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是早就料到杜振武會這樣問,李奇峰望著黑暗中軍的燈火靜靜說道。
「今日下午負責聯絡的軍官已經回來了,有你擺在前面的那一個協的兵力,虎視眈眈的盯在那裡,日本人也不敢輕舉妄動,趁著日軍的注意力全都給吸引到那裡去了,軍情處的人帶著朝鮮那個李王,在朝鮮嚮導的指引下,已經從密林中的小路繞過了日本人的防線,最遲三天就會到達平壤………」
「搞了那麼大的動靜,興師動眾就為了一個朝鮮李王?要知道日本人這個時候要是膽子再大一點,全力向北進攻,我放在前面那一個協的兵力恐怕還真頂不住,況且以現在的後勤保障也堅持不了多久,到時候就只能退守平壤,這麼冒險值得嗎?………」杜振武帶著些說不清意味的深沉表情搖了搖頭,目光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忽然又問道。
「你們軍情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實施這個計劃的?我一直都沒有鬧明白,你們又是怎麼就知道漢城一定會發生事變,還預先就鋪設了人手在那邊?」
「從去年新建陸軍第一鎮結束草河堡戰役後就開始了,當時日軍第五師團精銳大島義昌旅團被全殲後,日軍第五師團基本上已經喪失了進攻的能力,那個時候皇上就已經開始著手佈置向朝鮮進軍的事宜了。至於漢城事變的事情,軍情處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未卜先知,只是預先派人和朝鮮王室進行聯絡,後來發生了什麼變化,錦州的事情出了後,我就不知道了…………」
李奇峰平靜的答道,只是提到錦州的時候,表情微微有些抽搐。錦州對別人來說或許無所謂是對他卻有著難言的酸楚和苦澀,正是從錦州開始,他的命運在一夜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次要不是杜懷川和陳卓一同向皇上求情不定此刻他自己都還呆在刑部大牢裡面。
杜振武默默的注視著李峰,忽然歎了口氣,「還在想著錦州的那件事情?想得再多有個屁用想了,京城你是回不去了,我大哥杜懷川已經有電報過來,據說皇上的意思就是要讓你留在這裡,負責和朝鮮王室聯絡,你安心就留在這裡吧,和我一起也算有個伴,閒著沒事喝喝酒不然就和日本人真刀真槍打一場,也不枉在這朝鮮天地遼闊一場!」
李奇峰抬起,有些驚訝的望著眼前的杜振武,萬萬沒有想到短短數月,當初那個只知道衝鋒陷陣的杜振武,今日竟然能夠說出如此開闊大氣的話語出來,忍不住也是苦笑了一下。
「次能夠從刑部大牢裡面出來,多虧了你大哥杜懷川杜大人他找了陳卓大人,兩人一同向皇上求的情。大恩不言謝,我心中裝著也記住了………至於京城,我出來的時候就知道回不去了,皇上恐怕今生今世也不想再見著我了也沒想過要再回去,就是不知道朝鮮的這件事情結束後皇上會如何安置我?」
「聽大哥的意思,似乎皇上的意思是打算讓那個朝鮮國王在平壤另起爐灶朝鮮國的架子搭起來,和南邊的日本人對著幹。這些事情我能懂什麼帶兵打仗還行,至於你嘛,估計是要讓你充當我大清和朝鮮王室的聯絡官,我大哥的意思也是讓我先給你透個底,知道你心裡不落實,讓你安心留在這裡。」杜振武用力拍了拍李奇峰的肩膀,「既來之則安之,就幫我應付一下朝鮮國王那一攤子事情,我是一想到那一大堆事情就頭痛。」
李奇峰點了點頭。忍不住也是自嘲一。「不想了。我地命今後恐怕真地是要和你拴在一起了………不要光顧著說我。我到朝鮮這麼些天了。怎麼老感覺你和過去有些不一樣了。以前提起新建陸軍第一鎮統制杜振武。都知道是個敢打敢沖地猛將。可現在看起來卻似乎深沉內斂了許多。老像是藏著心事似地。是不是從京城地繁華地來到這個苦寒荒涼地朝鮮。你這心裡也有些挪不開啊?
「京城地繁華:?………」杜振武冷冷地哼了一聲。擺了擺手說道。「那個地方不是我們這些帶兵之人呆地地方。繁華之地是非之處。昨日總參謀部地電報就來了。如今接任京城防務地齊廣洋地心腹應寬。不就是因為與人喝花酒。馬上也要被打發到這裡來了?那樣地地方沒有什麼好留戀地。我也不稀罕!……」
忽然之間。似乎是被觸動了心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地心緒湧上心頭。杜振武忍不住也是歎息了一聲。「其實也說不上有什麼心事。大概和你差不多。都是命吧!我也不想再去提了。化不開就化不開吧。留在心裡也算是個念想。朝鮮這個地方。苦是苦了點。不過望著這山川河流天地遼闊。想想人生百年到最後還不都是這眼前地白茫茫地一片。還有個屁地煩惱!」
夜色深沉中。兩人相互對望一眼。忽然情不自禁地揚眉大笑起來。他們兩人都是因為錦州之事。而一直頹喪失意鬱鬱寡歡。今日這番大笑。倒似乎是讓心頭也空曠了許多。
「不扯這些有地沒地了。說正事。」笑罷。杜振武皺起眉頭肅然說道。「朝鮮李王過來後。該怎麼接待應付周旋。那是你們軍情處地事情。我不摻和也摻和不了。但是有幾件事情。以後可得靠你幫我一把。」
「第一是徵募朝鮮民夫修路。這件事情再拖不得了。朝鮮到遼東地道路崎嶇不堪。現在海路又斷了。後勤軍需供應從遼東那邊運上來相當艱難。大軍地糧草彈藥儲備最多可以保證半個月。真要是出了什麼大事。這可是要命地!其次是糧草供應。我到朝鮮這兩個月也琢磨過了。指望國內地供應確實有些困難。怎麼說也要從朝鮮身上打點主意。咱們辛辛苦苦幫他們守著平壤。不可能連點米粒都不拿出來吧………」
李奇峰聞言不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杜振武幾眼,笑著感慨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想不到你這位統制大人還能想到這些事情說自己不摻和,恐怕你的用意就是打算將來讓朝鮮李王出面辦這些事情吧,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面些事情即便沒有朝廷的旨意,咱們也是必須要做的,只是眼下還不行,再等等。」
杜振武不覺一愣,「還等什麼啊,這些事情不抓緊著干,真要是日本人打過來了
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等和談的結果!」李奇峰搖了搖頭情間也是微微有些茫然。「皇上讓我們把朝鮮李王弄過來,我估摸著其中多少也有為和談增加籌碼的意思,這個時候咱們在朝鮮征夫徵糧,引起民怨出來,恐怕反而於和談不利,再緩緩吧。這個時候,我們還是不要自作主張為好。」
杜振武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李奇峰,心裡暗笑李奇峰因為上次錦州的事情事也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其實他剛才的那番話並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他的大哥杜懷川從京城發來的電文中叮囑他的,以杜懷川對皇上心思的瞭解,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而且更加要緊的是懷川的意思裡面,還暗藏著讓杜振武接近拉攏李奇峰的意思振武今日種種,也是想看看如今落魄朝鮮平壤的李奇峰究竟是如何一個態度。
然而此刻這話卻又並不能對李奇峰點破無所謂的笑了笑,有些深沉的看了一眼沉默的李奇峰身向軍營中走去………
………………………
春暖花開,天氣轉暖,京城裡面也隨著氣候愈發顯得熱鬧起來。
打從新年剛過,上頒布的那道對日和談的上諭起,整個京城便被攪動的波瀾起伏。之後便是康有為的文章,舉國籌款購買兵艦,再後來又是山東大捷,小鬼子被打的沒了魂,到了還是乖乖的從山東半島撤了軍,連小鬼子的那位軍機首輔伊籐博文也要到咱大清來乞和。
還不止這些,眼瞧著皇上是連著幾道旨意施行新政,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改為外務部,接著又是增設了軍府和總參謀部,聽說還要倣傚洋人軍隊進行改制,這各種新奇又新鮮的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別的不說,單單是這份讓人眼花繚亂的熱鬧勁兒,也讓人看著激動不已。
如今的京城面,談論最多的一件事情,便是朝廷準備在兩年內編練0個師的新式軍隊。這新式軍隊究竟是如何一個新法,倒沒有多少人能夠說楚,滿大街傳得沸沸揚揚的,都是諸如師長、團長、營長、連長這樣一些古怪的稱謂,據說都是從洋人那裡照搬過來的,街頭巷尾,茶酒肆,就連朝堂之中也是爭議之聲不絕於耳。
練新式軍隊這沒得話說,京城內外朝野上下都是贊同的,畢竟剛剛在甲午年吃了小鬼子的大虧,也都瞧見了新建陸軍的好處,咱大清也虧得有新建陸軍才算稍微出了口氣,可這忽然間全都要擺弄的跟洋人一樣,這能行得通嗎?大清的祖制,又當擺在哪裡呢?
回頭來再看看駐防在京師的新建陸軍第一鎮,京城上下又都是說不出來的一種古怪味道,軍容整肅,紀律嚴明,舉手投足都透著股從戰場上走過來的殺伐氣,看的人心裡說不出的舒坦,可就一樣,這支軍隊居然全都剪了辮子,清一色的光頭,戴著大簷帽,每次列隊操著西洋人的步伐,嘴裡喊著口令從街道上經過的時候,怎麼看怎麼都讓人有些心慌。
新建陸軍倒也罷了,據說皇上的態度奇怪,似乎壓根就沒想讓辮子再蓄起來,平常除了朝會,基本上就是一身新建陸軍的軍服,在宮裡宮外穿來走去,背後滿朝大臣雖然議論紛紛,也有不少折子遞了上去,可皇上的態度始終都有些模稜兩可,似乎是剪辮子也好,不剪也罷,都無所謂的態度,反正就是壓根不提也不問。
來也奇怪,皇上在田莊台剪辮明志,誓死與田莊台共存亡的時候,京城內外都是熱血沸騰,叫好喝彩之聲不斷。可真的回到了京城裡面,腦袋後面少了祖宗留下的那根辮子,大傢伙又總覺得不是滋味,這辮子當真就這樣說不要了就不要了?這份心情,不單單是旗人,就是街頭巷尾的小百姓,眼巴巴的瞧著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京城內的種種風潮議論,光緒也都是聽說了的,眼下國家這樣的局面,有些事情就只能做不能說,道理是講不清楚的,開啟民智,輿論宣傳是將來康有為譚嗣同他們的事情,這一層他早就安排好了,現在要緊的只有兩條,朝鮮的運籌展佈和大清通商銀行。
大清通商銀行的選址在西交民巷那裡,和東交民巷英國人的匯豐銀行倒是正好相對,這一點光緒還是比較滿意杜懷川的眼光的,但是具體將來如何去運作的章程,就不是杜懷川的強項了,甚至就連光緒自己,也只是憑借後世的一些知識提出一個大概的輪廓,怎麼去切實施行還是要靠林啟兆和席立功他們。
這日從總參謀部裡面出來後,光緒一時也是有些放心不下大清通商銀行通商銀行的事情,這次林啟兆和席立功他們進京後,他只是匆忙召見了一次,很多事情都還來不及細談,看著今日還有些空閒的時間,便帶著幾個侍衛驅車前往西交民巷。
大清通商銀行還在修繕當中,門口也沒有掛起牌子,除了有不少工匠在忙碌外,也有京城中聽到了風聲的錢莊和票號裡面的人物進進出出,光緒也沒有去理會,只是暗暗做了個手勢,示意那幾個侍衛守在門口便行了,自己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房子的規制整治的倒還不錯,也很有開闊的氣勢,大約是這幾日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也沒有人來過問。
光緒信步走了一圈,竟是沒有看到林啟兆他們的身影,想了想,便隨手推開一間看著像是辦公的房間,慢悠悠的走了進去。
屋裡整潔一新,全都是西洋的傢俱擺設,尤其是那張洋人用的辦公桌,光緒抬眼一看,便知道這多半是那位席立功的心思,雖說房間的器局稍顯狹小了外,看著倒也像那麼一回事。正琢磨著是不是讓人去叫林啟兆他們的時候,虛掩著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你是誰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光緒身後響起。
光緒回頭一看,忽然有些怔住了。一個穿著一身素白洋裝,提著長裙的少女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帶著些詫異的神情看著自己,清麗的不可方物。
猛然之間,光緒覺得心頭一震,張著嘴巴,竟忽然有些時光錯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