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郎沒受傷。
綁架尚未安定下來,蔡書淵就滿城找他,所以杜世稷來不及折磨他。
李家內院的女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八郎走了,又回來了,少不得進內院給他母親行禮請安。
他母親簡單問了幾句。
因為對外頭的事不瞭解,李八郎敷衍,他母親也沒聽出來,沒有多管,只是叮囑他不要頑皮。
賬房和小廝華燈在這場綁架中死了。
李八郎把自己的私房錢全部拿出來,先給了賬房家一千兩銀子。
賬房的老婆上門,哭著磕頭。
「你家裡若是有小子,交給我,往後就跟著我。」李八郎對賬房的老婆說,讓她把兒子送過來,給李八郎當小廝。
將來李八郎成家立業,他身邊的人就是個小管事。
賬房的女人哭著道:「小子才四歲」
李八郎很難受。
「往後生活過不去,就來找我。」李八郎承諾。
至於小廝華燈,他原本就是賣到李家的,賣了二十年。華燈的命是李家的,他死了,也是李家安葬他,輪不到他親生父母做主。
華燈本家姓宋,家裡有三個妹妹,兩個弟弟。
李八郎明知這件事,不需要特別安撫華燈的家人,還是叫人去說一聲,另外給了他父母五百兩銀子。
華燈家裡也不指望華燈。能拿到銀子,他們還挺高興的。有了這筆錢。可以買田置地,做個小地主。華燈父母覺得,華燈奮鬥一輩子。都賺不到這些。
如今反正更有價值,華燈死得其所。
李八郎就更加難受了。
他無法理解這種親情。
不過,能把孩子給賣了,又有多少情?
賬房死了,他女人為他哀痛;華燈死了,還不如五百兩銀子
跟著李八郎被綁架的三個夥計、掌櫃、小廝掃亭,李八郎也全部放他們回家。先安安神,五日後再來李家。
瑣事處理完,李八郎和陳璟去了縣衙門。問杜世稷的案子。
「杜官人已經回家了」縣衙的衙役告訴他。
李八郎當即臉色鐵青!
「走吧。」陳璟道,「這個結果意料之中。做官的,也不願意得罪當地的權貴,否則政績堪憂。陞遷無望啊」
李八郎臉色更難看了。
他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走了」
李八郎往縣衙門裡多看了兩眼,目光深邃,透出狠戾。他在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
兩人往回走。
李八郎倒也沒有魯莽,以為作證,縣衙就會重新抓起杜世稷。
陳璟和李八郎回了李家,在門口遇到了蔡家的馬車。
跟車的,是蔡書淵的小廝。
小廝笑瞇瞇上前。對李八郎道:「二爺讓小人來接兩位官人,去韻樓吃酒」韻府是蔡家酒樓。在望縣頗有名氣,也屬於蔡家的產業。
李八郎點點頭,和陳璟上了馬車。
韻樓門口,有蔡書淵的另一位小廝,等著迎接他們。
陳璟跟在李八郎身後,上了三樓。
整個三樓安靜無聲。
因為蔡書淵來吃飯,三樓就沒有接待其他貴客,故而寧靜,有淡淡酒香從間裡飄出來。
陳璟和李八郎在小廝的帶領下,走到了第三間間門口。
青稠布門簾半垂,隱約可以瞧見一抹緋紅色的身影。
蔡書閒也來了。
李八郎撩起簾幕,走了出去。
陳璟緊隨其後。
果然,不止蔡書淵,蔡書閒也在。
兄妹倆邊等邊吃,滿桌的菜沒動,只是喝了小半壺的酒。蔡書淵酒量好,蔡書閒也不弱。
「去了縣衙門?」等李八郎和陳璟坐下,蔡書淵問他們。
李八郎點點頭。
「杜世稷腿傷了,胳膊也斷了。縣尊怕他在牢裡出事,不死也要落下殘疾,徒惹禍端。杜家極力保他,就給放了。」蔡書淵道。
李八郎又點點頭,沒有開口。
他自己拿過酒盞,到了杯酒,一飲而下。
火辣辣的感覺,從口腔一直到胃裡。而後,慢慢透過綿柔,胃裡頓時就舒服溫暖起來,這酒勁很足。
「吃點東西,別只顧喝酒。」蔡書閒微笑著,把面前的一碗燒雞推過來。
她的笑容恬柔。
今天,蔡書閒穿了件緋紅色銀絲折枝牡丹花褙子,梳了高髻,戴著明晃晃的丁香花銀耳墜。銀光映襯著緋紅,將她白皙臉龐染上了幾抹紅潤。
她恬柔的笑
容,也格外粉嫩,看著人心裡明亮起來。
李八郎難得擠出一個笑容。
「多謝」他伸筷子,往碗裡吃了幾下菜。
陳璟笑笑,和蔡書淵閒談:「這事,總不能這麼算了的。咱們將杜家的人抓個正著,縣尊會怎麼處置?」
「縣尊大人賣我一個面子,昨日上門和我商量這件事。杜家呢,能拿得出銀子。杜世稷被抓個正著,他們理虧,必要要搪塞這件事。
他們的護院和小廝,如今還在牢裡。只要杜家的錢花得多,縣尊大人和我滿意了,就說杜世稷年少無知,被家奴唆使。護院和小廝頂罪,杜世稷嚴警一番,也就算了。」蔡書淵道。
他說罷,目光不經意從李八郎臉上掠過,想看看李八郎的反應。
李八郎濃眉痛苦地蹙了起來。
他拿著筷子的手,有點發抖。
好半晌。他才慢慢平復心緒。
「人是蔡二哥抓的。八哥這邊,也捅了杜世稷一刀。除此之外,八哥也沒有其他辦法懲治他。反正八哥下不去手殺他。既這樣,往後怎麼辦,全憑蔡二哥處理了。」陳璟道。
他搶在李八郎說什麼之前,先把他們的意思,告訴了蔡書淵。
這是給蔡書淵尊重。
陳璟知道,蔡書淵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杜家的。要是放過杜世稷,旁的不說。蔡姑娘都不會答應。
李八郎的公道,蔡書淵一定會替他討回來。
現在放過杜世稷,不過是權宜之計。
何必因此而憤怒?
李八郎抬眸。看了眼陳璟。
然後,李八郎起身,給蔡書淵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滿上。道:「二哥。這次若不是你,永容現在不知身在何方!二哥救了我李永容的命,我現在無法報答,只敬二哥這杯酒。這恩情我時刻銘記,將來結草啣環,報答蔡家!」
蔡書淵笑笑,接下了這杯酒,一飲而盡。
李八郎也陪著喝了一杯。
「杜世稷與我的仇。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拿杜家沒轍,二哥處處為我考慮。況且二哥練達。我遠不及。怎麼處理,二哥說了算。」李八郎又道。
他把這件事,托付給了蔡書淵。
蔡書淵點頭。
「既然永容這麼說了,我便看著辦。」蔡書淵笑。
他偷偷看了眼蔡書閒。
蔡書閒抿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似淺荷清麗。
他們兄妹,似乎在謀劃什麼。
「話都說開了,我也有句話說。」蔡書淵頓了頓,又道。
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和酒盞,等蔡書淵說話。
蔡書淵卻只是看著李八郎說。
「這次的事,首功不在我。永容要謝,應該多謝央及。」蔡書淵說罷,指了指陳璟,「央及,腦子好使!」
他話裡,對陳璟頗為欣賞。
李八郎則不明白這沒頭沒尾的話。雖然不明白蔡二哥說什麼,李八郎仍是順著他的話,對陳璟道:「央及,多謝你!」
「這就對了。」蔡書淵很滿意,笑道,「你出了事,央及當即從望縣趕過來,只身前往黑林鎮探情況;而後,又是央及判斷精準,說拋屍乃調虎離山,你必然在城裡。要不然,我就要去黑林山找你了。
要是真的中了杜世稷的計,也許現在你早已遭了毒手。我們在繫馬街找了半天,毫無所獲,也是央及從水底越過去,在農莊先找到了你,救下了你。」
李八郎微訝。
營救李八郎的過程中,很多關鍵處的判斷,都是陳璟所為。
而且,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蔡書淵出人出力。要是沒有蔡書淵,陳璟有想法也無法施展。要說有功,陳璟和蔡書淵各佔一半。
「央及,多謝你!」李八郎知道陳璟不喝酒,不好給他斟酒道謝,只得站起身,深深給陳璟鞠了一躬。
陳璟忙攙扶他。
「之前還說咱們是親兄弟,現在就客套了。」陳璟笑道,「要是我失蹤了,你也會到處找我的。況且,你回望縣是替我辦事。你落難,我有責任的」
「你這小子!」蔡書閒出聲,笑著打斷了陳璟的話,「才說讓八哥不要客套,你自己也客套!別說廢話了,酒還喝不喝了?」
陳璟和李八郎都笑了。
蔡書閒起身,給大家斟酒,順便也給陳璟斟。
陳璟喝了兩杯,不肯再多喝。
蔡書閒就罵他酒品差。
他們插科打諢,氣氛好了不少,李八郎心情也轉好了很多。
臨走的時候,蔡書閒走在後面,偷偷和李八郎耳語一句:「放心吧,我二哥會替你報仇的。三個月內,叫杜世稷死得好看!」
她濕潤溫熱的呼吸裡,帶著酒香,湊在李八郎耳邊說了這麼一句。
李八郎心裡一跳,身子微酥,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記得她的氣息。
這氣息,攪合得他一晚上都睡不踏實,夢裡全是那姑娘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