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萬里睛空,天地高遠,落木紛紛再下,大雁飛。蕭著中透著一份遼闊大氣。
不過入秋以後的京城,卻遠沒有天氣那般心曠神怡,反而到像是盛夏狂風暴雨欲來時的情形,大傢伙都行色匆匆的尋找著屋簷避雨,惶然中更多的是壓抑、躁動和煩悶不安。
這也難怪,如今皇上是愈發讓人看不明白了,那架勢就好像吃了十全大補丸,半分不肯消停下來一樣。前不久才剛剛鬧出廢后妃的事情出來,朝野內外的風波還沒有完全平息,大傢伙還沒有安生下來喘口氣。這一入秋不久,朝中就又傳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朝廷已經與英法美三國簽訂條約,在原已開放的十多處通商口岸的基礎上,增開重慶、蘇州、杭州三的為商坪,允許英法美三國在所有開放的通商口岸投資設廠,在大清未完成財稅體系改革前,產品行銷內地各處只繳納內地稅額的一半,同時對於礦山、鐵路、航運等實業,也允許英法美三國商人與華商合股進行投資,但限定洋商所佔股份不得超過跳。而英法美三國則向大清提供一筆低息借款,同時幫助大清建立軍工企業,編練新式軍隊。
條約內容一經公佈,頓時朝野震動。舉國嘩然,朝野內外都生生被嚇了一跳。
大清積弱,打不贏洋人,臨了不得已割地賠款開放通商口岸也就罷了。現如今好端端的又沒有戰事失利,憑什麼要開放通商口岸給洋人,還要讓洋人投資設廠,讓洋人賺咱大清的錢,這放到哪裡都說不過去啊?
條約自然是皇上同意的,可如今這形勢格局,朝廷當中但凡心思活動點的官員都是看得很清楚,誰出頭誰挨刀,誰願意這個時候當這個冤大頭,明著和皇上作對啊?於是主持談判的外務部侍郎伍廷芳便驟然間成了眾矢之的。
時之間,京城內外朝野上下都把矛頭指向了伍廷芳,輿論風潮嘩然一片,不外乎什麼喪權辱國,什麼數典忘祖之類的話,大有把伍廷芳淹沒在口水唾沫中的架勢。朝廷當中彈劾外務部伍和廷芳的折子更是滿天飛,各部官員連帶著地方督撫都在不斷的向朝廷上折,翰林院的學子也在暗中策發準備到紫禁城門口靜坐,要皇上廢除條約,罷免伍廷芳,這其中少不得也有不少人在背後跺腳歎氣,皇上糊塗啊!
「徐師傅以為皇上真的就糊塗了嗎?孫毓漢坐在自家花廳裡面,悠閒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眼望了對面的徐桐一眼,才不慌不忙的說道。
「最近天氣乾燥,口舌上火。徐師傅莫怪。」官場當中的規矩,端茶即為送客,孫毓漢怕徐桐誤會。故而解釋一番。
「這會子你孫大人和我矯情什麼啊?徐桐有些坐不住了,揚起手中的京師邸報說道,「孫大人你自己看看,這朝廷要幹什麼啊?皇上又要幹什麼啊?又是開放通商口岸。又是投資設廠,咱大清祖宗的家業就這麼拱手讓洋人佔了便宜?」
孫毓漢冷不言聲的一笑,右手輕輕將茶碗放到桌上,揚起臉望著有些怒火中燒的徐桐,淡淡說道。
「皇上的意思難道徐師傅還看不明白?四個字,變法維新!眼下皇上是鐵了心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了,和洋人的條約只是第一步,我聽慶王說,皇上現在已經準備增設學部。以孫家翼為學部大臣併入值軍機。這往後恐怕科舉這條路也玄了。說不得還不定會有多少新花樣出來。
皇上已然決意如此,我們做臣子的又能怎麼做?」
砰的一聲,徐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忿忿不平的說道,「這都是讓康有為這些人給鬧的,擺弄出一個時務報還沒完,現在又弄出什麼中外政策研究所,整日裡鼓搗什麼維新變法盅惑人心,說穿了不就是要把祖宗的江山社稷變愕來和洋人一樣。長此以往,國體何在?國本何在啊?」
「徐師傅,這江山社稷說到根子上。也是皇上的江山社稷不是?你著什麼急啊?
徐桐冷不丁被孫毓漢這話一頂。張著嘴愣住了。遲疑了半響,才氣呼呼的坐回到椅子上,陰沉著臉說道。
「孫大人,你是軍機大臣,事關國家體制,難道你也不聞不問?你要是也甩手站在一旁,我就進園子去見太后,我就不相信太后她老人家會聽任皇上胡來,視國家大事為兒戲,又是廢了後宮,又是和洋人簽了喪權辱國的條約,皇上當真把咱大清當做戲園子了,想怎麼唱就怎麼唱。世道人心,江山社稷,不能由著性子想到一出是一出啊」
「不可!」聽到徐桐要進園子將太后,孫毓漢收起了臉上那份不以為然的神情,斷然說道。
「徐師傅糊塗啊!這個時候你去見太后,你讓太后怎麼做?你難道想陷太后於危牆之下?不要忘,皇上年裡不僅握著兵權,壞牢牢的掌握著財權。地方七」面,一個兩江,一個北洋,都是皇上的心腹。如今還有了洋人的支持,這樣的局面下,皇上要做什麼誰能擋得住?不要說你我二人,就是太后她老人家,恐怕也是有心無力,時勢使然啊!」
徐桐倏然一驚,望著孫毓漢斬釘截鐵的神情,不覺悵然說道,「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朝政荒唐糜爛?洋人對我大清都是虎狼之心,驅之唯恐不及,怎麼能打開門雙手迎進來?真要是沒有法子,我就去乾清門跪諫,縱然拼卻一死,我也不能看著大清的江山社稷就這麼敗壞下去。」
徐桐向來痛恨洋人,於大清與洋人簽訂條約深惡痛疾這一點,孫毓次自然不會覺得有多少驚訝,不過在孫毓漢眼中,徐桐這個理學名家不過是寫寫折子,論論修身養性的學問,哪裡有什麼經世治國的本事,有些個道理和徐桐也說不清楚。
像這次和英法美簽定的條約。孫毓漢身在軍機,其中的狠狠底底何嘗不是看的分明,說白了都是衝著銀子去的。
甲午這場仗打下來,國庫早就河干海落盡跑老鼠了,如今朝廷要推行新政,要編練新式軍隊,這哪一條哪一項不得拿白花花的銀子往裡面填?讓點好處給洋人,無非也是希望靠振興實業來增加國庫的收入,靠洋人提供的低息借款,來多少緩解眼下財政捉襟見肘的局面。
然而錯就錯在這一步邁得也未免太驚駭視聽了,這條路要是走的通還好說,要是走不通那可就真的是喪權辱國萬劫不復了。真要走出現了什麼波折,天下反對,朝局動盪,皇上的威望地個恐怕就難說的很了。像徐桐這樣迂腐之人,現在和皇上爭有什麼用,將來風雲變幻之際。說不得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徐師傅稍安勿躁,萬事都是急不來的。」孫毓漢擺了擺手,有些高深莫測的樣子。
「你縱然去乾清門跪諫也是擋不住皇上的,何苦來這份沒意思的事情呢?皇上要做什麼就讓他做,變法也好,維新也好,和洋人簽訂條約也好,天下人都在看著,你沒見現在鬧的最厲害的都是翁同酥身邊的那些清流們,我們就不湊這份熱鬧了。守得花開見月明,真要是朝局動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自然會有人站出來說話的。」
徐桐聽得真有些糊塗了,搖著頭滿臉怔仲的樣子。
「孫大人此言何解?朝局動搖難道是什麼好事?你說的有人又是誰?」
孫毓漢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昏聵,話都說到這樣明白了!居然還不曉事。
不過今日卻又是必須攔住徐桐。真要是由著他去胡鬧,反而會壞了大計。此時少不得又給徐桐解說了幾句。
「徐師傅好好想想,如今皇上的地個誰動的了啊?他要是一直這麼步子邁得穩穩當當的,朝局恐怕就只能如此而毛了。可是他要推行新政,這就不一樣了,新政新政。有了新,那些個舊能安於現狀嗎?別的不說,單單是改革財稅收歸中央這一條,你瞧著吧,到時候滿朝大臣、各地督撫恐怕就真要坐不住了。誰甘心把碗裡的肉讓出去?到時候朝局一亂,風雨飄搖,還不是太后她老人家出幕收拾殘局?
徐桐心中一驚,繼而便是恍然大悟。皺著的眉眼一下鬆動開來,拍著手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還是孫大人見識深遠,難怪前些日子皇上廢后妃的時候,我進園子裡去見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只說皇上年輕,讓我們多幫襯著一點,我這些天始終沒有明白太后她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今日聽你這麼一說,我到是明白所以了。就這麼著。我倒是要看看皇上的新政,到底要新出個什麼花樣出來?」
孫毓漢不露聲色的一笑,等著徐桐說完,才慢悠悠的接著又說道。「徐師傅桃李滿天下,你那些學牛的折子就不要上了,沒來由這斤小時候去觸皇上的霉頭,不僅如此。咱們還要贊成皇上的新政,他要做什麼咱們都順著他,讓新政這把火燒的更烈些,這戲才有味道不是?。
推波助瀾,火上澆油!徐桐這個時候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呵呵笑著說道,「孫大人放心,回頭我就給他們打聲招呼,滿朝大臣中間,多少還是要賣我一點面子的。」
著,徐桐似乎忽然間想到了什麼。神情一肅說道,「孫大人,皇上手裡可握著兵權,這將來局面能翻轉過來?」
「皇上當初手裡不也沒有兵權?」孫毓漢冷冷一哼,「時勢,時勢。自古天下大勢,不在於你有沒有兵權,而在於你站在勢頭的哪一邊。等著吧,等到皇上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這潮流大勢不就撲面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