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席上的氣氛調撥的差不多了,載漪藉著酒意,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二位大人,載漪聽說這新建陸軍學校總辦一職,太后一直沒有確定人選,不知道可有此事啊?」
孫毓汶今日並沒有喝多少酒,一直正襟危坐在旁,俄而隨琴音打打拍子而已。聽載漪忽然提起這個話題,心中一動便明白了載漪的用意,不免有些好笑的看著載漪問道,「莫非貝勒爺還有這個心思?」
載漪被孫毓汶冷不丁的一問,差點把剛喝下去的酒嗆了出來,紅著臉擺手道,「我哪裡敢有這樣的心思啊,這次能夠平安度過難關,已經是萬幸了,只是隨口問問。」
「沒有這樣的心思就好,」孫毓汶慢悠悠的轉過頭,看著花園裡的戲班說道,「貝勒爺的這個戲班子還不錯,貝勒爺閒來無事,倒是可以聽戲唱曲,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何苦攪進那些糾纏不清的人事中啊。」
「孫大人所言極是,貝勒爺在盛京那邊弄金礦挖人參,沒少大把大把的賺銀子,眼下又是領郡王的頭銜,日子過的四平八穩悠哉游哉,放著清福不享,莫不是真想當那個什麼陸軍學校的總辦啊?」剛毅斜著眼睛看了載漪一眼,語意雙關的說道。
載漪望著兩人一副教訓自己的態度,心裡是惱火萬分,卻又半點也發不出來。呆呆的怔了一會兒,一臉苦笑的說道,「孫大人和剛大人都不是外人,載漪這點心思也不想瞞著兩位大人,前些日子確實是很想努把力,弄個陸軍學校的總辦當當,也算是為咱大清做點事情,免得天下都以為咱旗人只會遛鳥聽戲,可後來鬧了那麼一出,載漪的心思也淡了,今日請兩位大人過府一敘,也是想聽聽兩位大人的高見。」
「高見沒有,幾句肺腑之言倒是有的,就怕貝勒爺不愛聽啊。」剛毅大大咧咧的端著酒杯,顯得有了些許的酒意,搖晃著頭說道。
他和載漪平時說笑慣了,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忌諱,今日也是想暗中敲打一下載漪,免得這個傢伙背地裡幹出什麼荒唐的事情出來。
「剛大人,你我是什麼關係啊,還和我玩這種調調?」載漪嘿嘿一笑,只是臉色已經慢慢的陰沉了下來。
剛毅放下酒杯,把目光從那些戲子身上收回來,故作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淡淡的說道,「貝勒爺想當這個陸軍學校總辦倒也沒有什麼錯,只是貝勒爺可知曉兵事?可是帶過兵,還是對軍中諸事都瞭然於心?再有,洋人的那些槍械貝勒爺可熟悉,洋人的操演佈陣貝勒爺可明白?據我所知,貝勒爺好像一向都對洋人很反感的,對洋人的玩意也是不屑一顧………」
「所以啊,貝勒爺,你想要當那個陸軍學校的總辦,多少總該有點讓人信服的東西吧,即便是現在讓你當上了,你怎麼擺弄啊,陸軍學校可不像貝勒爺養個戲班子那麼容易啊!」剛毅看著載漪,眼神中微微有些嘲弄。
載漪臉色鐵青,看看剛毅,再看看坐在旁邊一臉無動於衷的孫毓汶,心中覺得有萬般的苦處,卻又半分也說不出什麼來,怔怔的坐在椅子上。
半響後,載漪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那些下人和戲子們都退下去,重新給孫毓汶和剛毅斟滿酒說道,「剛大人說的都對,我肚子裡這點貨色兩位大人也都清楚,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今日也沒有外人,我也想給兩位大人說幾句貼心的話。……我想當這個陸軍學校的總辦,熱衷功名的心思是有的,但卻不全然如此。兩位大人想想,今年春節剛過,太后就結束訓政歸政給了皇上,這往後的朝廷是個什麼樣子,載漪沒有學問也看不明白,載漪想當這個陸軍學校總辦,不過就像走夜道的人一樣,想抓點什麼東西在手上,不為防身,只為壯膽……」
哦,孫毓汶和剛毅都不覺有些吃驚,平日見載漪和別的旗人貴胄也差不多,倒是真沒有想到載漪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壯膽?貝勒爺想壯什麼膽啊?」孫毓汶半瞇著眼睛,目光深沉。
載漪嘿嘿一笑,拱手道,「載漪膽小,自然心中不免有些擔心。不過載漪倒沒有什麼,大不了將來把爵位一擼,載漪照樣過自己的快活日子。兩位大人可就不一樣了,宦海風波,風高浪急啊……」
載漪這些話裡的意思,孫毓汶和剛毅兩人在心中不知道已經想了多少次。他們兩人都是太后一手提拔重用的,只能跟著太后一條道走到黑,根本就沒有下船的可能,自然在心中對皇上存著十二萬分的戒備。只是這些想法只能放在心裡,這個載漪倒好,愣是一張嘴就說了出來。
孫毓汶和剛毅互相看了一眼,緩緩說道。「貝勒爺想得太多了吧,朝廷中的事情自然是領太后懿旨施行,皇上年輕,做起事情來難免有急切處,做臣子的更加是要盡心輔佐才是。」
「倘若有一天皇上不年輕了呢?到時候兩位大人是要往前還是退後啊?即便是退後一步,要像載漪這樣當個富家翁,恐怕都難啊。」載漪嘴角一撇,一臉的輕笑。
剛毅是筆帖式出身,在旗人中也算是從基層一步步幹起來的,早就修煉得一肚子的城府,此刻見載漪把話說的那麼直露,微微皺了皺眉頭,打斷載漪的話說道。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大傢伙保的都是大清的江山,只要把心放端正了,這事情就錯不了,貝勒爺,你說是這個理吧?」
一旁的孫毓汶此刻也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和剛毅的心思一樣,眼下還不想把話說得那麼露骨。於是沖載漪說道,「貝勒爺,我今兒就把話給你挑明了吧,新建陸軍學校總辦的位子,你就不要再掛念了。我估摸著太后心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是誰啊?孫大人請直言。」載漪和剛毅都有些吃驚的抬頭望著孫毓汶。
「陳卓,就是李鴻章北洋武備學堂的那個會辦,也是皇上心中屬意的那個人選。」孫毓汶似笑非笑的望著兩人,見兩人都是有些懷疑的樣子,他清了清嗓子,又解釋道。
「剛才貝勒爺說的那些話,雖說有些犯忌諱,但是也不無道理。前些日子我也向太后自薦擔任新建陸軍學校的總辦……」
見載漪大眼瞪小眼的盯著自己,孫毓汶微微一笑,「貝勒爺甭看著我,我已經是位極人臣,位列中樞,用不著眼熱那個位子,主要還是想防備著有人從中起了什麼別樣的心思。這一點,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明白的。只是太后駁了我的請求,又沒有在這些個親信大臣中挑選合適人選的意思。我也是琢磨了很久,才隱約明白這個道理。」
「不知是何道理啊?」剛毅聞聽孫毓汶說,太后打算讓皇上中意的人擔任陸軍學校總辦,心中也是一驚。
孫毓汶呵呵一笑,不緊不慢的捋了捋下頜的鬍鬚,「這就好比下棋,總要有一方落了子,另一方才好應對不是。不讓別人落子,又怎麼看得清楚這棋局的走向呢?……」
剛毅的心中一凜,已經明白了孫毓汶話裡的意思。太后這是要用這步棋試探皇上的心思,看皇上究竟想要走到哪一步,以後才好未雨綢繆。
高明啊,剛毅在心中也是忍不住暗暗感歎,倘若不讓皇上做事情,那皇上大可以什麼也不做,就苦苦熬到太后身子骨不行了,到時候再翻雲覆雨,那才是真正的大患。
想到此,剛毅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孫大人一席話,解了剛毅多日來的疑惑,我敬孫大人一杯。」
「我也敬孫大人一杯,我腦袋不好使,不過也多少明白孫大人的意思了,你放心,這個總辦的位子我決不去爭了。誰願當誰當,咱不稀罕。」載漪一臉的笑容,舉著手中的酒杯說道。
孫毓汶也是微笑著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團團一輯。「還是我們三人共飲此杯吧。」孫毓汶呵呵一笑說道。「讓貝勒爺的戲班子再唱一曲,給大家助助興。」
心中卻是一陣冷笑,剛毅就不說了,旗人中的幹吏,今日看來這個載漪也不可小看啊,外表糊塗,內心清明機靈的很。
「得勒。」載漪一搓雙手,興奮的說道,「今日載漪陪兩位大人一醉方休!」
………
「王爺可知,今夜孫毓汶和剛毅在哪裡啊?」禮親王府內,吳紹基把玩著手中的一塊玉器,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這兩個人最近走的很近,怎麼,他們兩人鬧出什麼來了?」世鐸輕輕的擦拭著一件青花瓷器,抬起頭看了一眼吳紹基問道。
「聽說他們兩人今晚都在載漪府上喝酒。」吳紹基顯得有些平淡的樣子,隨意的說道。
世鐸臉上的神情微微有些變化,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目光深沉的看著吳紹基,半響後歎了口氣說道,「子安有什麼話就,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敞開心扉的。」
吳紹基卻是淡淡一笑,「我昨日到王爺這裡稟報新建陸軍學校的相關事務時,曾經聽王爺提到過,前兩日王爺進宮,太后叮囑過王爺一件事情,王爺莫非忘記了?」
吳紹基口中所言的那件事情,正是載漪暗中私養死士被查出後,慈禧特意叮囑世鐸密切留意的事情。世鐸自然記得,也明白太后多少也擔心著出什麼意外,所以將這件事情交代給自己。
「子安的意思是說載漪……」世鐸猶疑的抬起頭。
「載漪暗蓄死士,居心叵測,眼下載漪又和孫毓汶、剛毅等人攪在一起,連太后都有些不放心,王爺不得不防啊。」吳紹基一臉的鄭重說道。
「這件事情我也納悶,剛毅既然和載漪交好,太后又怎麼會想到讓剛毅去查,查出來後卻又交給我去盯著,太后的心思我倒是真的有些不明白。」世鐸皺著眉頭。
提到載漪世鐸就是一肚子的氣,這次大鬧禮親王府,雖然沒有查出和載漪有關,但是這事情背後多少都有載漪的影子,又冒出載漪暗蓄死士的事情,他心裡對載漪早就大為不滿了。
「王爺這還不明白,交給剛毅去查,是太后想看看剛毅此人如何,是否忠心。雖然剛毅不敢隱瞞,眼下過了太后這一關。但是剛毅畢竟和載漪交往頗深,她老人家也不得不有所顧慮,所以才特意叮囑王爺來辦這件事情……眼下的朝局不也是如此嗎?太后一方面擔心皇上羽翼漸豐,一天天坐大,另一方面又要防備著宗室裡面的子弟鬧出什麼亂子。所以用孫毓汶、剛毅等人去牽制皇上,又用皇上去壓制孫毓汶等人,這是太后平衡朝局的權術。」吳紹基注視著世鐸的表情,慢慢解說道。
「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又有什麼可以擔心的,由著他們鬧去,我兩邊都不管,不操這些閒心。」世鐸冷冷一笑說道。
「非也,正因為王爺兩邊都不靠,所以夾在中間的日子最難熬。」吳紹基目光一閃又說道,「依在下看來,孫毓汶他們那邊,王爺是不願意也不屑靠過去的,此時倒不如放個人情在皇上那裡,眼下新建陸軍學校總辦一職懸而未決,王爺可舉薦皇上屬意的陳卓……」
世鐸此時已是隱約明白了吳紹基的意思,盯著吳紹基看了一會兒說道,「子安莫非是替皇上來當說客來了?」
吳紹基頓時哈哈笑了起來,「王爺多慮了,陳卓最初可是我舉薦給朝廷的,陳卓與我情誼相投,由王爺舉薦,自然承王爺的這份情意,將來不也是王爺的一招後手?再說了,在皇上那裡不也是放下了一份情面?」
世鐸一愣,心中一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也慢慢的覺出了吳紹基話裡沒有說明的那一層意思。猶豫了半響說道,「子安的話不無道理,只是太后那裡會輕易同意嗎?萬一太后疑心我和皇上之間有什麼瓜葛,這件事情可就徹底辦砸了。」
「這就要看王爺怎麼去說了。」吳紹基振身而起,走到世鐸身邊附耳輕輕的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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