯子唱大戲吶,阿霧暗忖。
二太太一聲接一聲地抽著,阿霧都怕她喘不過勁兒來。
崔氏這邊則早被阿霧串好了詞,假作緊張地道:「珢哥兒,你怎麼能打你六哥啊?」崔氏作勢就要打珢哥兒。
「我沒有。」榮珢縮著肩膀,往旁邊跺了跺,「今日魯師傅讓我們對練拳腳,我正好和六哥一組,既是對練,哪能一點兒沒個傷,我身上也有,太太若不信,我脫給你看。」
阿霧暗自點頭,要說演戲,崔氏真是缺點兒火候,那一聲「你怎麼能打你六哥啊」裡一點兒也不驚訝,也不夠聲情並茂,就是那打的動作也太溫柔了點兒。還是榮珢有天賦,別看他四肢發達,演起來還是挺逼真的。
榮珢不待崔氏反對,就自顧自地扯開了衣襟,露出胸口的青紫來,這裡面有榮玨打的,也有阿霧臨時為他畫的,看起來真叫一個慘不忍睹,怪嚇人的。
為了怕露陷,榮珢在大太太、二太太以及週遭的丫頭、婆子驚呼時就立即掩住了衣襟,表示他也是知道羞恥的,只是被逼急了,不得不寬衣以示「清白」。
「天哪,你怎麼傷成這樣,我的兒呀,你六哥比你大那麼多,怎麼就不手下留情啊,唔——唔——唔——」崔氏這回是真動情了,起初她並不知道榮珢傷得這麼「重」。
阿霧覺得,自己給榮珢畫「傷」還真是做對了,至少讓崔氏入戲了。
這下可好了,一屋子二太太的「啊,啊,啊」和崔氏的「唔,唔,唔」,老太太的腦瓜瓤子都痛起來了,大吼道:「都給我閉嘴。」
這一聲吼住了二太太,卻沒吼住真情發作的崔氏。
崔氏轉而開始一個勁兒地磕頭,「請母親給珢哥兒做主,我們珢哥兒今年才不過十歲,怎麼經得住玨哥兒這樣打,打壞了我可怎麼活呀——呀——呀——」崔氏也是個妙人,打架時就說榮珢的實歲,不說虛歲十一歲了,這樣才顯得年紀小嘛。
「什麼?!給你做主,你怎麼不看看我家玨哥兒傷得多重!」二太太不依了,站起來就想上前撓崔氏。
榮三爺趕緊攔住,臉上挨了二太太一爪,出了血絲,「嫂嫂說就說,怎麼動手打人,嫂嫂也是大家閨秀,怎的這般行事,當今皇后母儀天下,德容言行皆為表率,皇后娘娘曾撰女書,第一講的就是女子要貞靜……」榮三爺一提到書就開始滔滔不絕,聽得老太太頭眼發昏,更何況他說的是皇后娘娘。將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嘴都給堵住了。
「你做什麼打我娘,做什麼打我爹!」榮珢紅著眼睛站了起來。
「我打死你個小畜生,都怪你,都是你把我家玨哥兒打成這樣,我打死你。」二太太被榮三爺激得惱羞成怒,見榮珢暴起,趁機便想對他發作。
榮珢早得了阿霧的提點,知道時機已到,他立即轉身退開擋路的丫頭,跑了出去,一邊兒跑一邊兒大聲喊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二伯母要打死我啦,我去找老太爺,我去找老太爺。」榮珢本身有點兒功夫,內院裡又都是丫頭、婆子,誰攔得住他,他一推,三五個攔他的丫頭、婆子就摔做了一團。倒底還是被榮珢跑了出去。
老太太在後面一個勁兒地跺著枴杖喊,「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只可惜無濟於事,眼見再看不到榮珢一個影兒,老太太只能轉移矛頭對準崔氏,「都是你,你養的好兒子,你這等婦人,不教子,不教女,還不如休了的好。」
崔氏匍匐在地痛哭,嘶啞著道:「我的珢哥兒也被打了,打得好慘吶,三爺,你得給我們娘倆兒做主呀,不然,不然……我就抱著珢哥兒去跳河……」
這齣戲如今上演的就是惡毒嫡母bi死庶子媳婦和庶出孫子了。
老太太被崔氏的這番撒潑耍賴氣得倒仰,所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阿霧發現,對付老太太這種人,你若要跟她講面子,那就會完全沒有面子,所以你只能比她更無賴,更撒潑,更不要臉。
崔氏雖然不屑於這個,但她從小耳濡目染,學起來也是極快的。
阿霧這時候就只能充當小白花了,「太太,別哭,太太,別哭……你還有阿霧吶,阿霧怎麼辦,阿霧怎麼辦……」阿霧自己一邊說,一邊哭,還要騰出一隻手為崔氏抹淚,一隻手為自己抹淚,紅紅的大眼睛,淚汪汪地蓄著水,淚珠子根本抹不過來,天可憐見啊,真是哭得好淒慘、好淒涼啊。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家出了什麼天大的禍事吶
老太爺一進屋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不見阿霧也沒什麼,只是這一見,就打心眼覺得這孩子真是一個可憐啊。煞白的臉上有揉搓得病態的紅斑,哭得真是可憐,讓人聞之落淚,見之心酸。
阿霧暗忖,裝可憐、裝柔弱誰能跟她比。上輩子她可是病弱了一世吶,西子捧心、黛玉癆肺什麼的,真的不在話下。
「這是怎麼回事?」老太爺氣粗粗地問道。
阿霧不待眾人開口,立刻膝行到老太爺跟前,搶先道:「七哥同六哥切磋,兩個人都受了傷,二伯母叫嚷著要殺了七哥。」至於崔氏要抱著榮珢跳河這種事可不能說,免得老太爺以為崔氏這是在威脅他。
老太爺聽了卻沒說話,轉而瞪著榮三爺道:「你跪在這兒幹嘛,衙門裡沒事嗎?」
榮三爺趕緊道:「母親派人到翰林院叫我,說是家裡有要緊事,兒子就回來了,母親什麼也沒說,只叫兒子跪著。」榮三爺也很委屈吶。
「胡鬧,胡鬧。就為了這麼芝麻大點兒小事,就把當值的朝廷命官往家裡叫?!皇上若問起來,讓人怎麼說,說家裡兩個哥兒切磋,倒讓老子來跪?」老太爺對著老太太吼道。
老太太的龍頭枴杖跺得「咄咄」響,但卻沒敢說話。她就是再大的後台,再大的氣xing,也不敢和在氣頭上的老爺子硬槓。
老太爺掃了一眼榮珢和榮玨,他是行伍出身,又一身功夫,一看就知道誰的傷重誰的傷輕,榮玨大了榮珢兩歲,反而被弟弟打得縮頭烏龜一樣,他見著就不喜,「切磋哪能不受傷,要想學好拳,哪能沒有個磕磕碰碰的。這回珢哥兒贏了,那是光明正大的,玨哥兒自己技不如人,受一點點傷就告到內院婦人這裡,你也不害臊?」
阿霧沒想到老太爺會這般明理。
「不過珢哥兒也不對,以往你們切磋怎麼沒見人受這麼重的傷?說,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太爺粗聲粗氣地問道。
「哼,他能為什麼,他老早就看不慣我們玨哥兒,這是挑事兒吶。」二太太可不依老太爺的話,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榮珢心虛地低下頭。
「去給你六哥低頭認個錯,這麼個小事搞成這樣,差點兒還弄出人命,你們可真夠能耐的。」老太爺怒視著所有人。
老太太沒說話,這回不同上回,榮珢和榮玨是正兒八經的切磋,又是孫子,老太爺一貫對孫子看得緊,又曾閒談時讚過這家裡能繼承他衣缽的就看榮珢了,所以這回他肯定不會如同上次阿霧的事一般袖手不管。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老太太和二太太得了這次機會,才會想著要好好收拾榮珢,讓他知道誰才是正兒八經的國公府公子。
但老太爺一來,她們也就沒戲唱了。
榮珢走到榮玨跟前,低頭作揖道:「請六哥原諒弟弟,我實在是因為聽了人說四姐姐打阿霧耳光,一時氣憤,失了手傷了六哥,還請六哥原諒。」榮珢繼續道:「阿霧才多大個孩子,四姐姐就忍心掌摑阿霧,便是我阿爹阿娘也沒動過她。」
阿霧看著榮珢,淚珠子就滾了下來,其實榮珢低頭認了錯也就沒事了,他卻偏偏將這件事講了出來,就是為了警告二太太,你若是讓榮四再打阿霧,他就要從她兒子身上找補回來。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這個小畜生是故意的。」二太太指著鼻子罵榮珢。
「小畜生罵誰吶?」榮老太爺怒了,榮珢是小畜生,他這個祖父又是啥?
二太太也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收了聲,只一個勁兒大哭。
老太爺被煩得不行,「切磋之中洩私怨,你給我每天去蹲半個時辰馬步,一個月裡一天都不許缺。」老太爺快刀斬亂麻,沒工夫跟後宅婦人歪纏,對榮三爺道:「還杵在這兒幹嘛,還不帶著你媳婦兒回去。」
老太爺又轉頭對二太太道:「你以後管著點兒玥姐兒,哪有做姐姐的隨便打妹妹耳光的?!」
一句話說得二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暈厥過去。
一場鬧劇就這樣謝幕,老太太暫時也拿三房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