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此話一說,倪大夫暗中舒了口氣。
最近這一年,頻繁和陳璟狹路相逢,每次都被這個孩子比下去。有時候,也挺尷尬的。到了這把年紀,還不如個孩子。
如今,總算不是他診斷錯了。
「沒病?」邢大邢述愕然,「可是我二弟眼瞧著瘦了,臉色慘白,不時嘔吐,豈會是沒病?他說,他後背有蟲子爬,日夜不安」
之前,倪大夫也說邢燋沒病。
但是邢家眾人不信。
如今,他母親請了陳璟來,也這麼說,讓邢述錯愕又不解。陳璟是斷邢定胳膊的人,旁的不敢說,醫術上是有點鬼才的。
他和倪大夫都這麼診斷,讓邢述和張氏摸不著頭腦。
邢燋是喝了後花園的髒水,引發的病。
中秋那天,他夜裡吃酒回來,酒勁後發,熱得很,去後花園乘涼,睡在了後花園。半夜渴了,喝了後花園罈子裡的水。
那水,是專門給太太、奶奶們澆花的,都是乾淨的。
只是,擱在花叢下,又是仲秋時節,夜裡蟲子多,容易爬蟲子,有時候會淹死幾隻。每日早上,僕婦們都會更換新鮮的水。
「你再仔細說說二爺的病。」陳璟也不著急反駁邢大,只是請他再複述一遍邢二的病情。
「就是喝了罈子裡的水。水裡有好幾條蟲子。那些蟲子不知從哪個腐物裡爬出來的,帶了毒。引發他的病。蟲子乃毒物,在他體內孵卵,爬遍了全身。他時刻感覺到蟲子就在肌膚之下,要破膚而出」邢大道。
倪大夫在一旁搖頭。
邢大說的,其實不是倪大夫的診斷,而是邢二自己的猜測。
邢二把這種猜測,告訴了全家人。
他發病的情況,又和這種猜測相符合,所以家裡人都信了。很焦急。
這種情況,醫學上根本沒有記載,都是戲裡的說法。邢二混跡市井。經常聽到各種奇聞異事,故而有次猜測。
邢二是個壯漢,從小在市井打滾,應該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沒人知曉。他其實怕蟲子。
他也不是每種蟲子都怕。他只怕那種像蛆一樣的軟體小蟲。
簡直怕到了極致,瞧見就打寒戰。
這個毛病,不是他的,而是他母親張氏的。
張氏很怕小蟲子。邢二四五歲的時候,有次跟著張氏出門,樹上掉下來一隻小毛蟲,落在張氏臉上,張氏當時嚇得失魂尖叫。
她的尖叫。嚇住了邢二。
邢二那時候小,心裡就覺得。那種小軟體蟲子,是種很恐怖的東西,要不然,娘親怎會那麼害怕,甚至要哭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心裡就畏懼小軟體爬蟲。
恐懼這種感情,往往就是心裡陰影。
這些陰影,是很難用理性去解釋清楚的。要不然,一個大漢怕蟲子,是沒有道理的。
「這就是他的病因。」陳璟笑道。
邢大和張氏都糊塗了,相視看了一眼。
不是說沒病嗎,怎麼又說這種病因?
「那些蟲子?」張氏反問。
「不,那些妄想。」陳璟道。
倪大夫又舒了口氣。
他慢悠悠接口:「太太,大爺,老朽也是這樣認為的。二爺那病,其實就是他自己多心。水罈子裡的蟲子,別說已經淹死了,就是沒死,也不能在體內孵卵。人之腸胃,燥熱非常,可以腐化入腹的東西,蟲子是難以存活的。
況且,二爺只見罈子裡有蟲,到底有沒有喝到肚子裡,還是兩說。
二爺固執己見,自己日夜多心,神志恍惚。焦慮不安,憂心忡忡,必傷脾胃。脾胃虛弱,腐化無權,故而食入即吐。後背蟲行,更是他自己的猜想。」
這話,倪大夫也不是第一次說。
他六天前來給邢二診脈,就說了這個診斷。
邢二不聽,覺得倪大夫是老糊塗了,醫術不濟。
邢家上下都覺得,邢二自己的猜測,更附和他的病症;反而是倪大夫的診斷,有點輕率。
饒是如此,倪大夫還是開了方子。
邢二原本就是心理問題,那些藥方無濟於事,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麼一來,邢家人更加不信任倪大夫了。
倪大夫也覺得委屈。
現在,陳璟同意倪大夫的診斷,讓倪大夫有了底氣。
「就是這話。」陳璟道,「二爺的嘔吐,的確是因為憂慮過度,導致脾胃失健運,氣機鬱結,從而腐化無能。」
邢大蹙眉。
他對大夫這種語氣,有點不悅。
在邢大聽來,他們對這病無能為力,反而怪病家作怪。
「那如何治療?」張氏卻問道。陳璟治好了她的潰爛,張氏現在是很信任陳璟的。
陳璟頓了頓,看了眼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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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夫對邢二這病,已是失望透底,就道:「陳官人若是有法子,只管使出來,老夫無異議。」
「那行,這病交給我來治。不管我說什麼,你們應和就是,不得有半點質疑,我保管三日內治好他。」陳璟道。
邢大聽說有得治,也不管陳璟是不是說大話,高興道:「陳小大夫有妙方,就全仰仗你!」
「什麼小大夫?」張氏凝眉,「是陳神醫。」
邢大連忙改了口,叫了聲陳神醫。
陳璟笑了笑,沒有反駁,只是道:「不過,咱們先要說好,這件事,以後也不可告訴二爺,免得他聽到是假的,又懷疑體內有蟲。等他再次懷疑的時候。就真的不容易治了。」
他這話說得挺輕。
但是張氏和邢述都知曉,事情還是嚴重的。
像邢二這種心裡妄想,能騙到他是最好的。若是告訴他實情。他只怕固執不肯信,再次懷疑,就不會再相信大夫編的話,到時候真的沒法治。
「陳神醫只管開方子,我們心裡有數。」邢述道。
張氏也微微頷首。
倪大夫更不會主動去說什麼的。
這邊交代好了,陳璟重新進去裡臥,對邢燋道:「二爺。您不是什麼大病,只不過是蟲動。我今日還有事,明日再來給您請脈。告辭了。」
說罷。陳璟轉身就走了。
邢燋愣住。
他有氣無力問他大哥:「這什麼大夫?」
哪有大夫把病家丟下不管的?
陳璟走得那個瀟灑!
邢大明顯也驚呆了下。不過,他記得陳璟之前的叮囑,很快回神,笑道:「這是神醫!大夫說。只是蟲動。沒有大礙的。等他明日再來吧。」
「什麼是蟲動?」邢二沒聽說過這個病名。
他問身邊的倪大夫。
倪大夫一直說,邢二根本沒病。
見邢二問他,他也沒仔細解釋,不耐煩答了句:「就是體內有蟲作怪,攻動而生疾」然後,他同邢大、張氏、邢父作辭,也回去了。
倪大夫主要是不知道陳璟打什麼主意,怕解釋得越多。反而壞了陳璟的事,故作冷漠。
邢二和邢家其他不知情的人。都愕然。
今日這大夫都是怎麼了?
自從邢家得勢,郎中都是畢恭畢敬。多少年沒見到這麼有性格的郎中了。病都不說清楚,說走就走了。
「娘,大夫們這是何意?」邢二的媳婦急了,上前問道,「二爺這病,怎麼不治?」
「大夫不是說了,今日有事嗎?」張氏淡淡道,「等他明日來了再治。既然大夫都不急,這病就不重,莫要多心。」
然後,張氏把人都遣走了,只留下邢二的妻妾照顧他。
邢二的妻妾們都急得要哭了。
是治不好了嗎?
若是治不好,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可怎麼辦?
只有邢二,心裡鬆了口氣。
「看來,這位大夫知曉我的病症所在!」邢二心想。
他是個認死理的人。他認定自己體內有毒蟲,故而引發此病。而倪大夫,非要說是他多心,把他氣個半死。
他沒有多心,是倪大夫無能。
現如今,陳璟說邢二這是「蟲動」,邢二很是欣慰。既然知道病症,就可能治好。他心裡,對陳璟已經信任了二成。
陳璟很不著急的模樣,意味著邢二的病,並不重,可能蟲動慢慢緩和了。
這麼想著,邢二夜裡果然睡了個踏實覺,後背沒有蟲爬。這是中秋那夜之後,第一次睡得踏實。
所以,第二天早起時,邢二精神好了很多。
吃完早膳,他並不沒有嘔吐。
他等陳璟來。
結果,左等右等,陳璟沒有來。
邢二的媳婦派人去找邢大,問怎麼回事,大夫什麼時候來。
「已經派人去請了」邢大回答道。
邢二只得等著。
等了一上午,陳璟仍是沒有來。
邢二有點生氣,也有點急躁,恨不能自己去找陳璟,讓他趕緊來治病。
注意力轉移開了,他吃的早膳、中午吃的點心,都沒有嘔吐出來,也沒有說後背蟲子爬。邢二自己沒感覺,他的妻妾卻驚喜發現了這點。
怕有反覆,邢二的妻妾也沒有點明,只是陪著邢二等陳璟來診治。
等過了晌午,陳璟仍是沒來。
「這是什麼郎中,等我好了,叫人打斷他的腿!」邢二急得冒火,氣得大罵。
這麼一生氣,恨不能起來跺腳。
整個人恢復了三成的精神,不再是奄奄一息。
邢二的媳婦瞧見了,心裡大喜,心道:「這位郎中,倒有幾分歪
道,醫術不錯的」
這麼一等,直等到黃昏時分,陳璟才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