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京城中有一件事情吵嚷的分外厲害,不知王爺知曉否?」一番寒暄落座後,軍機大臣孫毓汶拱手說道。】
孫毓汶是光緒十年入值軍機,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後又遷任刑部尚書,兵部尚書,贈太子少保。他平素外與李鴻章交好,內更與李蓮英結為蘭譜,也就是相當於拜把子兄弟,是慈禧最為信任得意之人。這些年雖然世鐸領班軍機,但世鐸遇事不太有主見,所以軍機上的大小事務,隱然已經是以孫毓汶為主。
今日他和這幾位朝中大臣聯袂造訪,又率先發問,倒叫世鐸有些不明就裡。
「不知萊山指的是何事啊?」萊山是孫毓汶的字,世鐸見這幾位的氣色都不太好,不免有些奇怪的問道。
「皇上命人將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各位大臣們寫的建言折子,著京城琉璃廠榮主齋刻印,並刊行天下,王爺可知道此事?」孫毓汶見世鐸一臉的糊塗,便解說道。
「前幾日皇上和我提過這事,說是要借這些折子聽聽天下人的見識看法,我想想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讓人去辦了。怎麼,出什麼事了?」世鐸頗不以為然的看了孫毓汶一眼說道。
「王爺糊塗啊!」孫毓汶一聽,跺腳說道。他平日裡心中本就不怎麼把世鐸這位軍機領班大臣看上眼,更加上深得慈禧信任,此刻心中一急,話語中多少也就少了些恭敬。
「王爺想想,朝臣們的折子雖然只是建言獻策,但折子中所談的都是朝廷要務,事涉朝政,怎能就這麼刊印出去,任由天下人評說。這朝廷用度捉襟見肘,財政艱難,我等大臣們自然責無旁貸,總歸是關起門來想辦法,這麼些年不就是這麼過來的?但是這麼一弄,讓人知道我大清的虛實不說,連帶著洋人都會笑話我大清徒有其表……
再則,那日在養心殿上皇上讓朝臣們寫完折子才能回家,這急切間寫就的東西,難免沒有疏漏和謬誤的地方,現在倒好,就怎麼刊印了出去,讓天下人笑話我大清無人倒也罷了,要真有什麼別有用心之人,趁機挑撥生事,這局面該當如何著啊?」
「有這麼嚴重嗎?」世鐸一副不著急的樣子,慢騰騰的抬起頭問道。
對孫毓汶向來的做派,世鐸如何不是心知肚明。依仗著太后的寵愛,不要說自己,就連皇上孫毓汶也是不大放在眼裡。外結重臣,內聯太監,如此熱衷功名,不就是盯著軍機領班的那個位子,想做個權臣嗎?
世鐸心裡並不糊塗,他其實清醒的很,六爺被太后踢出局了,七爺自己把自己摘出局了,自古無情帝王家,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就抱定了不爭的念頭,遇事退讓三分,不去計較什麼,就當個糊塗王爺熬到退休,大傢伙一拍兩散。
今日孫毓汶帶著這幾個大臣興沖沖的趕到自己府上,世鐸明白一準兒是衝著皇上的主意去的。皇上究竟是怎麼樣一個想法,他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此刻他只是鬧不明白這背後太后的意思是什麼,心裡也更加不想沒來由的把自己攪進這一趟渾水中。
「王爺,萊山說的有道理啊……」坐在下首的徐桐捻著下頜的鬍鬚,緩緩說道,「眼下京城裡的士子學生們是爭相傳閱,指手畫腳評頭論足,簡直是視我朝廷的威嚴於無物。老夫以為,這朝政本就是放在朝廷裡來論的事情,這麼一下子弄得天下皆知,就連些市井小民販夫走卒都可以指點評說,豈不是荒唐!朝廷的首要是道德倫常,明理而守序,這人心浮動,壞了規矩,亂了方寸,這置我大清朝廷於何處啊?」
「徐師傅所言極是,聽說在京的不少舉子們正蠢蠢欲動,準備向朝廷上書,就折子中所提到的增加朝廷收入一事,建言獻策。建言獻策原本也沒有什麼,可這人心浮動,攪亂了朝局,往後這朝廷要有什麼事情,天下人都來上書建言,這豈不是說朝廷中的大臣們都是擺設,王爺,這個口子可不能開啊!」一向不大怎麼說話的額勒合布,此刻也在一旁附和道。
這個額勒合布向來是明哲保身之人,今日攪合進來湊什麼熱鬧啊?世鐸心中一曬,不過他遇事向來就有退讓之心,原本也是沒有多少主見的人,此刻聽眾人這麼異口同聲一說,心裡也是有些犯疑惑了。這件事情雖然說是皇上提出來的,可畢竟大面上從自己這裡過了一遭,真要是鬧出什麼事情來,自己少不得要擔些干係。
「我原本想著皇上這也是集思廣益的意思,倒也沒有慮的這麼周全,依諸位這麼一說,眼下倒有什麼法子挽回啊?」世鐸思忖了片刻說道。
他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反正這件事情起初是皇上的首尾,現在要拉回來也是這些大臣們的主意。
「王爺啊,這還能有什麼主意啊,總不能任由天下人詆毀朝政吧,已經發出去的要馬上收回來,刻印出來還沒有發出去的全部銷毀。」孫毓汶見世鐸一副全然不擔責任的樣子,心裡一急,斬釘截鐵的說道。
世鐸一聽,心裡卻是暗暗冷笑,這個孫毓汶一向緊跟太后,從來不把皇上放在眼裡,這麼一弄,不是明擺著和皇上唱對台戲嗎?一朝天子一朝臣,將來要是皇上掌握了朝政大權,還能落的了好?
「可皇上那邊總要有個說法啊?」世鐸看了一眼孫毓汶,故作為難的說道。
「正因如此,我等今日才來拜見王爺,想和王爺商議一下,以軍機處的名義向皇上請旨,請皇上收回旨意……」孫毓汶直截了當的回答道。
搞了半天是想讓自己當出頭鳥啊,世鐸皺了皺眉頭,心裡卻在飛快的想著對策,怎麼把自己繞出去。可這話又不能明著說,抬起頭來時,剛好看見剛毅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便淡淡一笑說道,「子良啊,你現在也是在軍機上行走,你是個什麼想法啊?」
今日本是輪到剛毅在軍機上值守,聽孫毓汶和額勒合布進來一說,因著自己剛進軍機沒幾天,兩眼一抹黑,連方向還沒有鬧明白,自然不便拂了眾人之意,再加上心中對皇上的這個舉措也深覺不妥,便跟著一塊趕到了禮親王府。
此刻聽到世鐸問自己,他猶豫了一會兒,斟酌著說道,「諸位大人所言極是,我也是這麼個看法。不過以軍機處聯名的形式向皇上進諫,似乎太過生硬了些,倘若皇上不允,豈不是大傢伙都僵住了,連一個迴旋的餘地也沒有。以我的意思,倒不如讓都察院那些個御史們來上這個折子,不是上給皇上,而是直接上給太后,聽聽她老人家是怎麼個意思。不知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世鐸聞言,心中不覺暗笑,這個剛毅雖說剛進軍機,卻還頗為精明,遇事能夠想到輾轉騰挪的退路,難怪太后會特旨簡拔,再說了,這朝廷上面的事情,歸根結底不還是要太后來拿主意嗎?想到此,他抬起目光望向眾人說道,「子良所言不無道理,我覺得這麼著還可行,大傢伙覺得如何啊?」
額勒合布和徐桐見世鐸發了話,都微微額首表示同意,只有孫毓汶皺著眉頭有些躊躇。
今日這麼一出原本也是他的主意,卻也不是無緣無故的。這次皇上這麼一弄,百官心中都有怨氣,他正想借此機會樹立自己在百官心中的威信,不管最後皇上答應不答應,最好皇上不退讓,這麼一來自己敢言敢行,能夠為朝臣著想,自然會在太后和百官心目中添上重重的一筆。
只是此刻見眾人都是一樣的態度,而且又抬出了太后,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思忖了片刻說道,「這麼著也好,這上折子的事情就要拜託徐師傅了,你那些個弟子的文章還是很不錯的啊,就讓他們來上這份折子吧。」
徐桐呵呵一笑,「老夫的那幾個弟子們,別的本事沒有,要論到道德文章,老夫還是頗為欣慰的,回頭我就囑咐他們。」
一番合計之下,眾人也不便再過多停留,紛紛拱手告辭。
送走這幾個人後,世鐸微閉著雙眼坐在太師椅上,衝著屏風後面說道,「子安啊,聽了這麼久,可是有什麼想法啊?」
吳紹基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拱手對世鐸施禮說道,「王爺這麼做甚為妥當,子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不過先前王爺提到的事情,此刻子安倒是有了主意……」
說著,吳紹基抬起頭坦然的望著世鐸說道,「子安願意入朝為官,還請王爺舉薦提拔。」
哦,世鐸略微驚訝的睜開眼睛看著吳紹基,「為何此時倒是有了主意啊?」
吳紹基目光一閃說道,「朝中風高浪急,王爺也不容易,子安答應入朝為官,不為其他,願為王爺分憂。」
世鐸一怔,已是察覺到吳紹基目光中的深意,似乎是已經明白了自己舉薦他的真實用意。不過這種事情心裡知道便行了,卻還不到說破的時候。
他展顏哈哈一笑,揚手說道,「明日我就上折子,向皇上舉薦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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