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伶從南山別院回到縵煙羅,本來是為了想要掩人耳目特意抄了小路,怕與縵煙羅的人碰個對面,讓人起疑。但卻沒有想到,剛走到縵煙羅後門便聽到一陣悅耳的琴音,低緩沉靜,悠然空靈,透著淡淡的哀傷。
雖然從琴音來聽,能夠感覺到有幾個錯音,但整體上彈頓琴弦的力度還是不錯的。琴藝能夠掌握到這種程度,那出現錯音的可能只有可能是撫琴之人心不靜了。
沫伶心中疑惑,倒也是不由自主的聽下了腳步,在縵煙羅後門繼續傾聽了一會兒。
在縵煙羅之中,雖然自己是以舞蹈妖魅出名,但說起琴音卻也是難逢敵手。這樣柔腸萬種的琴音,沫伶自問在縵煙羅多年可以說是未曾聽到過的。
若是樓中新進了小倌或者歌姬,沫伶斷然沒有一點風聲收不到的道理。那這撫琴之人究竟是誰呢?
沫伶凝神復又仔細聽了聽,這聲音傳來的地方,倒是酷似自己的院子。伺候的侍童有幾斤幾兩沫伶心裡有數,所以這琴音,難道是?
沫伶心中一喜,索性直接推開後門走了進去,熟門熟路的就像這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縵煙羅之中,沫伶倒也不乏與人擦肩而過,但是在這煙花之地,江湖人士來來往往的倒也是不少。除了幾個膽大的鶯鶯燕燕上來撩撥幾下,倒也沒什麼人起了疑心。而那幾個拉客的姑娘,也被沫伶一句,與沫伶公子有約給當場凍在了原地。
看著那些女子面上不屑又帶著不甘心的表情,沫伶也很是無奈,真是不知道如今自己這花名遠揚,該悲該喜。
沫伶剛一走進院子剛巧碰上在院子中打掃的侍童,那侍童知道沫伶不在院內,也明白白千陌不能被發現,便連忙過來攔住來人。
「這位大俠,這兒是私人院落,您不能硬闖。」侍童拿著掃把,對著沫伶輕聲說道。
沫伶無奈的揉了揉眉心,這小子,總是做些無厘頭的事情。
「澤瑞,你這小子該去看看眼睛了,連自己主子都認不出來。」沫伶歎了口氣,掀起斗笠,瞪了澤瑞一眼。
澤瑞看到面前人是沫伶,撲哧一笑,繞著沫伶轉了一圈兒。
「公子,你,你怎麼是這副打扮呀?還真別說,你這蓋頭一蓋,還真有那麼幾分江湖俠客的氣勢,不過,這身形還是太瘦。」澤瑞見是沫伶,便也放鬆了下來,這麼多年一直伺候沫伶,說起話來倒也沒什麼顧忌,打趣著說道。
「還好意思說,本來想讓你去幫我弄件衣服,你小子居然睡得像豬一樣。還得我自己動手,真不知道咱們兩個誰是主子。」沫伶給了澤瑞一個爆栗,氣憤說道。
澤瑞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腦袋,連忙賠笑。
「羊毛毯子太舒服了,一下子就睡過頭了。」
沫伶看著眼前的人,只覺得,一張羊毛毯子就能讓他這麼忘形,這孩子以後算是沒前途了。
「你啊,這彈琴的人是白大小姐?」沫伶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對著澤瑞壓低聲音問道。
「嗯對,公子你走了沒一會兒,就開始彈琴了。不過還真別說,這白大小姐以前那麼刁蠻霸道,倒也會這琴棋書畫的東西,雖然不如公子,但也是挺好聽的。」澤瑞對著沫伶也是壓低著聲音,歎息說道。
「你家公子可是從小練得,她頂多算是半路才開始學,如果那麼容易就被趕超,你家公子也太差了些。」沫伶又對著澤瑞一個爆栗,然後便轉身上了二樓。
徒留澤瑞在心裡抱怨,人家都說憐香惜玉,怎麼白大小姐這麼個比畫還美的美人來了,自家公子反倒是越來越暴力了。
當然這也只是澤瑞心裡想想,若是讓沫伶聽到少不得又是一頓數落。就算是憐香惜玉,白千陌來了也惜不到澤瑞身上啊。
沫伶將斗笠摘下放到手裡,輕輕推門而入,果然見到白千陌坐在古琴後面,輕彈撫琴,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好音好曲,怪不得這次你來縵煙羅,不曾讓我撫琴,倒是自己習得了這麼一手好琴藝。」沫伶拍了拍手讚揚說道。
但卻不得不說,白千陌這麼一副扮醜的樣子,做著撫琴這樣高的事情,著實顯得有些滑稽。
白千陌見沫伶回來,也是連忙按住琴弦,快速起身,來到沫伶身邊。
「怎麼樣了?」白千陌眉峰微蹙帶了些焦急問道。
「不必擔心,信我已經送到了,那位叫童兒的小廝說逸王爺重病不假,但卻也不像傳言那麼嚴重,御醫都在治療,沒有生命危險。想來也是擔心你的安危,著急難過才病倒了。」沫伶知道白千陌擔心淳於逸的身體,倒也沒有繼續開玩笑,一臉正色說道。
「如此還好,我總算是能夠放心些了。他的心思太重,什麼事情都願意悶在心裡,對我也是極好的。我當初光顧著不能牽連到他,卻忽略了他會承受的打擊。死遁也是情況危急不得已才臨時作出的決定,他對於我的一切計劃都不知道,被我迷暈後再次醒來就聽到我的死訊,自然是晴空霹靂。誒,我一向自負心思縝密,運籌帷幄,卻也有顧前不顧後的時候。」白千陌歎了口氣,坐到桌邊,自責說道。
沫伶也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白千陌心中肯定對淳於逸充滿愧疚,但是並不能夠確定淳於逸和白千陌之間的感情有多深,沫伶也不能多說什麼。
只能,伸手為白千陌倒了杯茶,推到面前。
「你也別太自責了,人在受到打擊的時候做出的決定的確會有所偏差。當時那種情況,你自己的情緒都不穩定滿心的仇恨,還哪裡能顧及到那麼多。既然如今已經對逸王爺坦白了你還活著的事實,等到過陣子風頭過了,你與他私下裡見見面倒也是未嘗不可。」沫伶拍了拍白千陌的肩膀,溫柔說道。
白千陌抬頭看了看沫伶,見他眼中一片真誠,又想了想日後的情況,倒也是輕輕點了點頭。
「對了,這幾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一直想要問你來著,可是淳於逸突然病倒的消息倒是把這件事情耽誤了。」白千陌深吸了口氣,看著沫伶似乎有些不解問道。
「嗯?什麼事情,你儘管問。」沫伶淡淡一笑,對於白千陌突如其來的問題,倒是也覺得意外。
「我記得當年我來到縵煙羅的時候,你告訴我你是因為報恩,才在縵煙羅答應接客一年。可是距離上次我來到縵煙羅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麼會還在縵煙羅裡呢?」白千陌疑惑問道。
沫伶聞言一愣,一絲苦笑爬上臉龐。
「當年,我的確是恢復了自由之身,可是在縵煙羅一年也算的上是比較出名的小倌了。離開縵煙羅之後,處處遭人白眼,想做私塾先生,卻因為曾經淪落風塵,被人說成有辱斯。想要開間藥鋪,洽談的商客一看到是我便直接動手動腳,我想做成的事情,一切的代價還依舊是用身體交換。當時,我處處碰壁,到處遭人羞辱,索性倒也是破罐子破摔。進了這煙花地就沒有能夠漂白的一天,既然如此,我為何不光明正大的用自己身體獲得錢財呢。在這縵煙羅中,不乏達官顯貴,千金博我一笑。但在縵煙羅外,一錢難倒英雄漢不說,甚至還要被人謾罵侮辱。所以,當年出去不過半年,我就又回到了縵煙羅。秋娘似乎也早就料到我會回來,一切如舊,以至於到了如今,我依舊扶搖直上,坐在這花魁的位置上。」沫伶玩弄著茶杯,平靜的訴說著。
面上除了最初的那絲苦笑,卻是一點看不出別的情緒,似乎再說著隨處聽來的八卦談資,完全事不關己。
但是白千陌看著沫伶的眼神卻變得幽深,裡面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有憐憫,有可惜,有惆悵,也有氣惱。
的確風塵中人,就算有一天離開了煙花柳巷,在世人眼裡卻依舊是低人一等。女子都是如此,更可況是做過小倌的男子呢?當世男子大多心高氣傲,自然是看不起沫伶,女子又會仇視他們的相貌比女人還要美,自然也滿是敵意。
可想而知,離開縵煙羅那半年沫伶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不得不說那樣的壓力下,沫伶還能夠堅持半年已經實屬不易。但是破罐子破摔卻也終究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平心而論,沫伶如果不是淪落風塵,從各方面來說也都能算得上是位才子。
「我能想像得到當初你經歷什麼,但是縵煙羅這等煙花地,並不是長久之所。京城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是龍潭虎穴,一旦有機會,我不會多待,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白千陌看著沫伶思索了片刻,認真說道。
沫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白千陌,她的處境可謂是如今最艱難的人了。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想著帶自己一起走,不得不說,沫伶被震撼了,看了白千陌許久,淡笑著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