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前兩天短暫的試探性攻擊後,光緒二十年九月二日,日軍集中了50多門火炮,兩個師團的兵力,對牛莊一線發動了全面的攻擊。
頃刻間,鋪天蓋地的炮火在清軍的陣地上升起一團團的煙柱,最初是一團團的煙霧,到後來整個陣地都被炮彈濺起的塵沙所覆蓋,清軍最前沿陣地搭建的掩體工事被炮火炸得粉碎,震耳欲聾的轟鳴中,不時有人的身體被拋向半空中。
「稟報軍門,日軍同時從三個方向,對我軍的陣地發動了猛烈的炮擊。」宋慶的親兵一頭衝進位於前沿陣地後面的掩體中,站在宋慶身後大聲稟報道。
宋慶沒有說話,一動不動的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日軍炮火急襲的情況。
此戰,宋慶將清軍在牛莊一線的防禦分外三個部分,他親自率領毅軍所部鎮守牛莊中路,聶士成負責防守左翼陣地,劉盛休負責防守右翼陣地。從防禦體繫上講,已經沒有多少迴旋的餘地,牛莊背後就是遼河,是真正的背水一戰了,無法就是拿性命和日軍死戰而已。
「軍門,日軍炮火太猛,指揮所還是往後再退一點吧。」親兵的話音剛落,一發炮彈便在指揮所外炸響,騰起的氣浪和沙石震得用木頭搭建的臨時指揮所嘩啦啦的,就像馬上要倒塌一樣。
親兵猛地一下撲到宋慶身上,卻被宋慶一把推在了地上。
轟隆的巨響聲中,便聽到宋慶大吼道。「退,還能往哪裡退,老子從鴨綠江一路退到這裡,把祖宗的臉都給丟盡了,再退,你想讓我將來連祖墳都進不去嗎?……小六子,去告訴下面地兄弟們,要是還顧念這些年我宋慶對他們的情誼。這一戰就跟著我宋慶死戰到底,誰要是膽敢臨陣退縮,別怪我宋慶心狠。」
叫小六子的親兵眼睛頓時就紅了,咬著牙望著宋慶。一轉身衝出了指揮所。
密集的炮火在清軍陣地上傾瀉而下,幾乎把陣地都掀開了一遍。清軍士兵們一個個蜷縮在戰壕裡面,用手抱著頭,渾身上下都是土。
「奶奶的,小鬼子的炮彈不花錢啊。這都打了多長時間了。」一個毅軍的哨官捂著頭,一腳踢向身邊一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士兵,「你他媽地抖什麼抖啊,這才剛剛開始,老子在虎山的時候就弄明白了小鬼子的這套,先用大炮轟,接著就是往上衝。早著呢……」
他地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士兵似乎是被嚇傻了。猛地竄了起來就往陣地後面跑去。毅軍地哨官一伸手沒有拽住。便看見那個士兵搖搖晃晃地爬上陣地後面地土坡。還沒走兩步。一發炮彈轟了過來。整個人便被巨大地氣浪捲到了空中。
砰地一聲。一截被炸斷地大腿落在戰壕裡面。頓時。蜷縮在戰壕裡地士兵們都盯著那隻大腿。連捂頭都忘記了。臉上地表情就像是被生生地擠壓在一起。驟然間。便傳來一陣乾嘔地聲音。
那個哨官摸了一把濺在臉上地血跡。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日軍終於停止炮擊了。剛剛還震耳欲聾地戰場上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日軍就要衝上來了。都別慌。等會兒聽號令。一齊開火……」一個被段祺瑞抽調到牛莊一線地新建陸軍軍官。躬著腰在戰壕裡面。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老子還用你教。毛都沒有長齊……」那個哨官低聲嘀咕了一句。慢慢地從戰壕裡跑了起來。所有地人都開始架好步槍。瞪大眼睛向前方張望著。等到硝煙散盡。所有地人都不由得吸了口冷氣。
陣地前方地那一大片開闊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戴著大簷帽地日軍士兵,像潮水般的從塵煙中湧了出來,一眼望不到頭。日軍軍官們都走在隊列地前面,舉著手中的指揮刀,嘴裡聲嘶力竭的叫喊著,沉重的腳步聲震得整個大地都似乎在顫抖。
位於主陣地後方的炮兵陣地上,負責指揮各處陣地協同攻擊的新建陸軍軍官,在望遠鏡中望著日軍洶湧的人潮,整張臉都扭曲在了一起,猛然間,他舉起右手向下一揮,「開火!」
隨著主炮兵陣地的開火,整個陣地一線的炮兵陣地幾乎同時爆發,密集的炮彈狠狠的砸向了日軍黑色的隊列中,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日軍隊伍中升起一團團煙柱,繼而,便像是一張用氣浪和煙霧組成的大網,將陣地前沿的那片空曠地籠罩在其中。
然而日軍的隊列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是由便步,變成了快速的衝擊,整個戰場上頓時響起一片瘋狂的叫喊聲,像是黑色的滔天巨浪翻捲著撲了過來。在日軍衝到陣地前沿布設的障礙物和鹿砦時,清軍陣地開始密集的開火了……
一排又一排的子彈傾瀉而出,衝在前面的日軍士兵頓時一層一層的倒在地上,而後面的日軍部隊仍然不斷的衝上來,日軍是真的發狠了,僅僅在宋慶防守的主陣地,就調集了一個旅團的兵力,不計傷亡不計代價的反覆衝擊。整個日軍上下都是下定了決心,不管付出多麼大的傷亡,都要一舉攻克清軍在牛莊的陣地,徹底擊垮清軍的意志。
清軍的步槍火力雖然猛烈,但是熟練程度和射擊精度都不高,只是對著下面晃動的人影拚命放槍。相反,日軍在以巨大傷亡衝破了清軍陣地前沿的障礙物後,開始表現出了其戰術素養高的優勢,不斷的向陣地上的清軍陣地發起衝擊,一點一點的靠近了清軍的前沿陣地,漸漸地。已經有日軍士兵衝上了陣地……
「命令炮兵,給我往後打,截斷日軍的後續部隊。告訴宋得勝,組織人頭給我衝上去,把日軍壓下去……」看著日軍已經開始突破了前沿陣地,宋慶對著身後大聲喊道。
此時戰場上的聯絡,就只能靠他的親兵不停的反覆奔跑,向各部傳達指令。
「宋慶頂得住嗎?」聽著牛莊一線傳來的槍炮聲。光緒皺緊眉頭,心中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牛莊這一仗已經從上午一直打到了黃昏,前沿陣地幾度失守,又被宋慶等人咬著牙奪了回來。但是宋慶他們能堅持多久呢?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牛莊一線全是清軍各部,對於他們的戰鬥力,光緒並沒有多少把握。他相信宋慶等人是有決一死戰地決心的,但是打仗僅僅有死戰的決心那是遠遠不夠的。為此,光緒還特意讓段祺瑞從新建陸軍第二鎮中抽調了部分軍官,到牛莊一線協助宋慶指揮,然而,真要是像平壤和鴨綠江一樣,一天時間就被日軍突破了,這一仗恐怕就難打了。
「宋慶已經存了必死之心。此戰必定會竭盡全力堅守,皇上請放寬心吧……」段祺瑞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光緒說道。
光緒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他話裡沒有說出的意思。仗已經打成這樣了,前方的戰場態勢瞬間萬變。後方無論怎麼擔心用力都是幫不上忙。
「宋慶等人如果堅持不住了,是不是把田莊台一線的部隊調上去?讓他的人都撤下來休息一下……」光緒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不行!」段祺瑞忽然大聲說道。「皇上,無論如何不能調動田莊台一線地部隊,這一戰我們不是要殲滅日軍,也沒有能力做到,只能和日軍打消耗戰,即使牛莊失守,即使拼光宋慶各部最後一個人,也不能調動田莊台的部隊去增援………」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牛莊失陷,日軍攻過遼河嗎?」光緒望著段祺瑞喝問道。
段祺瑞慘然一笑,「皇上,日軍即使攻陷牛莊,宋慶各部一萬多人全軍覆沒,至少也能消耗掉日軍一個旅團的兵力……」
光緒猛然間一震,心中這些天來的疑問似乎忽然有了答案。
段祺瑞把清軍主力,括新建陸軍剩下來的兵力,把大部分的炮火都佈置在了田莊台一線,原來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宋慶各部能夠守住牛莊最好,一旦守不住,也要用宋慶各部盡可能的消耗日軍地兵力和銳氣……
棄子!光緒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悲涼,遼河一戰,宋慶各部其實就是棄子,是置於死地的棄子。而放眼大清與日本這一戰,自己和袁世凱、段祺瑞等人又何嘗不是朝廷地棄子。
「朕明白了。」光緒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地笑容,「只要死的其所,死在哪裡都是一樣地。」
牛莊以東約兩路裡的紫方屯,山縣有朋、大山巖等日軍高級將領都面色凝重地舉著望遠鏡,觀察著前面的作戰態勢。
牛莊一戰從上午一直打到了現在,日軍第三師團近三個聯隊的兵力輪番攻擊,好幾次眼看著已經突破了清軍的前沿陣地,又被清軍硬生生的完全不計傷亡的逼退了回來。此刻,第三師團傷亡慘重,士兵已經疲憊不堪,無力再戰了。
「山縣閣下,是不是讓乃木希典旅團投入進攻?」大山巖在旁邊皺緊眉頭問道。
清軍如此堅決的抵抗,讓大山巖也是震驚不已。即便是當初征清第二軍攻襲旅順的時候,北洋各部有著那麼堅固的防禦工事,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慘烈的抵抗過。
所有日軍軍官的目光都投向了山縣有朋,雖然此戰進展並不順利,但是擁有兩個師團主力在牛莊一線,清軍是決計無法抵抗兩萬多人輪番攻擊的。乃木希典更是跨前一步,躍躍欲試的等著山縣有朋下令了。
作為此戰的最高指揮官,此刻,山縣有朋卻靜靜的搖了搖頭。
攻陷牛莊只是時間的問題,以清軍在戰場上的戰鬥力而言,並沒有多少改變,只是戰鬥的意志比起過去頑強了許多。任何一支部隊的作戰意志都會隨著戰場態勢而轉變,山縣有朋並不擔心這一點,只是清軍會有如此強烈的轉變,對帝國軍隊而言,將會是付出慘重的代價……
山縣有朋裝過身,望著身邊的日軍將領肅然說道,「諸君都看到了,清**隊並非此前的不堪一擊,帝國軍隊必須徹底放棄此前對清**隊的觀念,此戰,帝國需要的勝利是完勝,而不是慘勝……命令各部都撤退下來休整一天,從明天開始,以中隊發起進攻,尋找清軍防禦的薄弱環節,再集中重兵一舉突破。命令營口方向谷川好道的混成第十二旅團於明日發起對營口的進攻,從側翼突破清**隊在遼河一線的防禦。」
頓時,陣地上響起一片軍靴磕碰的聲音,日軍軍官們都表情嚴肅,舉手敬禮。
「軍門,日軍已經突破了我右翼防線,劉盛休劉軍門所部已經開始退了下來……」小六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大聲叫道。
日軍經過三天不斷的反覆攻擊後,終於在牛莊陣地劉盛休防守的右翼尋找到了突破口,乃木希典的一個聯隊迅速沿著突破口向縱深挺進,劉盛休所部力敵不支,開始向後潰退了。
劉盛休!宋慶猛地一拍土牆,瞪著眼睛大聲喊道,「集合我的親兵,去把劉盛休堵住……」
清軍右翼的防禦陣地上,陣地前沿已經被日軍完全佔領,劉盛休不敢退往遼河,只好帶著銘軍所部向宋慶的主陣地靠了過來。
猛然間一抬頭,便看到宋慶帶著自己200多人的親兵隊伍擋住了去路,一個個平端著槍,眼睛裡冒著火似的盯著退回來的銘
「劉盛休,你還想再退嗎?」宋慶大吼一聲,提著一把大刀狠狠的注視著劉盛休。
「宋軍門,日軍攻勢太猛了,銘軍所部傷亡慘重,已經無力再戰了啊。」劉盛休長歎一聲,臉上全是血跡。
「劉盛休,老夫知道,你自恃身為提督,從鴨綠江一戰到現在,一直都不服從老夫調遣,老夫不與你計較。但是今日一戰,乃是國戰,皇上就在田莊台看著,你想往哪裡退?你又能往哪裡退?你難道忘記了,你是七尺男兒,你是大清提督!」宋慶瞪大雙眼,咬牙說道。
「宋軍門,我劉盛休豈是怕死之人,日軍把主力都調到了右翼,兵力懸殊,敵眾我寡,就是此刻劉盛休把人都拼光了,也是守不住的啊……」劉盛休也是大喊道。
忽然間,一發炮彈襲來,震的所有人都搖晃不住,一片塵煙中,就見宋慶臉上已經被劃出條條血痕,灰白的頭髮在風中飄散著,慘然一笑道,「那你就從老夫的屍體上踏過去,今日一戰,無論何人膽敢後退一步,老夫立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