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格訥從紫禁城離開後的第二天,光緒即讓軍機處江、福建、廣東等東南沿海省份的海禁,允許各國商船自由通行進行貿易。
一方面是態度強硬的拒絕與日本和談,擺出與日本在山東半島死戰到底的姿態,另一方面又在中日戰爭尚未結束的時候,出人意料的開放東南沿海的海禁,光緒在新年過後連續頒布的這兩個多少有些矛盾的旨意,著實讓朝野內外有些看不明白。
而京城東交民巷的各國公使,卻從光緒開放東南沿海海禁,這樣一個與各國利益切身相關的旨意中,讀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味道。再聯繫到此前英國公使歐格訥曾經進宮覲見清國皇帝,雖然誰也不知道他們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英國公使歐格訥事後也是三緘其口,但是歐格訥對於大清拒絕與日本和談一事,除了表示遺憾外並未有更多的態度,而緊接著大清皇帝便頒布解除海禁的旨意,各國公使紛紛在私下裡猜測,大清皇帝很有可能與英國公使歐格訥達成了某種默契。
解除東南沿海各省的海禁,受益最大的毫無問是英國。每年英國與大清的貿易量幾乎是各國與大清貿易總量的一倍,更何況此前由於中日戰爭,大清封鎖了東南沿海的一切商貿往來,英國在華商人早就已經是怨聲載道,英國國內也對英國公使歐格訥施加了不小的壓力。
大清皇帝此舉,無有助於英國公使歐格訥暫時平息來自貿易方面的壓力,無形中也對樹立歐格訥在各國公使間不可動搖的地位,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至少此刻無論是各國公使,還是英國國內都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英國公使歐格訥與大清皇帝建立的某種私人友誼,以及可以對大清的政策所產生的微妙的影響力。而這其中所含的意義也是不言而喻的,有了這層親密的關係國未來在東亞這塊土地上將會有更大的空間發揮其舉足輕重的作用。
當然,大清的這皇帝也不是一無所獲。英國公使歐格訥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幾乎是默認了大清拒絕與日本和談的強硬態度,從另外一種角度看來實也就是一種支持。而大清此時開放東南沿海的海禁,對焦頭爛額的日本政府而言,則更像是一種嘲諷日本政府也將更加陷入一種尷尬和被動的地位。
那些懸掛著各國國旗的船,是日本海軍此時根本不敢發起攻擊的目標,借助於這些商船,大清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恢復其對外貿易。至於東南沿海非日本想將這場戰爭進行到底,否則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對大清兵力空虛的東南沿海發起進攻,更何況日本現在連山東半島都沒有完全佔領,擴大戰爭規模無於一個笑話。
與此同時,在朝野內外清楚展示了自己內政外交的政策後緒迅速進行了人事方面的一系列調整,雖然動作並不算很大是卻在朝廷上下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不過這樣的調整主要還體現在軍隊後面,而且都在光緒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中於朝廷中的人員架構,光緒絲毫沒有觸及的意思應的,朝局也沒有產生太大的動盪。
光緒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光
而據傳春節前便已經然離京的新建陸軍第一鎮統制杜振武,被正式委任為新建陸軍第三鎮統制,總攬朝鮮的各項軍務政務。就在朝野上下紛紛猜測,皇上極有可能會讓刑天接手京城防務的時候,卻沒有想到在光緒二十五日的旨意中,卻出人意料的任命此前在田莊台一戰中負傷的齊廣洋接任。
刑是皇上一手拔擢並委以重任地心腹。由其接任京城防務似乎是順理成章地事情。誰也沒有想到會憑空殺出一個齊廣洋。京城地防務干係甚大。不是絕對地心腹重臣絕無可能擔此重任。齊廣洋僅僅是在日軍第五師團偷襲田莊台地時候。率軍死戰身負重傷。論功績聲望和皇上地寵信。遠遠不如刑天。怎麼會得到皇上如此地信任和器重?一時之間。不要說京城內外。就連光緒身邊地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地感覺。
讓人意地還不只這些。此前在山東一戰中大敗。負傷在津門調養地段~。此刻也被光緒重新啟用。並且出人意料地再次派往山東。總攬山東各部對日軍地進攻。
這一系列眼花繚亂地人員調動。除了引來一片猜測之外。也似乎顯出了一些不同尋常地端倪。
杜振武是新建陸軍地一員虎將。率領新建陸軍第一鎮屢建功勳。春節前便已經離京趕赴朝鮮。無是對著朝鮮日軍去地。段~一直在皇上身邊主持田莊台地戰事。雖然在山東一戰中遭遇慘敗。不過朝局中人也隱約看出當時地情況比較複雜。兵敗與段~瑞地指揮並無多大關係。此時光緒將這二人派往前線。難道皇上真地打算與日本人死戰到底?………………
……………
光緒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七日。就在朝野內外感到一片茫然之際。自光緒回京後一直異常沉默地李鴻章。帶著自己地女婿張
然抵京入住賢良寺,並在二十七日下午,入宮覲見了
東暖閣內,初春的陽光明亮的灑滿一地,窗外正是乍暖還寒,吹皺一池春水的時候。
「朕這些日子裡一直都在琢磨,李鴻章究竟什麼時候才來見朕呢?是不是非要朕下一道旨意,才會到這京城是非地走上一遭呢?」光緒坐在東暖閣的軟榻上,平靜的望著坐在錦凳上面的李鴻章說道。
「微臣怎敢勞皇上下旨,北洋軍務繁雜,戰事又一直沒有停下來微臣心中焦慮萬端所以未敢輕易離開津門。」李鴻章揚起頭,神情中倒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目光中透著些許的憔悴和蒼老。
「恐怕我大清的李中堂心中的焦慮不只這些吧,」光緒輕聲一笑忽然又問道,「去園子裡問安了嗎?」
李鴻章不由得,微微有些詫異的停頓了片刻說道「微臣一到京就進宮來覲見皇上…………」
「還是去去吧,」光緒擺了擺,「國事艱難,心中顧慮的東西太多了於國於己都不是什麼好事情。朕要做什麼,你李中堂心中是清楚的,否則今天你也不會來見朕了。」
李鴻章的喉動了一下,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還是默然的歎息了一聲,滿臉都是苦澀的味道。
光緒心中明白李鴻章不比別人,些話點到即可是真的無需說的太多,這天下大勢道還有李鴻章看不明白的,真要是看不明白怕也不會在津門苦苦煎熬這麼久了。
「還是說說與日本和談事情吧,朕早有旨意,將來與日本談判的事情由你李鴻章主持,朕很想聽聽你心中究竟是怎麼一個想法?」光緒看了李鴻章一眼,淡淡問道。
「微此次進京,正是為了中日和談之事,皇上前幾日頒布的上諭微臣已經看過了,心中尚有些許不明白的地方………」李鴻章低著頭斟酌了一下,接著說道。
「皇上此出如此強硬的姿態,以微臣看來,無非是逼日本人就範之舉,國事艱難,日本人拖不起,我大清又何嘗拖得起呢?這一點相信皇上心中早有主意,並非真的要和日本人死戰到底。只是微臣心中還是有些擔心,皇上這樣做是把日本人逼到了毫無迴旋的餘地當中,要是日本人不肯撤軍,我大清又當如何呢?」
「不是朕把日本人逼到了絕境,是日本人把朕,把大清逼到了絕境。上次朝廷擺弄出來的那個和談草案,你也是清楚的,舉國反對,倘若日本人繼續陳兵山東,你李中堂說說看,和談還能夠談出什麼好來?」光緒冷冷的哼了一聲,「我大清的處境你其實剛才也說的很明白,外強中乾,我們也拖不起。但是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要撐住了,我們不能退,一退恐怕我大清就從此再也無法翻身了。」
歷史上的中國,何嘗不是就退了那麼一大步?正是這一步才把日本真正送上了強國之路。日本從中國所取得的賠款,用於陸軍擴充費為5700萬日元,海軍擴充費為13900萬日元,臨時軍事費為7900萬日元,發展軍艦水雷艇補充基金為3000萬日元,共30500萬日元,占償金總數的85%。正是用這筆錢,日本才能迅速擴充軍備,在1905年一舉擊敗強大的俄國。而巨額賠款還使日本在1897年改銀本位制為金本位制,使日本的金融市場獲得了國際競爭力。
一想到這些,光緒心中也是一陣發苦,誰都以為他此時強硬的拒絕與日本和談,背後一定藏著什麼驚天妙手,卻不知道他其實也只是在硬撐,以他對此時日本國力的瞭解,賭日本必然不敢將戰爭持續下去。
「朕估計日本國內的情形恐怕還比較複雜,一時之間日本必然還不會答應從山東撤軍,所以朕才把段~瑞和杜振武調了過去,如果日本不撤軍,那就只能打下去,朕的態度很明確,將來你主持和談也要記住一點,就算是把這個國家打爛,朕也絕不會同意什麼割地賠款的條約。」
李鴻章默然的點了點頭,皇上的態度他其實早就看明白了,從深心裡講,他也是贊成的。然而國家今日的局面,誰又真的願意看到一個元氣大傷的國家,況且大清還要面對虎視眈眈的西方列強。國家被拖垮了,受益的還不是那些西方列強。
似乎是看出了李鴻章心中的憂慮,光緒忽然笑了笑,露出一絲無比自信的神情說道,「世上的事情終究還是要靠實力來說話的,日本的國力斷然堅持不了多久,否則這場他們就不會主動發表和談聲明了。朕所以如此,還有一層意思是要看看日本首相伊籐博文於眼下日本國內政局有多大的控制力,這一點對於我大清以後至關重要。」
「伊籐博文?」李鴻章遲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皇上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此時光緒也不想解釋的太多,乙未年的這盤棋局才剛剛開始眼前很多東西都還存在著變數,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待勢而動。光緒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繼續說道。
「前幾日朕頒布了變革朝政的上諭,想必李中堂已經看過了有些個想法,朕今日也不妨提前和你講講。你主持洋務多年,對於我大清外交上面的利弊得失心中一定看得很清楚,朕打算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改為外務部專一負責我大清外交事務,只是這外務
的人選,朕琢磨了很久……」說著,光緒抬頭看了李,靜靜說道。
「朕心目中的人選,非你莫屬朕打算讓你入值軍機,並兼任外務部大臣知你以為如何?」
李鴻章心中一驚,差點有些頭暈目眩。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皇上會忽然提出這樣想法中驟然間如亂麻一般,理不清楚。
中日甲午一戰李鴻章一手創建的北洋頃刻間土崩瓦解,滿朝大臣的攻訐,舉國上下的責難,讓他心中的英雄氣也隨著甲午一戰中消磨殆盡。再加上當初皇上以袁世凱督戰威海,他便已經看出了皇上有意讓袁世凱將來接任自己的北洋大臣一職,只盼著中日之戰過後告老還鄉。卻壓根沒有想到,皇上居然會在北洋慘敗後,還讓自己入值軍機兼任外務部大臣。
「微臣何德何能,敢擔當如此重任?甲午之戰,北洋慘敗,微臣至今心中仍然痛愧莫名,無顏見天下之人。皇上還是讓微臣告老還鄉吧……」說著李鴻章顫顫巍巍的跪了下去,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北洋慘敗,你李章是有過,但是不全在你身上。這一點朕心中有數,你心中也要有數,就好比我大清與日本這一戰,時勢使然,又豈是你一人能夠挽回的?這裡面的曲折是非,朕說了也不算,後世自有公論!………至於告老還鄉,你李鴻章當真要走,朕又如何留得住你?朕只是替你感到惋惜,二十多年的洋務,以一人之身周旋於各國之間縱橫闔,以一己之力創建北洋支撐起大清的危局,難道你李鴻章就當真甘心就此罷手?男兒只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你當年的意氣風發又到哪裡去了?…………」
光緒這一連聲的責問,讓鴻章頓時呆呆的怔在了原地,原本已經心如死灰,此刻卻被攪動起一片驚濤駭浪,鋪天蓋地的席捲過來,依稀中,分明是當年帶著淮軍的金戈鐵馬聲,忽然又變幻成黃海大戰中煙消雲散的北洋艦隊……………
「微臣老了,恐再也不能為皇上效命了………」良久,李鴻章終於黯然長歎一聲,心中忍不住一陣悲涼。
功榮辱,於他宦海風波的幾十比,早已經不能激起他心中絲毫的波瀾了,然而皇上的那句不甘心,卻如一把刀扎進了心窩裡面,他是真的不甘心,可除了不甘心,此時他又能如何?大浪淘沙,他感覺自己真的是老了,面對著眼前的時勢大潮,恐怕也惟有歸去二字。
「老了何止是你李鴻章,個國家不也是老態橫生?」光緒說著,竟走上前親手將李鴻章扶了起來,「朕不勉強你,但是朕真的很想你能夠留下來,和朕一起把你沒有做好沒有做完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難道你真的願意悠悠百年後,世人提到你李鴻章的時候,只有這一句話,敬李鴻章之才,惜李鴻章之識,悲李鴻章之遇?………天下惟庸人無咎可譽,功過榮辱,在朕看來都比不過有機會把未曾做到的事情重來一次,重振北洋,重振這個國家,朕離不開你李鴻章啊!………」
「這就你李鴻章而言,於國家而言,你的才具正是朕要借重的地方,何況還有像伍廷芳、張佩綸、以及從朝鮮回來的那個唐紹儀,這些原本都是你北洋出來的人才,都還是要你帶一帶,國家不能後繼無人啊。當然如果你真要走,朕也不強求,不過就算你歸去田園,朕料想你也做不了陶淵明,因為你心頭有塊疤,被日本人在甲午捅的這一刀,捅得太深了,你李鴻章就算識盡人間百味,恐怕也終究躲不開這心頭的無窮遺憾吧…………」
李鴻章唇微微一顫,心中卻如同被雷擊一般,怔怔的在原地站了許久。
光緒也不管他,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待著。
良久後,李鴻章搖了搖頭,歎息著說道,「微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其實去留於微臣而言,都是堪不破甲午這道坎的,微臣就留下吧,以這份殘軀為皇上效犬馬之勞,也不枉皇上對微臣今日說的這番話。」
光緒無聲的點了點頭,這一刻,沒有心緒激盪壯懷激烈,只有兩人平靜如水般的目光,交錯而過。
「你去任後,何人接替你的北洋啊?」光緒靜靜的看著李鴻章問道。
李鴻章一愣,瞬間便明白了光緒的意思。皇上早就有意讓袁世凱接自己的位子,此時並非不能明說,只是因為北洋權太重,皇上希望由自己出面舉薦,以免朝廷之中有人詬病皇上一味任用私人。
「微臣舉薦袁世凱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俯身說道。
光緒卻忽然輕輕一笑,像是看穿了李鴻章的心思一般,「朕何曾怕擔什麼名聲,朕這樣做是因為這個位子必須由你來舉薦,袁世凱原本就是北洋的人,由你舉薦他出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何嘗不意味著由你親手締造的北洋,從此薪火相傳,北洋將來倘若能夠發揚光大,這支火把也是從你手裡傳下去的啊…………」
「皇上………」李鴻章忽然之間心頭一震,繼而便是說不出的百感交集,一下跪在了地上,眼角竟已然有些濕潤了。
今天白天加班,只有晚上回來碼字,到現在都寫到快凌晨5點了,累死我了。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