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驕與晉王對坐,風玉翎則站在離她們不遠處,靜靜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晉王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將天驕打量了一番,「貧尼雖然眼拙,但紀施主今日之大富貴,絕不在當年你母親甄武侯鎮國大將軍之下。但不知紀施主想問貧尼什麼?」
天驕端起茶杯,輕輕晃動著杯中的茶葉,「我想知道當年晉王殿下謀反的原因。」
「這個嘛」晉王起先略帶幾分詫異,隨即笑了起來「成王敗寇,當年的事不提也罷。自從貧尼出家以來,就不再是曾經的晉王鳳琦,而只是一個平庸無奇的老尼姑靜遠。」
「呵呵,晉王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您身上有著大秦皇室的血統,永遠都無法抹殺。相信晉王殿下雖然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但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軒轅氏謀取大秦江山社稷。」
晉王盯著天驕的臉,「我不明白,你的問題與軒轅氏謀反有什麼關聯?」
「自然有關!」天驕迎著晉王的目光神情堅定,「我必須詳細瞭解清楚與軒轅氏有關的一切,然後才能制定萬全之策去對付她們。晉王殿下當年謀反,大都督固然在關鍵時刻背叛了您,可軒轅氏早就洞悉您的意圖與計劃。我想不明白,是什麼原因會讓您寧可背負謀反的罪名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天驕的話令晉王陷入了片刻的沉思。天驕繼續說道:「如果晉王殿下堅持不肯說出實情,那麼在下惟有卑鄙無恥地利用您未死的事情要挾您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晉王的眼神中立刻充滿了警惕。
天驕微微一笑,「您是謀反的主謀,名義上已經伏誅,實則卻被大都督藏匿在靜月庵出家。想來一旦您還活著的消息外洩,不只是您,大都督和整個都督府都要給您陪葬。」見晉王與風玉翎的臉色越發難看,天驕又笑著說:「二位根本不用擔心,只要晉王殿下願意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在下保證,絕不會將晉王殿下詐死的事散佈出去。」
「哼!」晉王面沉似水,「我們憑什麼要相信你?」
「就憑咱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軒轅氏!」天驕說完轉頭望向風玉翎,「姐姐,當年小妹在金殿之上喊冤的情形你可還記得?」
風玉翎凝神回想了一會兒,「我記得你說有人假扮皇太女也就是當今皇上,假傳旨意叫你投靠晉王,目的是為朝廷刺探情報。可是晉王之亂平息後,那個人卻不肯站出來為你作證,反而誣蔑你參與謀反,害得紀家被抄家問罪。」
「不錯!」往事歷歷在目,天驕流露出心痛的神色,「當年我少不更事,被奸人蒙蔽,害了紀氏一族。那個假扮皇上蒙騙我的人就是當今朝廷的禮部侍郎凌陌曉,而軒轅沐風就是她的後台!她們狼狽為奸,軒轅沐風更是處心積慮謀害紀氏全族,我此生不剷除軒轅沐風誓不為人!」
「這麼說你要為紀家平反?」天驕為紀家平反是在情理之中的,風玉翎對她的戒備減輕了些。
天驕反問風玉翎,「姐姐試想,如果易地而處,姐姐會不為親人申冤平反嗎?況且我要對付軒轅沐風也並非全因為私仇。記得姐姐當日在行館中就說過,少則三年,多則五載,軒轅氏必反。如今皇上與軒轅氏的矛盾日益加深,軒轅氏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狗急跳牆。小妹雖然力單勢孤,卻也要報效皇上知遇之恩,為皇上剷除奸佞略盡綿薄之力。」
「紀天驕,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節操」晉王看著天驕頗有幾分感慨。「我本來並不信任你,但你這番話沒有任何破綻,又不由得我不信。也罷,叫我告訴你當年事情的真相可以,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晉王殿下所指的事應該與大都督有關吧?」
「哈哈哈哈」晉王朗聲大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我沒什麼特殊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把玉翎當作自己的親姐妹一般,關鍵時刻護她周全。」
「我盡力。」天驕對晉王點了點頭,算是作出承諾。
晉王示意風玉翎過來與天驕一併坐下,「當年的事我本來打算爛在肚子裡,一起帶進棺材的。但紀施主堅持要聽,我便說說看。玉翎,你也一起聽聽。」
時光要追溯到比六王之亂更早的穆宗時期。穆宗是憲宗的母親,膝下八女九子。憲宗是長女,晉王則是穆宗最小的女兒。兩人都是穆宗正宮君後所生,不過年齡相差十幾歲。憲宗平日為人嚴肅,不苟言笑。晉王自打出生便與穆宗其他子女玩耍,因此和其他六王的感情遠遠超過與親姐姐憲宗的感情。晉王聰慧過人,四歲時便能吟詩作對,六歲開始臨摹丹青,八歲時作品便頗有名家風範。穆宗非常喜歡晉王,時常將其帶在身邊教導,並且還抱著晉王登山遊玩,慈母情懷引得其他子女羨慕不已。晉王九歲時獲封王爵,同一時間也開始習武涉政。穆宗允許她自由出入御書房,對她寄予厚望。即便當時穆宗已經冊立了憲宗為皇太女,但是她經常在不同場合稱讚晉王的超凡能力,也私下裡對君後提出過想改立晉王為皇太女。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穆宗對晉王的偏愛已經令憲宗異常嫉妒。眼看晉王一天天長大,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甚至影響到了自己的皇太女之位,憲宗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容忍晉王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這個同父所出的妹妹看來注定是自己的絆腳石。憲宗下了狠心。於是,一次次暗殺開始了。但奇怪的是,每一次看似天衣無縫的行動都會因為各種匪夷所思的原因而失敗。
晉王當時並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幸運。她的母皇穆宗一直派了暗衛在暗處保護她,這些暗衛在關鍵時刻幫助晉王化險為夷,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憲宗在得知行動失敗的原因後大發雷霆,因為只有皇帝才可以擁有暗衛的保護,連她這個皇太女都沒有資格,晉王卻已經享受到了皇帝才可以擁有的權利。憲宗同時也預感到她儲君的地位岌岌可危。當了十幾年的皇太女,她的身邊早就形成了盤根錯節的勢力,她不能輸,她身後的勢力也不允許她輸。
唯一的辦法就是鋌而走險。在穆宗沒有改立皇太女之前徹底令她喪失掉改立皇太女的能力。
憲宗不敢公然刺殺自己的母皇,於是找到了一種名叫**散的藥物。**散是一種可以令人發狂迷失本性的劇毒,且無色無味。憲宗在穆宗的食物中放入大量的**散,穆宗在那一夜之間忽然失去了本性般瘋狂蹂躪後宮的君侍,然後暴死在與君侍燕好的御榻上。
第二天,舉國哀悼,因為朝廷宣佈,穆宗得了暴病駕崩。
太醫在穆宗的身體裡發現了中毒的跡象,但罪過被推到了侍寢的君侍身上。君後等人認定這是一樁宮廷的醜聞。君侍為了爭寵而給皇帝服用了足以致命的**,最終令皇帝慘死。侍寢的君侍被處以凌遲的酷刑。君後還以此為由屠殺了後宮將近百人,以此來為他所愛的穆宗報仇雪恨。
國不可一日無君。穆宗駕崩後,憲宗在朝臣的擁戴中登上皇位,改國號定統。不過,並非所有人都甘心情願跪在她的面前三呼萬歲。比如穆宗其他的七名皇女,其中自然包括晉王。
穆宗暴斃的前幾天曾秘密召見過晉王。當時穆宗對晉王說:「朕已經決定改立你為皇太女,但你皇姐暫時沒有大錯,朕還不能立刻廢黜她。你皇姐掌管戶部、吏部,等到年關各省各轄官員的考評呈送上來,朕一定可以找到廢黜你皇姐的理由。你記住,你皇姐當了十幾年的皇太女,不可能甘心被廢。朕會將她打發得遠遠的,你要一直派人保護她、照顧她,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可以傷她性命,否則會叫史官口誅筆伐,留下身後罵名。」
「兒臣明白,兒臣感激母皇對兒臣的愛護之心。兒臣定不會辜負母皇,絕不會叫母皇失望!」晉王對著穆宗使勁兒磕了三個響頭。當時她並不曉得,這是她與穆宗生前最後一次見面。
穆宗雖然死了,但晉王與她的六位皇姐並沒有放棄調查穆宗的真正死因。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穆宗身邊一個內侍僥倖逃過了後宮的屠殺,成為道破穆宗死因的關鍵人證。晉王與穆宗的子女們順籐摸瓜,最終知曉了憲宗用**散謀害穆宗的驚天秘密。
朝中風雲洶湧。憲宗登基四年後,六王之亂爆發。穆宗的二女兒、三女兒、四女兒、五女兒、六女兒和七女兒以及二兒子、三兒子、七兒子成為了聲討憲宗的主要首腦。戰爭打得很激烈。六王大軍一路長驅直入,攻佔了許多城池。朝廷兵力吃緊,連連遭遇敗仗。可以說,六王當時很佔據優勢。而晉王根據與六王的計劃按兵不動,只等六王大軍趕到霸州會合,便一舉殺入京城為穆宗報仇。誰知,晉王視為親姐妹的大將風靜慈竟然暗中向憲宗報信,並且定下了傾天嶺大計,致使六王大軍功敗垂成。
晉王含著眼淚說道:「你們不會明白我當時的心有多麼慘痛。六位皇姐用我的佩劍自殺了,親眼看著她們一個個倒在我的面前,我簡直比死還要難受一千倍一萬倍。這世上最痛苦的事便是親人之間相互殘殺。可是我身在帝王之家,身不由己。我知道我還不能死,就算不能得到皇位,我也要忍一時之痛,等到為母皇和眾位皇姐報仇的機會。」
「所以這就是您要謀反的原因」天驕和風玉翎聽到這段沉痛的過往,都不由自主重重歎了口氣。
晉王淚眼婆娑望向風玉翎,「我知道你一直因為你娘的死因耿耿於懷。我不是為自己開脫,當年我的確惱恨你娘向憲宗通風報信,並且瞞著我定下傾天嶺大計,最終害得六位皇姐、三位皇兄都飲恨而死。我派人向你娘下毒,可毒藥剛送過去我就後悔了。我找到你娘的時候,你娘還沒喝那碗劇毒的湯。我奪下了湯碗,你娘質問我為什麼要毒害她,我歇斯底里地將憲宗弒母大逆不道的情形說出來,你娘當時就驚呆了。第二天,風家的管家來稟報,說你娘得了急病去世了。可我檢驗過你娘的屍身,她是服毒自盡。」
「什麼?」風玉翎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不是!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
晉王沉痛地頷首,「的確是我殺了她!風家的管事說,你娘在聽了我說的真相之後,呆坐了一個晚上,然後就喝了我送去的毒藥,毒發身亡。」
「這麼說,風大將軍是因為得知真相之後內疚所以服毒自殺。」天驕苦笑了一聲。恐怕風靜慈在臨死之前內心深處無比的痛楚無比的蒼涼吧。她一直堅守的忠君愛國之道並沒有錯。在她看來,六王謀反便是亂臣賊子,為了不讓晉王與六王同流合污,她假借晉王的名義剿滅叛軍,目的是為了讓晉王不被人冠以叛臣之名。但結果卻幫助了弒母的昏君憲宗,害死了穆宗的六個皇女、三個皇子,令晉王抱憾終身。
風玉翎走到晉王面前跪下來,將頭依靠在晉王的膝蓋上,涕淚橫流。
兩年多的仇恨之心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原來每個人都只看到了真相的一部分,只有當全部碎片全都完整,才能真正明白當年的是非因果、善惡忠奸。
在這場相持二十幾年的較量中,沒有誰是絕對的正義,也沒有誰是絕對的邪惡。憲宗弒母天理難容,但六王選擇率兵謀反,令無數百姓失去家園流離失所,也是罪孽深重。晉王為了自保,將毒酒送給風靜慈。雖然及時阻止,但風靜慈卻也因為她而死,她擺脫不掉兇手的陰影。她殺掉了寧千秋的母親寧音,除了寧音,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無辜性命已經數不清。即便她用盡餘生吃齋念佛,也無法洗淨曾經染滿鮮血的雙手。
晉王撫摸著風玉翎的頭,悠然一聲長歎,「我此生罪孽深重,上天憐憫我,令我為母皇與眾位皇姐、皇兄報仇雪恨,我已然無憾了。玉翎,我的餘生注定要常伴古佛青燈,而你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你還願意認我做娘,就聽我的話,幫助小皇上撥亂反正,剷除奸邪。」
「母王」風玉翎抬頭,含淚凝望著晉王。
天驕起身走到風玉翎身邊,很篤定地說道:「晉王殿下您放心吧,大都督已經作了一次叛臣,相信她此生不會再做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