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再讓鳳霆筠拿失蹤的內侍作借口拖延定案,兩天之後,那名失蹤內侍的屍體便出現在後宮某個偏僻院落的枯井內。岑羨知奉命查驗屍體,屍體表面上只有一些碰撞的瘀傷,並無致命傷,後用銀針試探,發現經腹部刺入銀針變黑,便能確定先是被毒死,然後被棄屍於此。
不過後宮最廣為流傳的說法與岑羨知的結論有些出入。宮人們都在議論,這名內侍因為無法阻止宋貴人醜陋的行徑深感內疚,於是跑到偏僻的枯井邊服毒自盡,屍體自然跌落在枯井裡,身上的瘀傷也就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釋。
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於宋貴人,令所有人都痛斥宋貴人的不潔、不貞,這樣才能更好的轉移軒轅沐風身上的視線。這也是君太后保護軒轅沐風的策略之一。
岑羨知前來向鳳霆筠稟奏,御書房外的院子裡,有幾個正在掃地的侍從湊在一處低聲談論著宋貴人。岑羨知輕輕咳嗽了一聲。那些侍從都驚慌地望了她一眼,隨即便分散開各自打掃起來。
進了御書房後,岑羨知向鳳霆筠匯報了軒轅沐風被關押後的情形。由於君太后下了懿旨要刑部妥善安置,因此刑部雖然不得不將軒轅沐風關進牢房,卻在軒轅沐風入監之前將牢房粉刷、打掃一新,還添置了各種傢俱物件。除了失去自由,軒轅沐風坐牢期間一切待遇都按照其品階提供。
聽到這樣的消息,鳳霆筠流露出隱隱的憤怒。
她沉吟了片刻,端起茶杯輕輕吹著漂浮的茶葉,「既然刑部不能秉承聖意,便將軒轅沐風押解到大理司關押。關押期間的一切由羨知你來安排。」
「臣遵旨。」岑羨知領命後發現鳳霆筠並沒有立刻命他退下,似乎還有話要說。兩人相互沉默了一會兒,岑羨知抬起頭,發現皇上的神色間籠著一抹淡淡的憂愁。岑羨知微微愣住,他不太適應這種表情下的鳳霆筠。在他看來,皇帝一路走來,始終那麼睿智、那麼英明,那麼堅強。
「皇上」岑羨知的聲音裡充滿了關切。
鳳霆筠感受到一陣溫暖,她望向岑羨知,岑羨知慌忙將眼簾垂下,內心莫名地有些緊張。
鳳霆筠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然她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揮手命岑羨知告退。
望著岑羨知離去的背影,鳳霆筠忽然很想把他喊住叫他留下來多陪陪自己。可是她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就算把岑羨知喊住,就算岑羨知留下來站在自己身邊,也並不意味著自己能滿足。
都說後宮佳麗三千,包括已經懷孕的紀明宣在內,君侍們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她、利用她。只有岑羨知,一路陪伴著她,忠心耿耿、無怨無悔的陪伴著,叫她疲倦的時候可以有所慰藉。
可惜,可惜他始終不能光明正大地成為她的男人。
但倘若他光明正大成為了她的男人,會不會也身不由己地捲入後宮爾虞我詐的漩渦,從此人世間便失去了一位忠肝義膽、嫉惡如仇的好捕快?
御書房外,君太后軒轅元煦又派侍從來請鳳霆筠過去用膳了。
鳳霆筠輕輕揉著雙眼,瞬間從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子換作了平日那個威嚴睿智的君王。
她起身,在眾多侍從的簇擁下前去面見君太后,心裡卻還回味著岑羨知剛才轉身而去的背影。那種能牽動自己情緒的東西今早似乎小小爆發了一下,而且比之前每次都更加強烈。
紀明宣挺著肚子站在宮門口張望,遠遠地見鳳霆筠的聖駕到了,便率眾迎了上去。
鳳霆筠瞧見他微微一愣,「不是說這幾天身子不爽嗎?怎麼不在自個兒宮裡好生將養著?」
「臣侍給皇上請安。」紀明宣福了福身,然後撒嬌一般依偎著鳳霆筠,「臣侍雖然懶惰,但君太后宣詔,臣侍也想在君太后跟前盡盡孝心。」紀明宣這話的潛台詞是,臣侍本不想來,可君太后宣詔,臣侍哪有膽子不來?
鳳霆筠拉住紀明宣的手,笑盈盈地瞅著他,「你來也好,朕政務繁忙幾天都無暇去探望你,本也打算用完膳就去瞧你,一會兒咱們一起回去就是。」
「是,多謝皇上惦記著。」紀明宣陪在鳳霆筠身邊去拜見軒轅元煦。很難得的是,以往都在軒轅元煦身邊立規矩的君後小軒轅氏今天竟然沒露面兒。
君太后表現出對紀明宣的關愛與熱情,用膳期間絮絮叨叨談論著孕夫該如何養生,紀明宣恭謹地笑著,表示將君太后的教誨都銘記在心。這兩個人看起來,一個慈愛,一個和順,氣氛到也其樂融融似的。
侍從將殘羹撤去,鳳霆筠喝了口茶,聽到軒轅元煦感慨道:「父後年歲大了,難得皇上孝順,後宮和睦。過些日子等貴君誕下鳳嗣,咱們就是真正的四角齊全,父後也盡可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鳳霆筠和紀明宣均沒言語,軒轅元煦不得已又繼續說:「一家子齊齊整整熱熱鬧鬧才好,宋貴人的事已經過去了,皇上這些日子都沒往後宮裡去,也不好總冷落著那些君侍們。」
「朕政務繁忙,等過些日子閒下來也就好了。」鳳霆筠心想軒轅元煦為了軒轅沐風拐這麼大一個彎兒,自己偏就不接話茬兒。
不成想紀明宣插嘴道:「宋貴人已經畏罪自盡,但聽說軒轅將軍似乎還關在刑部大牢,不知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置她?」
「這件事朕還要再想想。」鳳霆筠心裡猛竄起一股怒火,面上卻丁點兒也沒顯出來。
軒轅元煦追問道:「前些日子皇上說人證不全無法定案,如今報信的內侍因為愧疚已經自盡了,皇上總要給個說法,免得朝臣們議論猜測。」
「事情已經發生,朕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皇上,事情一拖再拖,總是不處置的話,如何能平息風波?長此以往,只會增加朝臣的猜測與百姓的議論,對皇上的聲譽有損。」
「那麼,依父後之見該如何定案、如何處置?」鳳霆筠把茶杯放下,面容嚴肅地直視著軒轅元煦,「父後想讓朕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嗎?」
「皇上誤會了,父後我並無此意。」軒轅元煦被鳳霆筠緊緊盯著有些心虛,「宋貴人的醜聞絕不能傳揚出去,但也不能掩耳盜鈴、置之不理。反正他也已經畏罪自盡,不如廢黜他的名號貶為庶人,屍身准予家人領回安葬。至於軒轅沐風嘛」君太后提起軒轅沐風時給紀明宣偷偷遞了個眼色。
紀明宣於是接口道:「軒轅將軍酒後亂性一時糊塗,念在她以往的功勞份上,還望皇上能從輕發落。臣侍聽說軒轅氏族情願拿出一半的家產來替軒轅將軍贖罪。」
「是呀,再怎麼說沐風也與皇上是表親。皇上看呢?」君太后希望鳳霆筠能當面給他一個確切的答覆,而鳳霆筠就是不肯作出任何承諾。
鳳霆筠站起身告辭,「父後的意思朕明白了。朕還有政事要處理,就不打攪父後,先行告退。」
「皇上」紀明宣見鳳霆筠大步流星往殿外走,迫不及待想追上去。他對君太后福了福身,「君太后,臣侍也告退。」
「你等等。」君太后擺明了不想叫紀明宣去追趕鳳霆筠,直到鳳霆筠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這才轉頭對紀明宣誇獎道:「方纔你做得很好,本後欠你一個人情。」
「臣侍能有今天,還不都是君太后提攜。能為君太后效犬馬之勞,也是臣侍的榮幸。」紀明宣含笑說著違心的話,心裡卻盤算拿什麼借口去跟鳳霆筠解釋。
他們並不清楚,就在他們合夥兒在鳳霆筠面前唱雙簧的時候,岑羨知已經帶人去了刑部,並且向軒轅沐風宣讀了鳳霆筠的聖旨。
刑部的堂官們看到鳳霆筠的聖旨,都明白皇上生氣了,而且生了很大的氣。因為聖旨上明明白白寫著,刑部不能秉承聖意,所以才將軒轅沐風押解到大理司關押。
軒轅沐風急赤白臉地叫嚷著,「我不走!我不會離開這裡!誰也別想叫我走!」她心裡明白在刑部可以為所欲為,但是到了大理寺可就不好說了。那裡是岑羨知的一畝三分地,岑羨知又是出了名的皇上的死忠,肯定會趁機加倍給自己難堪。
一個不知死活的堂官站出來對岑羨知道:「下官們也是奉了君太后的懿旨妥善安置軒轅將軍,岑大人想把軒轅將軍押走,是不是容下官先進宮稟報君太后?」
「哼!依你所見,皇上的旨意難道要君太后首肯才可以執行嗎?」岑羨知用力晃了晃手中的聖旨,「你身為大秦的官員,竟然用君太后的懿旨來壓制皇上的聖旨,你居心何在!君太后只是叫你們按照朝廷的法度來妥善關押軒轅沐風,可你們都做了些什麼?把牢房弄得不像牢房,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著她,甚至還從外頭帶娼妓回來供她淫樂!」
岑羨知臨來之前做了詳細調查。就在昨夜,有獄卒從京城著名的青樓領了兩名青樓小倌來獄中供軒轅沐風狎玩,今早又派人送回。見岑羨知義正言辭地訓斥自己,那名堂官心知說錯了話,忙跪倒在地連稱,「臣有罪!臣有罪!」
岑羨知冷冷瞪了她一眼,「你有沒有罪向皇上說去。今日任何人膽敢違抗聖旨阻礙人犯軒轅沐風移監的,都按抗旨罪名法辦!」
「臣等不敢!」
「小人們不敢!」刑部堂官和獄卒們都見識了岑大人的厲害,誰也不敢出來乍刺兒。
岑羨知吩咐道:「給人犯換囚服,戴鐐銬,準備押解!」
「你敢!」軒轅沐風耍起了無賴,「你們誰敢上前一步,我打死她!」軒轅沐風自從入監以來還是穿著她的將軍蟒袍,也沒有佩戴任何刑具。她一向神力,武藝又高超,未加束縛之下兵卒和獄卒都不能輕易靠近她,否則真有性命之憂。
軒轅沐風瞥著岑羨知,那意思是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哪知岑羨知並不與她計較,而是坐下來喝著茶,似乎等待著什麼。
軒轅沐風心裡湧出一絲不祥的預感。過了不久,她忽然覺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手軟腳軟,連站著也需要人攙扶。她目光中流露出憤怒與驚恐,點指著岑羨知,「你、你耍詐」話到後來氣力更虛弱,大口大口喘起粗氣來。
原來就在岑羨知出現之前,她喝了一碗獄卒送來的燕窩粥。現在想來,那碗燕窩粥一定加了特殊材料,才會令她手腳綿軟,反抗不得。
岑羨知見藥效已經發作,微笑著沖手下人揮揮手。那些人便衝進牢房,將軒轅沐風按照犯人應有的裝扮拾掇了一番。等收拾停當,軒轅沐風換上了大理寺犯人該穿的囚服,手上腳上都釘了鐐銬。有人還特意用口枷勒住了她的嘴。
岑羨知點點頭,「這才像話嘛!軒轅沐風,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對皇上不尊,活該如此!來人,將人犯押入囚車!」
「是,遵命!」岑羨知手下人各個如狼似虎,軒轅沐風即便再不情願,也只得由這些人任意擺弄。她被押跪在囚車裡,囚車頂部的木板枷住了她的脖子,令她跪在車裡一動也不能動。
囚車緩緩行進,有差役在前面鳴鑼開道。囚車上還豎著一根桿子,桿子上有一面旗子,旗子上寫著押送人犯軒轅沐風的字樣。
囚車從城東走到城南,再繞去城西直到城北。如此一來,整個鳳都就沒有人不知道軒轅大將軍因為犯了罪被押送遊街的。因為採取措施得當,姦污宋貴人的醜聞並沒有大面積傳播。岑羨知早就安排人混在老百姓當中,凡囚車經過之處,便散佈軒轅沐風貪污、暴虐、草菅人命等等罪行,令老百姓對她反感、仇視、唾棄。
軒轅沐風受藥力折磨,被禁錮在囚車裡動彈不得,想大聲叫罵又被堵著嘴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根本無法辯駁。想當年她與凌陌曉合謀陷害天驕,更令天驕在發配路上慘遭折磨,岑羨知此番羞辱實有為天驕報仇雪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