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皇上,微臣以為是否是載漪派人行刺皇上,目前還不能下這樣的定論,請皇上三思!」一直沒有說話的孫毓汶忽然抬頭,靜靜的說道。
「微臣以為,當前應該做好三件事,一是派人盡快審理從載漪園子中抓來的那些人,弄清楚真相,對載漪也要詳加盤問。二是對那支飛鏢要徹查清楚,請太后和皇上想想,有誰幹出了刺殺皇上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後,還把做有記號的飛鏢留在自己身邊呢?微臣以為不排除有人栽贓陷害的可能,當然最後的結果還需仔細甄別。最後,微臣以為當下最要緊的還是朝局,皇上遇刺本已經攪動的朝局內外一片嘩然,此時更需小心謹慎,微臣覺得沒有結果前,還是外鬆內緊,別鬧騰得滿城風雨讓人看我朝廷的笑話。」
孫毓汶的一番話,入情入理,聽得慈禧是頻頻點頭,每一句都落到了她的心坎裡面。尤其是把握大局這一點,到底是自己信得過的人啊,關鍵時刻才顯得出這種貼心和周全。正琢磨著怎麼按照這樣的思路,定一定調子,忽然聽到皇上說話了。
「朕倒也不是說就是載漪想要刺殺朕,朕只是想和各位大臣一起琢磨琢磨,倘若載漪真的想要刺殺朕,對他有什麼好處呢?沒有好處的事情,想必誰也不會幹吧。」光緒面帶微笑,目光中忽然隱隱的透出些寒意,「朕其實也在琢磨這件事情,心中也很奇怪,難不成載漪尋思著把朕刺殺了,太后會立他的兒子溥俊為皇帝?」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這話簡直就有點誅心了,眾人的心裡頓時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皇上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此刻任誰也不敢再答話了。
「皇上的話太重了吧,哪裡就扯到這上面去了,你可是皇上,說話還這麼沒有輕重。」慈禧狠狠的瞪了光緒一眼,嗔怪道。
不過剛剛光緒說的這一番話,卻像是忽然撥動了一下她心中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咯登一下,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還是有些糊塗。
光緒微微向前躬了躬身子,笑了笑說道,「兒臣只是假設一下,並不是就這樣去認為。這個事情的結論還是要等剛毅調查清楚後,才好下啊。」
說著,光緒緩緩站起身來,慢慢踱到幾位軍機大臣面前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情朕還是有些不太明白,想問問你們這些軍機大臣們。不管載漪是不是想刺殺朕,先把這件事情放在一邊,朕只問你們一句話,一個貝勒,暗地裡蓄養些江湖上的不法之徒,所為何意啊?」
光緒的這番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裡面的殺氣卻是咄咄逼人,這話就差沒有直接說載漪想要謀反了。氣氛頓時緊張的像隨時都要炸開了一樣。
沉默了片刻,世鐸忽然說道,「回皇上的話,載漪的性子就是貪玩好耍,奴才以為他可能是想圖個熱鬧好玩罷了。」
這話放在別人耳朵裡沒有什麼,但是孫毓汶和剛毅一聽,心裡頓時一緊,知道世鐸這是要把載漪這件事往絕路上引了。貪玩好耍,此時此刻,但凡正常的人都決計不會這樣想,更何況此時疑慮重重的皇上,這是撩撥著皇上大發雷霆啊。
果然,聞聽世鐸的話後,光緒面色一冷,沉沉說道,「熱鬧好玩?這種事情也能玩,也是他載漪玩得起的嗎?朕今日也把話說明白了,不管誰存著什麼樣的心思,有一點必須記住了,朝廷只能有一個,自外於朝廷這種事情,朕是斷然不會容忍的。剛毅,這件事情朕就交給你來處置了,怎麼辦理你回去後斟酌一下,擬一個條陳報給太后和朕。」
「奴才遵旨。」剛毅的背上頓時冒出一絲冷汗出來。
回過身來,光緒又恭敬的問道,「不知道親爸爸覺得兒臣這樣處置可好?」
慈禧一直默不作聲的望著光緒,這些天來光緒似乎都很隱忍和沉默,唯有今天顯得有些激動,甚至是有些張揚。這種變化自然落在了慈禧眼睛裡面。她把光緒前後的話放在一起,便隱約的明白了光緒暗藏的那點意思。
不過光緒有什麼想法,載漪又是怎麼個心思,更或者這些事情裡面究竟是誰對誰錯,慈禧其實壓根就不是很在意。她關心的只有一個,就是不能讓整件事情失控。
沉默了一會兒後,慈禧淡淡的說道,「皇上的意思我是同意的,不管是誰,都不能和朝廷玩什麼心眼。世鐸,你回頭擬一道旨意,把載漪領郡王銜先給我撤了,至於該有什麼罪,還是等查出結果後再說。」
眾人都是躬身答應,卻沒有想到慈禧忽然又說道「剛毅,你和載漪的關係朝廷上下都知道,這個時候你也不知道避避嫌疑?依我看這個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奕?,從今日起,調查皇上遇刺和查辦載漪的差事,你就接過來吧。」
光緒目光一動,卻沒有說話。而奕?此時,卻是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哭喪著臉答應了一聲,心中卻是暗暗感歎自己命苦,攪進這樣的事情當中,無論怎麼做,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啊。
「你們都跪安吧。」慈禧略微有些倦意的抬了抬手,閉上雙眼。一旁的李蓮英無聲無息的走到慈禧身邊,輕輕給她按摩肩膀。
一番唇槍舌劍和明爭暗鬥,最後卻換來慈禧如此出人意料的安排,眾人都有些意外,也不敢言語,悄然的退了出去。
光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深深的看了看慈禧,彎腰鞠了一躬,便大踏步走出殿外。
………
光緒十七年的第一場雪,在一個寒冷的夜晚驟然而至。而紛紛揚揚的雪花後面,飄浮著這些日子以來京城中接連發生的一連串事情。
先是皇帝遇刺,震驚了朝廷內外,接著便是查抄載漪的園子,載漪也隨之被剝奪了領郡王的頭銜,而且據說載漪還和刺殺皇上有些牽連。與此同時,與載漪過從甚密的剛毅也被太后一道旨意,免去了其查辦皇上遇刺的差事,而此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慶王奕?,卻在人們的意料之外被忽然推到了前台。
朝堂之外的眾說紛紜都可以放在一邊,不過是市井傳言罷了,身居朝廷高位的各部院大臣們,誰也不會去真正在意那些漫天的消息,但是卻都從這一番變化中,隱隱的嗅出了一絲非同尋常的味道。似乎就像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既是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甚至因為太過突然,而讓這些久歷朝局的官員們,也有些茫然無措的感覺。
朝廷要重新洗牌了,或者說太后和皇上在這場極其微妙和暗藏殺機的博弈中,已經先後出手,一直以來暗藏的帝后之爭,也已經開始逐漸顯露出端倪。這裡面,不僅是載漪的生死榮辱,這個問題已經無足重輕,甚至哪怕是皇上,恐怕也不會去在意這件事情。關鍵是載漪身後的剛毅等人,會不會因此被踢出局,以及由此將會帶來的一系列的人事變動,成為所有的人關注的重點。
倘若剛毅出局,從太后現在下出的路數看,頂替他的無疑就是慶王奕?。雖然這次慶王奕?接手的是一個燙手的活兒,但是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太后在為奕?鋪路了。只要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把這件事情辦下來,奕?入值軍機看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皇上,這個時候,明眼人都已經看出來了,皇上雖然在這件事情中抓住載漪不放,佔著先手,實際上卻是全無優勢可言,即便皇上利用這個機會把載漪,甚至是剛毅都踢出局,對皇上而言卻並無多大收穫。因為太后已經用她的行動告訴了所有的人,她老人家的夾帶裡面有的是人選,可以讓她從容不迫游刃有餘的掌握全局。
但是倘若皇上不甘心這樣的局面,唯一的路便是抓住載漪這件事情不放,由這個缺口開始狠狠的往深裡挖,挖得越深,挖出的人越多,局面越亂,皇上就越有可能利用這樣的機會翻盤。
所以,一場暴風雪過後的平靜,遠遠比暴風雪來到時,更加讓人恐懼和憂慮。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暴風雪,會在什麼時候忽然來臨。
慶王奕?自接手調查皇上遇刺和查辦載漪的差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趕往剛毅府中,請教箇中的心得和經驗。
平常他和剛毅來往並不深,但是在大面上彼此都很客氣,也沒有什麼利害衝突。奕?也不是傻子,深知接手這樣一個要命的差事,輕不得也重不得。辦好了沒有功勞最多也就是一點苦勞,但是辦砸了,恐怕就不是進不進軍機的問題了,而是夾在中間成為眾矢之的。而這個差事一直都是剛毅在辦著,案情及相關情況剛毅比誰都清楚,更加上他兼管刑部,上上下下說不得都是他的人,不先到他這裡拜碼頭,協調好關係,自己根本無法下手。
從剛毅府中出來後,緊接著便是趕往禮親王世鐸府中。表面上奕?是去聽聽軍機領班大臣世鐸有什麼意見,實際上是因為世鐸安排了一個吳紹基來協助自己,這裡面究竟藏著什麼心思,奕?想來探探世鐸的口風,自己也好在案件的審理中把握好分寸。
儘管奕?如此小心翼翼,但是一接觸到案子,他還是一籌莫展,絲毫沒有頭緒。
刑部的堂官們都是問案的老手,這次案情如此重大,牽動著朝廷的上上下下,誰敢掉以輕心。不用奕?刻意囑咐,刑部的堂官們便將從載漪園子裡抓來的人挨個過堂,這些人武功就算再高強,在刑部的大刑面前,骨頭也不會硬到哪裡去,很快便招供了。
然而審問了好幾天,案卷堆的有一人多高,始終有一個關鍵的問題糾纏不清。那便是所有的人都矢口否認,從載漪園子中查出來的那支飛鏢是自己的,誰也沒有看到過這支飛鏢。而對於載漪為何會將他們從各處弄過來,這些人的答辯也是驚人的一致,那便是載漪好武,將他們聚在一起,就是想閒來無事學點功夫,打發時間。
載漪好武?奕?差點把肚子笑痛,都是在京城這方天地下面混著,誰還不知道誰啊。載漪那點身子骨還想學什麼功夫,傻瓜都看的明白這完全是混賬話。
然而那支飛鏢的問題落不了實,這些問題就都扯不清楚。奕?深知其中的厲害,曉得肯定有人暗中授意,此時他也顧不了許多,當即拉下臉面,飭令刑部堂官們嚴刑拷打,務必求得一個實實在在的口供。既對太后交得了差事,皇上那邊也說得過去。
這一番折騰,刑部大牢裡面是鬼哭狼嚎,原本還留著些手段的刑部堂官們,此時得了奕?的指令,也是使足了手段。
而被世鐸派來協助奕?的吳紹基,這些天卻一直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卷宗,像是有滿腹的心事。
「子安啊,你是王爺特意舉薦的人才,這個時候你可要多花點心思,好歹總要把這個關口應付過去啊。這個案子牽涉太大,沒有一個經得起推敲的結論,你我二人都是交不了差啊。」急切之下,奕?也顧不得什麼了,放下身段向吳紹基求教道。
「王爺莫急,這種事情向來也是急不來的,還是需多方收集證據,務求真實可信。」吳紹基皺著眉頭,心中也是有些亂了方寸。
吳紹基此時是有苦難言,此次世鐸把他推出來辦理這個案子,原本並不是他自己的本意,他當然也明白世鐸的意思,一是要防備著有人從中作梗,二來也多少想趁機把載漪往火坑裡再推下去一點。但是當他一看到查出來的那支飛鏢時,心裡便疑竇叢生。
載漪既然敢精心謀劃,想置皇上於死地,就斷然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放在那裡,等著別人來拿。但是如果不是載漪,這背後的名堂就深沉許多了,他甚至有些不敢往深裡去想。
見吳紹基都是一籌莫展的樣子,奕?更加是有些著急了。左思右想,也沒有什麼妥帖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這樣一來,從光緒遇刺到現在載漪的案子,一時都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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