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霍斯特正式接受了光緒的邀請,擔任陸軍學校總教習,而曾在天津任軍事教官的漢納根則擔任副總教習。
霍斯特所以下定決心留在中國,擔任陸軍學校總教習一職,並不僅僅是被那天看到的一切所打動,畢業於柏林軍事學院的他,對那天光緒所要傳達的意思並不陌生。更確切的說,就像那天光緒臨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一樣,是那種內心深處對軍隊的眷戀,在離開軍隊的這幾年中,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讓他無法割捨。
同時,他也是德軍總參謀長赫爾穆特·卡爾·貝恩哈特·馮·毛奇的崇拜者,這位倡導並大力推行軍事變革的德**隊的靈魂人物,一直都是他心目中的偶像,所以當初他才會貿然的向毛奇寫信。雖然最終由於派系傾軋被解除了軍職,對毛奇的崇拜卻從未改變過。而現在,他覺得自己似乎也在這位皇帝身上發現了同樣吸引著他的東西,鐵血、狂熱和睿智。
最後,出於眷戀、好奇和天性中的冒險精神,經過艱難的考慮,他走進了陸軍學校的大門,他提出的唯一的條件,並不是物質上的要求,這一點無需他考慮,這個皇帝給予他的待遇足以滿足他內心的尊嚴。他的要求是不允許別人干涉他的教學,甚至連光緒皇帝也不行。
對於這樣的一個要求,連陸軍學校總辦陳卓也感到太過蠻橫和無理,然而光緒卻還是給了他一個驚喜。不僅不干涉他的教學,還將盡最大可能提供方便。
其實選擇霍斯特而不是在北洋呆了更長時間的漢納根,擔任陸軍學校的總教習,光緒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雖然他對這個霍斯特並不瞭解,但是他相信霍斯特畢業的那所柏林軍事學院。那個先後誕生了西方軍事理論鼻祖克勞塞維茨,閃擊戰基礎理論奠基者老毛奇,「施利芬計劃」的制訂者施利芬,總體戰理論的創始人魯登道夫,閃擊戰理論家古德裡安,無限制潛艇戰理論創始人鄧尼茨等著名人物的學院,給光緒的選擇提供了足夠強大的信心支撐。
而那個漢納根雖然在北洋呆的時間較長,也有一定的軍事才能,但是有一點光緒是記得的,這個人最終還是沒有改變中**隊甲午失敗的命運。況且在北洋時間呆的越久,被同化和沾染上北洋的一些習氣的可能就越大,這是光緒不能容忍的,他必須讓這所學校的每個學員,都像異類一般,在這個腐朽國家的機體上,等待燦然開放的瞬間。
所以光緒不顧陳卓等人的異議,堅決選擇了霍斯特,並給予霍斯特足夠的信任和尊重。
從光緒十七年六月下旬開始,在霍斯特的具體主持下,陸軍學校的教學打破了陳卓參照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建立起來的體系,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從軍事素養的訓練入手,特別注重軍官素質和團隊精神的培養。原有的訓練科目也被具體細分為基礎科目訓練和應用科目訓練,並著重從學員中選拔優秀的人才進行參謀業務的學習。新建陸軍學校開始有條不紊的走上了軌道,逐漸呈現出一種蒸蒸日上的面貌。
這樣的變化,尤其是注重軍官的團隊精神和培養參謀人員這兩點,讓光緒感到非常滿意和欣慰,有了這樣的軍官團體精神,才具備真正近代軍隊的基本素質。而優秀的參謀人員,幾乎就是近代戰爭勝利的保證。
每隔十天,光緒就必定抽空到陸軍學校督促檢查,端著臉肅然的站在操場邊,身邊圍著幾個陸軍學校的教官,沉默的注視著場內的訓練。他其實也很想像以前他看電影裡的那樣,帶著鋪蓋卷下部隊,和軍官們同吃同宿培養感情,但是他也明白,在這個時候是根本辦不到的。
中國的東西就是這樣,做每件事都有很多規矩,要想打破這些規矩,就必須有足夠的實力去建立新的規矩,而依光緒現在的實力,這樣做基本上就是自殺。
不過有了皇上親自站在旁邊督促,不時還叫過一兩個學員過來談心,學員們的訓練態度頓時變得分外積極,訓練熱情空前高漲,誰不是眼巴巴的望著,想要在皇上面前表現一下,獲得皇上的讚賞對這個時代的這些學員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榮光,前途也必將一片光明。
光緒卻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的輕鬆,他不只是在旁邊督促檢查學校的教學,事實上他又不是專業人才,也根本看不明白教學過程中的內容。他所做的其實就是利用任何一個機會,記住這裡每個學員的名字和樣子,和他們說上一兩句話,或鼓勵或鞭策,以此讓這些學員牢牢記住自己這個皇上。也在潛移默化中,向這些學員們灌輸這樣的一個理念,自己這個皇上無時無刻不和他們在一起。
而對於這些學員的培養,尤其是對自己忠誠的培養,光緒也有自己的想法,單靠這些面子上的功夫是遠遠不夠的。歷史已經給他提供了足夠多的借鑒和經驗,一切都在暗中堅決的推行著。
陸軍學校雖然籌建完備,但是這些天杜懷川一直都沒有空閒下來,反而比過去更加忙碌。他負責整個軍校的後勤軍需,不僅要和上海的林啟兆聯繫,保障軍校的物資供應,還抽出更多的時間,利用這樣的資源,對每個學員噓寒問暖,關心學員們的生活。
湊巧的是,杜懷川二叔的兒子杜振武原本就在北洋武備學堂學習,這次也考進了新建陸軍學校,而且在原來北洋武備學堂的學員中頗有威信。隔三差五的,杜振武便帶著一些學員到杜懷川家中改善生活,杜懷川也沒有幫辦大人的架子,就算再忙,見到這些學員也會抽出時間和他們促膝談心,聊聊家常或者軍校生活。一來二去,杜懷川的家成為了學員們聚會的場所。
與忙於軍事的陳卓和忙於後勤的杜懷川相比,吳紹基此時的身份反倒顯得有些尷尬,所謂的陸軍學校總文案一職,事實上只是發佈一些文告,以及協助陳卓做一些日常輔助性的事務。
吳紹基心裡也明白,雖然從那天晚上後,皇上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溫和,對自己提出的一些建議也採納接受,但是在皇上的內心深處,對自己還是有所戒備。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吳紹基也知道,自己和世鐸的關係決定了自己要進入皇上最親密的圈子裡面,還有很漫長的道路要走。而他現在唯一能作的,便是等待。
他很清楚,他所等待的機會,其實也是這位看起來年輕,其實心機無比深沉的皇上正在等待的。
………
頤和園建成後,慈禧便搬進了頤和園的樂壽堂,開始了自己歸政於光緒後頤養天年的生活。
每天早上慈禧起床梳洗後,便在跪滿殿內和庭中的太監們「老祖宗吉祥」的呼聲中,走到外屋批閱軍機處送來的各地的奏折,然後到仁壽殿傳見軍機大臣,下午則是逛園子聽戲,有時還到聽鸝館繪畫消遣,其實和歸政前並無多少區別。
但是這樣一來卻苦了光緒,每天要從養心殿跑到頤和園請安,索性乾脆也搬到了頤和園的玉瀾堂,一來省的來回跑麻煩,二來也透著些親近。
光緒有這份心意,慈禧自然不會反對,真要是讓皇帝離自己遠了,她反倒多少有些不放心。
況且這些日子皇上頻繁到新建陸軍學校裡去,軍機上的孫毓汶和剛毅等已多次在慈禧面前表示反對,雖然理由是皇上頻繁出宮,恐招致外人猜疑和引來不測之心,但是內裡的心思,慈禧也明白的很。
這日早間,藉著傳見軍機大臣的機會,慈禧又將孫毓汶和剛毅傳召進仁壽殿,新建陸軍學校究竟是怎麼個情況,慈禧心裡很不落實。
「你們兩個都在軍機上行走,這新建陸軍學校的事情究竟是怎麼樣的,也不能甩手不管。朝廷的軍機大臣,連朝廷自己的陸軍學校的事情都鬧不明白,這不是笑話嗎?」慈禧已經好幾次問起陸軍學校的情況,可孫毓汶和剛毅都說的不明白,讓慈禧心裡頗為不滿。
「回太后的話,這新建陸軍學校的事情,不是軍機上甩手不管,是根本插不上手。銀子是從北洋劃過來的,人員是那個陳卓、吳紹基等人招募的,朝廷倒是想管,可是沒有名目,又擔心皇上猜忌,憑空惹來是非啊。」孫毓汶小心翼翼的回稟道。
「那也不能光是站在旁邊看,該幫襯的要幫襯,該管的也要管,真要是將來鬧出什麼事情出來,你們幾個就脫得了干係了?」慈禧冷冷的哼了一聲。
話雖然如此,慈禧心裡也明白,新建陸軍學校的事務,放眼整個朝廷內外,除了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外,倒也真找不出幾個明白的人。
見慈禧神情有些不悅,剛毅坐在下面沉吟片刻說道,「對新建陸軍學校的事情,奴才倒也有些個計較。現在新建陸軍學校的大小事務由那個陳卓攬總負責,學校的日常教習聽說聘請了兩個德國人,一個叫霍斯特,一個是原來在北洋幫李鴻章修建炮台的漢納根具體負責,一時之間,奴才倒不覺得有什麼。關鍵是這些學員將來畢業後,怎麼使用,朝廷應該及早拿出個章程出來,免得到時候手足無措。」
哦,慈禧抬起頭看了剛毅一眼,淡淡的問道,「剛毅,依你的意思朝廷該當如何處置啊?」
剛毅想了想說道,「依奴才淺薄的見識,這些學員將來畢業後,最好是打散開來,安置在各地的練軍中,一來可以用其所長,為朝廷出力,二來也避免這些人相處久了,難免同氣聯枝,萬一鬧出什麼尾大不掉的局面出來,朝廷倒真的不好善後了。」
剛毅的這番話,說白了就是想要把這些學員弄的遠遠的,離皇上遠,彼此也隔的遠,天長日久,也就構不成什麼威脅了。只是朝局奏對,他的話自然不敢說的太明白。
慈禧聽明白了剛毅的意思,心裡卻並不完全同意剛毅的想法。「朝廷的那些個軍隊,甭管是綠營、練軍還是咱們自己的八旗,你們幾個軍機大臣難道不清楚?打起仗來不行,論起吃空餉、營私舞弊,那是一個比一個厲害。朝廷花了這麼大力氣,培養一點人才出來,當真像剛毅說的那樣,放到一口鍋裡等著一起爛掉?」
「你們啊……」慈禧望著兩人歎了口氣,「你們不要總是把心思用在防備這些人上面,朝廷自己培養的人才,有什麼好防備的?要想法子把這些人變成朝廷可用又信得過的人……」
孫毓汶和剛毅都是心思敏捷的人,聽完慈禧的話微微一愣,便瞬間明白了慈禧的意思,心中都是不約而同的一動。
只是,怎麼才能把這些人變成自己人呢?他們兩人不是沒有動過這樣的心思,實在是皇上的這盤棋布的水潑不進,用的全是他自己的人手。而兩人也明白,兵事上面自己確實也是短處,即便想安插點人手進去,身邊都一時找不到合用的人。
見兩人面露為難的神情,慈禧沒有說話,接過李蓮英遞過的茶水,潤了潤喉嚨,才緩緩說道,「陸軍學校開辦這麼久了,你們這些個軍機大臣有誰去看過?平時得空也要多去走走,像那個陸軍學校的總辦陳卓,倘若果真是個人才,朝廷該有的獎賞還是要有嘛,要多花點心思,不能寒了下面辦事的人的心。這上面,世鐸就比你們看得遠,辦起事情來就是合著讓我心裡舒坦。」
孫毓汶和剛毅心裡微微一驚,已然明白慈禧今日傳見自己的用意,趕忙起身說道,「臣等下去後,立即按照太后的意思辦理。」
話說到這裡,慈禧該打的招呼也打到了,也有點乏了,正想讓兩人跪安告退,忽然又聽到孫毓汶不急不緩的聲音說道。「微臣這裡還有一件事情,想請太后的懿旨。」
說著,孫毓汶拿出了幾份折子,恭恭敬敬的遞給了李蓮英。
「都是些什麼折子啊?」慈禧今日還要去聽鸝館,也沒有功夫細看這些折子,隨手放在桌上問道。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孫家鼐等人上的,請朝廷將同文館改建為京師大學堂的折子。」孫毓汶躬身回稟道。
京師大學堂?慈禧不覺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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