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長勻稱的身軀,肌膚光滑細膩若處子,白皙的肌膚上,隱隱有著幾道細微的疤痕。結實健美的肌肉微微隆起,線條柔和優美。
溫泉水滑,尚秋原進入溫泉之中,和火逆鱗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火逆鱗的肌肉隆起,充滿了爆發力,看上去就很危險。尚秋原的肌肉線條柔和,身上也沒有火逆鱗那般多觸目驚心的傷痕。
他本是儒將,擅於運用謀略,雖然多經征戰,極少親自出手。
一道醒目的傷痕,橫亙在胸前,手輕輕地從傷痕上撫摸而過。尚秋原身上,唯有這道傷口格外明顯,那是他歸降南詔之前,在戰場上得到的,也是他多年來受傷最重的一次。
眼瞼微微垂下,自古君王的心,最是難測,今日火逆鱗下旨令他便宜行事,還把計劃出兵的權利交給他,他不能不猜測,這位冷血君王,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賜予同浴,這般的寵信和榮耀,在南詔亦是獨一份,定會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之上。因為封他為大將軍,掃北侯之位,朝野之中,已經多有反對之聲,只因南詔人,早已經恨不得對他食肉寢皮。
然而,他八風不動,面對各種猜疑,嫉妒,流言,他波瀾不驚。唯一的目標,便是為死去的將士們,活著的將士們,還有那些被害的人,討回公道。
他的劍,只對著豐原,那個他父子曾經傾心輔佐的地方。
溫熱的泉水,微微令肌膚感到燙意,立時就令尚秋原放鬆下來。身體的放鬆,不等於心的放鬆,對面便是五國最有名的冷血君王,喜怒無常的南詔至尊。
火逆鱗瞇眼看著尚秋原,這位臣子,從不會表現出受寵若驚,總是那般淡然平靜。唯有在提到豐原時,目光中才會射出犀利的殺機。寵辱不驚,總是一襲白衣,靜默地等待自己的旨意。
這是一個令人滿意的臣子,睿智冷靜,能最好地把握尺度。
「愛卿的傷已經痊癒,可準備好出征?」
「聖上,微臣隨時恭候聖上吩咐。」
目光從火逆鱗身上輕輕地掃過,靠在水池邊上,心中對這位君王有著難言的敬意。身為一國至尊,往往親自帶兵出征,身上的傷痕便是他的勳章和功績。五國的君王,也唯有這位君王,才會親自帶兵出征,不畏刀避劍。
火逆鱗拍了拍身邊的台階:「坐到朕身邊。」
尚秋原緩步走到台階之前,火逆鱗就坐在台階之上,只有頭顱露在水面之上。他微微猶豫了片刻,本想坐在火逆鱗下面的台階之上,只是那樣,他就無法把頭顱露在水面上了。
而,和皇上同坐在一般高的台階上,頗有僭越不敬之意。
一抹笑意湧上火逆鱗的臉龐,微微笑著指著自己身邊,示意讓尚秋原坐在自己身邊。
尚秋原微微躬身施禮:「謝聖上恩典,微臣不勝惶恐之至。」
秀逸的臉龐上,仍然毫無波動,緩緩地坐在火逆鱗身邊,微微側身垂首,表示作為臣子的敬意。
「此地不是朝堂,你不必拘束,否則便失去了在溫泉沐浴的味道。」
火逆鱗靠在背後的台階上,享受地伸展四肢,目光表情溫和,沒有往日的冷峻。尚秋原也靠在背後的台階上,和火逆鱗之間只有三尺的距離,放鬆了身體,微微瞇起眼。既然這位君王要表示恩寵,他最好還是遵旨。
「今日朕的後宮出了一件令朕十分憤怒的事情。」
尚秋原沒有做聲,他已經知道,那件事情是什麼。姬天凝曾經告訴了他,皇子遇害,只是他看火逆鱗的樣子便知道,皇子無恙。否則,後宮早已經掀起腥風血雨,火逆鱗亦不會安靜地在溫泉中沐浴。
「她果然好手段,控制了皇上的病情嗎?」
眼角的餘光,從火逆鱗的頭部掃過,那頭上的絲巾,絕對不是平白無故纏繞在頭頂的。只是他很快就垂下眼瞼,探查君王的秘密是極其不智的,這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朕只有一位皇子,便是前些時姬天凝救下的那個皇子,若非有她,朕至今無有子嗣。今日,有人意欲謀害朕唯一的兒子。」
眸子驀然升騰起殺機,渾身散發出的殺氣,令得溫泉的水似乎都冷了起來。
尚秋原秀逸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南詔的是是非非,他知道的並不少。靜靜地傾聽,並不發表意見,他不知道,這位主子如今把這個秘密告訴他,是想有一個傾聽的人,發洩心中的怒意和殺機,還是另有吩咐。
後宮的事情,不該是他一個臣子,一個降臣參與的。
「朕身為九五之尊,竟然無法保愛子平安無事,此朕之深恨也。你可知,朕的母后,乃是鳳家之後,朕的皇后,六宮之主,亦是並肩王之女?」
「微臣略有所知。」
火逆鱗盯著尚秋原,目光中似有痛苦無奈,尚秋原目光淡然,恭敬而不謙卑。
「皇上是想示意,對我坦誠相見,表示對我的寵信嗎?或者,他是想,把那些不願意對人言之事,對我述說?南詔朝臣雖多,能得到他信任的,又有幾人?我不過是一介降臣,他為何要賜浴,對我說此事?」
尚秋原心中有些微疑慮,他從未想過,會得到這般的寵信,也從未想要這般的寵信。保持一位降臣的恭謹和本分,和火逆鱗保持距離,才是他想做的事情。再不想要高官厚位,雖然如今仍然身在高位,卻是再無法和以前在豐原相比。
「朕亦有很多無奈,你應該明白。」
「聖上身為一國之君,事物繁多。」
每次這位君王,用如此話時,代表話中意義重大,亦是做出決定的時刻。尚秋原已經掌握到這個特點,皇上沒有用愛卿稱呼他,而是『你』,這便是表示對他的寵信,亦是傳遞一個信息。
「皇后至今無所出,這一直是宮家最大的遺憾,她不能容朕的嬪妃,先她誕下子嗣。而朕,亦不能因為某些事情,換一位皇后。」
這本不是一國之君該對一位臣子說的話,尤其這位臣子,曾經是他最大的敵人,如今不過是一位降臣。後宮之事,皇后之位,非是他該參與,更不是他能發表意見的事情。
宮九天,南詔的並肩王,南詔先皇的結拜兄弟。曾經,先皇在世時,要稱呼宮九天一聲大哥。彼時,南詔還不曾立國,先皇亦不是皇帝。
如今,南詔的至尊,亦要稱呼並肩王一聲父王,曾經稱呼是「皇伯父」,並肩王,五國唯一的外姓王爺,南詔的天下,有宮九天的一半。
即便是如今,宮九天雖然很少會出現在朝堂上,仍然握有南詔一半的兵權,包括祖龍城中的部分兵權。那是懸掛在火逆鱗頭頂的一把利劍,令他日夜不能安睡。然而,他無力,無能削弱宮九天的權利,那樣做,會令剛剛穩定起來的南詔,瞬間分裂。
五國人都知道,若是宮九天願意,可以隨時自立為帝,而不必尊奉火逆鱗為君。
可能是殺伐太重,宮九天膝下,亦和火逆鱗有著同樣的心病。他無子,只有一個女兒,便是皇后宮幻鳳。
並肩王府中,姬妾無數,宮九天卻再未能得到一個孩子。
「朕唯一的皇子,時刻處於危險之中,而朕若是離開這裡,再無人可以時時刻刻保證他安然。秋原,你以為,朕該如何?」
疲憊地靠在台階上,火逆鱗不願意再思考,也不能再思考,他太疲倦了,心中的事,無人可以傾述,滿朝的文武,有多少是宮九天的嫡系,有多少是他的心腹,連他也不能盡知。
或者,唯有眼前的這位臣子,絕對不會是宮九天的人,亦不會是南詔任何人可以收買的。
目光落在尚秋原秀逸儒雅的臉龐上,那一頭銀髮,仍然那般刺目。
「此乃是聖上家事,微臣不敢置言。」
「天子無家事,這話,是姬天凝所言,極為精闢。你但說無妨,此地沒有他人耳目,五德是朕心腹。」
目光掃過溫泉浴室,進來之時,他便已經看到,室內只有五德在侍候。他亦知道,這位大總管是主子最寵信之人。只是,他不願意牽扯到後宮的是是非非中,更不願意陷入朝堂的爭權奪利中。
宮九天不是他可以惹的人,即便是直到如今,他亦只見過那位王爺一面。
連南詔至尊都顧忌萬分之人,他只能敬而遠之,保持著最高的敬意和謹慎。
只是,火逆鱗的話,讓他避無可避,今日賜予同浴,必定會震驚朝野,被視為皇上的心腹寵臣。
沉靜的目光直視火逆鱗,這位君王,是定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來考驗那些朝臣們的心。他亦無法迴避,這便是他的宿命。
「聖上,皇后欲有子嗣,而聖上只有一位子嗣,何不請皇后娘娘撫養此子,可安內外之心。」
火逆鱗的眸子驀然一亮,深深地看著尚秋原:「果然是當局者迷,朕太在意這個孩子了,如此最好,秋原深得朕心。」
火逆鱗懶洋洋地半躺在台階上,側目看著尚秋原,一語驚醒夢中人。他本是為皇子擔憂,唯恐宮幻鳳再起歹意謀害。他尚在皇宮中,仰飛天便在他眼皮下被毒死,皇子也差一點被謀殺。
如果他帶兵出征,如何能保皇子周全。
關心則亂,今日又太過疲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才肯把出兵豐原的計劃,交給尚秋原便宜行事。
賜予同浴,乃是顯示恩寵,令尚秋原死心塌地為他賣命出力。談及後宮之事,頗有試探之意,想看看這位昔日的敵人,是否有什麼出人意料的主意。
他不能,也不肯把後宮的醜事,隨意告訴任何人,朝臣雖多,卻不知道,誰是鳳九天的心腹。
「出兵之事,你有何見解?」
「聖上龍體不適,何不令並肩王派遣兵馬,為聖上分憂。若是令皇后娘娘撫養皇子,此等恩寵,並肩王也該為聖上分憂。」
火逆鱗微微點點頭,這的確是個好主意,若是他托病,只派尚秋原出兵稍嫌不夠。尚秋原畢竟是降臣,手下兵馬並不多。若是能趁機讓並肩王出兵,甚至代替他出征,不僅可以消耗並肩王手中的力量,亦可趁機收權。
微微沉吟片刻,頭部已經不甚疼痛,酸麻的感覺,在頭部蔓延。仍然感覺很疲憊,在這溫泉中,只想好好休息。
「並肩王膝下無有子嗣,兼年邁,恐不勝征戰。」
他最擔心的,是並肩王推脫,借口年邁無後,不肯出征。若是其他臣子,自然不敢如此,只是並肩王,是南詔唯一的另類,敢於違背皇命。即便他是冷血君王,也要看這位岳父的臉色。
「並肩王擔心之事,不過是百年後無人繼承,如今並肩王春秋鼎盛,正是為國分憂之時。聖上可賜並肩王選擇近族後人為子,繼承王位,使並肩王無憂。臣聞聖上有御妹,美麗賢淑,可賜婚並肩王之子,以示恩寵。」
火逆鱗神情有些慵懶地半躺在台階上,溫泉中有數級台階,間隔被修葺成椅子的形狀,可以半躺在其中,身體泡在溫泉水中,得到最好的休息。
「你深得朕心,奏折便留在此處,你放,朕的旨意已經傳達,你無需顧慮。南詔能令朕顧慮者,唯有一人而已。可惜,並肩王族人稀少,不知可能找到他合意之人,承歡膝下。」
一抹譏嘲的笑意,在唇邊展現,並肩王的族人稀少,為何稀少?
俊朗的臉龐,因這譏嘲的笑意而生動起來,今日他不曾用假面具,既然要用尚秋原,便要示以寵信恩典。如此,才能令尚秋原一心為他做事。他亦知,尚秋原既然在疆場歸降時立下誓言,斷不會違背誓言。
尚秋原靜靜地半躺在溫泉中,看著面前的君主,他的賭注,都已經押在這位君主身上,能否達成心願,就要看這位君王給他多大的權利,多少兵馬。今日這位皇上與他坦誠相見,不惜以後宮朝堂**告之,乃是顯示對他的寵信,重用他的先兆。
「聖上,微臣已經寫好奏折,做好一切準備,隨時恭候聖上旨意。」
「愛卿言語行事,深得朕心,朕已經擬好旨意,著令你便宜行事。奏折便放在這裡,待朕觀看,你自可行事,無需等待朕的旨意。戰場瞬息萬變,朕授權與你,望你一切以朕為重,以南詔為重,朕相信你不會令朕失望。待你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朕為你賀功加封之時。」
尚秋原的手,在溫泉水下悄然握緊,便宜行事,把大權交給了他,這是他盼望已久,曾經以為不可得之事。
南詔君主乃是馬上皇帝,多年屢次親自領兵出征,贏得了赫赫威名。此次進兵豐原,乃是一個大好機會,他相信火逆鱗一定會親自領兵出征,不會放過這次最好的機會。他會被派為先行部隊,卻不想,火逆鱗把如此大的權利,交給他,毫無猶豫。
火逆鱗此言,已經說的極為明白,放權與他,並不另外下旨意干涉他的計劃。這是極大的信任和權力,亦表示對他的寵信和期望。
一位大將,統領部隊的大帥,所需要的,便是君主這樣的信任,給予自由。如果事事掣肘,往往會令領兵的將領無所適從,導致失敗。
火逆鱗亦是馬上皇帝,多次領兵出征,自然明白在戰場上,瞬息萬變,為將者,需要隨時變更計劃,跟隨戰場上的變化而變化。若是不能掌握局勢,失去了戰機,就會導致失敗。
對於一位降臣,火逆鱗如此做,可以說給予了一位君王最大的恩寵和信任。
「朕會下旨,給你加兵,你可定下出兵的時間?」
尚秋原起身,單膝跪在台階上,俯身垂首:「聖上恩典,微臣當以死相報,定揮兵取下豐饒,為聖上建立不世之功業。」
這一刻,他心中再無法保持平靜,滿頭的銀髮,是為了什麼而白?
豐原,那裡曾經是他尚家一族,代代繁衍生息之地,亦是他家族的根。為了豐原,他的家族付出太多,太多。父一輩子一輩,熱血肥沃了那片土地,得到的轉眼間成空。如今,尚家一族,只有他一個人,還苟活於世。
這般血仇,唯有用鮮血,才能洗刷乾淨,用仇人一族的鮮血,才能洗刷乾淨。
跪於台階之上,低下高貴的頭顱,可以獨自領兵北上,便宜行事,這是他不敢盼望的事情。再度給他加兵,既是把兵權交給了他,對於一個降臣,是莫大的寵信和恩典。為了此刻,他等待太久,得到的,已經出乎他的意料。
「秋原,豐原那邊,便要靠你了。若是並肩王肯出征,恐怕你亦要受他節制,只是凡事你可自行處置,莫要太得罪於他。朕希望你召集舊日人馬,這些兵馬盡歸你統轄,你可明白朕意?」
「聖上天恩,微臣赴湯蹈火不足為報,唯有盡力為聖上開拓疆土,拿下豐饒,以報聖上。臣誓死效忠聖上,望聖上寬心。」
火逆鱗微微點點頭,伸手握住尚秋原的手臂,微笑道:「無需多禮,坐吧。
尚秋原深深低頭,表示恭敬和感激,重新坐在火逆鱗身邊,此時他和火逆鱗之間的距離,只有不過尺餘。這是君王絕大的恩寵和信任,亦是表明,他成為君王心腹的瞬間。
剛才火逆鱗話中之意,是令他暗中轄制並肩王,與並肩王抗衡。只有如此,南詔的這位君主,或者才有翻盤的機會。
他明白,這一天火逆鱗等待太久,臣子擁有的權利並不比帝王小,足以威脅帝王的龍椅和生命,甚至危及帝王的後嗣,這是任何一位帝王都無法忍受的。
睡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並肩王一直是南詔至尊心中的一根刺,刺在他心上,拔不掉,動不得。若想保持南詔的穩定,便需忍受並肩王存在,接受並肩王的權利。只因,那並肩王若是有意,隨時可以自立為帝,無需尊奉他為君主。
南詔驍勇善戰的將領,大半是並肩王的手下,在軍中掌握著兵權,只聽從並肩王的號令。多年來,火逆鱗不是沒有想過,要拉攏那些將領,只是他必須十分小心,不能被並肩王發現,招致並肩王的猜忌。
無需上朝,上朝免拜,可以帶兵器入禁宮,這便是並肩王的榮耀。
「朕的確病了,病的很重,已經無法帶兵出征,看起來也只能勞煩並肩王,替朕出征,再次立下不世之戰功了。你擇日便出兵吧,無需再來稟報,凡事可以派快馬送奏折直接入宮。」
「微臣遵旨,三日內出兵豐原。」
「很好,朕的旨意,今日即可傳下去,此次分派給你的,乃是朕的舊部御林軍左鋒營三個營。還有,便是西北左思平部,以及何墨部,歸你轄制指揮。朕賜你旨意,統領三軍,有先斬後奏之權。」
尚秋原微微垂下眼瞼,左思平乃是西北節度使,亦是並肩王的屬下。何墨乃是並肩王的愛將,這兩人都是並肩王屬下,即便是火逆鱗,亦難以轄制,何況是他。只是他明白,火逆鱗如此安排,其中用意乃是牽制並肩王的手下。
這二人,都是節度使,雖然官職沒有他高,爵位亦相差極遠,卻是南詔的開國之臣,戰功卓著。
「微臣遵命。」
心知這二人,難以轄制指揮,只是他別無選擇。能不能轄制指揮二人,要看他的本事,何況火逆鱗肯把御林軍左鋒營三個營交給他,乃是莫大的寵信。
只是,御林軍左鋒營的三個營,都是火逆鱗的心腹嫡系,調撥給他,其中恐怕亦有監視的意味。好在御林軍左鋒營,必定會服從他的調遣,他亦無二心,倒無需顧慮。
「愛卿回去安排吧,五德,把朕的旨意傳下去,朕也該養病了。」
尚秋原起身,微微躬身,退出溫泉穿好衣服,再次躬身告退,走出溫泉浴室。
看著尚秋原離開,火逆鱗亦走了出來,叫侍女入內為自己更衣,目光向昭陽宮望了過去,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靜靜地回到自己的寢宮,仍然是聽雨閣的偏殿,冷峻的臉龐上露出一抹陰森的笑意。
頭上的銀針,耀眼生輝,頭痛已經被控制住,恢復了清醒的神智。只是仍然有些疲倦,靜靜地躺在床榻上,臉色蠟黃,劍眉緊蹙,似有無限痛苦。
太醫們,跪伏在龍榻之前,為火逆鱗診脈,只是他們早已經知道,皇上的病情已經越來越難以控制,非是他們可以治癒控制的。若不是有人從遠方國外偏遠之地,帶回一些奇異的藥物,勉強可以控制病發時的疼痛,如今的情況很難說。
聖上再次發病,而且病情沉重,神志不清,這讓所有的人都十分擔憂。
克無忌跪伏在龍榻之前,滿頭汗水,樂天跪在一邊。克無忌心中煩悶,謹慎異常。本來,他以為自己必死,知道了仰飛天已死,並且在那個最敏感的時候在後宮之中,還去為姬天凝報信。
這本犯了皇家的大忌,被獨自幽禁後,他想過無數死的方法,可能被賜予毒藥,或者命自己自盡。
到仰月宮時,他亦只是遙遙地看到了派去的醫女,慌慌張張告訴他,仰飛天已經歸天,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死因,就被帶了下去。但是,醫女最後做的動作,表明仰飛天並非病重而死,而是中毒身亡。
那位醫女,他再未曾見到,音信渺茫。他不敢問,不敢打聽。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卻被告知三緘其口,不得透露一絲信息。
南詔唯一皇子的母親,被毒斃在後宮,死的無聲無息,他何敢多言。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便掌握在他手中。
火逆鱗緊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陷入昏迷之中,這並不罕見,多次病發後,都會進入昏迷的狀態,這種形式愈演愈重。昏迷算是最令人感到放鬆的,因為此時的他,無法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隨著病發的次數,病情越來越重,病發後,會進入神志不清的狀態,不認識任何人,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會殺人,甚至會親手殺死自己的近衛和宮女,甚至是嬪妃。
每次火逆鱗病發時,後宮和大臣們,都不敢靠近,隨後便形成了,每次他發病時,所有的人都悄然退走,留下一個真空地帶的規矩。唯有幾個最心腹的人,遠遠地躲在暗處,保證火逆鱗的安全。
上次火逆鱗在姬天凝面前犯病,乃是意外,手下之人,亦不願意涉及後宮隱秘而退到了遠處。
「皇上病情如何?」
太后憂心如焚,坐立難安,看著昏迷中的兒子。這是她唯一的兒子,亦是她的精神支柱。身後只有一個柔弱的子嗣,如今尚在襁褓中,她不能允許火逆鱗有事情。
「啟稟太后,聖上因為憂思過度,因此導致發病,如今昏迷不醒,病勢沉重。」
克無忌和樂天,還記得入宮後,五德曾經悄聲對他們說過,聖上病情沉重,無法起床,需要靜養些時日。
其中的意思,他們自然明白,皇上雖然病發,但是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有那位神醫娘娘在,他們不是很擔心。
通過診脈和檢查,他們亦明白,火逆鱗的病情的確在日益加重,的確已經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五德的言語仍然在他們耳邊縈繞,兩個人有些疑惑的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五德的話,到底是何用意,他們不甚明白。
是訴說皇上此刻的病情,或者是轉達娘娘診治的結論,又或者其中另外有什麼寓意?
經他們診治,皇上的病情的確不容忽視,尤其是今日,比往時更加沉重,而他們卻是束手無策。即便是那種可以控制皇上病情的藥物,如今也已經幾乎告罄,他們已經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再控制病情。
看著皇上頭顱上的銀針,他們知道,必定是姬天凝已經診治過,控制住了病情。若是連那位娘娘都未能讓火逆鱗清醒過來,他們又能有什麼手段?
太后揮揮手,斥退了左右閒雜人等,只留下了五德和兩位太醫。
「克無忌,樂天,你們最瞭解皇上的病情,亦對姬天凝有所瞭解,那姬天凝的醫術,到底是何醫術?」
「啟稟太后,貴嬪娘娘乃是神醫,懷有神術,微臣等愚鈍,未能盡所知也。」
「哀家聽聞,她乃是蠻夷女子,來自遙遠的海外。想那海外蠻夷之地,如何有這等醫術?哀家亦聽聞,她乃是巫女,身懷可以左右人生死的巫術,你等有何見解?」
樂天微微蹙眉,宮中的謠傳紛紜,他們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這等事,非他們可以阻止。在他的心中,那個女子是那般純真,宛如天上的仙子般,不計較病人的身份,而是一視同仁。
「啟稟太后,愚昧之輩,諸多流言蜚語,中傷貴嬪娘娘,不足信耳。想貴嬪娘娘,乃是一代神醫國手,在戰場上便救治了無數將士,贏得神醫仙子之美名。至今在軍中,無數將士仍然不忘娘娘恩德。淑惠娘娘和皇子危急之時,亦是娘娘用通天手段,才能保得淑惠娘娘和皇子安然無恙。此等神術,豈是可以用巫術所解釋。」
太后俏立在龍榻之前,還想說些什麼,德馨曾經向她稟告過姬天凝施術的詳細經過,令她心中不能不有所疑慮。
「皇后娘娘駕到。」
太后眉頭微微一挑,坐在龍榻之前,緩緩道:「讓她進來吧。」
皇后宮幻鳳聽聞火逆鱗病重,前來探視,她亦聽說了皇子之事,心中諸多疑慮,知道火逆鱗之所以發病,正是因為此事,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無論如何,這樁事情,必定已經算到她的身上。
「臣妾參見母后,參見皇上。」
宮幻鳳向太后和火逆鱗施禮,火逆鱗已經昏迷不醒,自然無法回答。
「平身。」
太后淡淡說了一句,目光從那張絕美的臉上掃過,心中不由得歎息,宮家的女子,都擁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只是,這般的美貌,似乎並不能贏得君王傾心寵愛。無論是她,還是她的侄女宮幻鳳,都不曾贏得君王的專寵,甚至是異於常人的寵愛。
宮幻鳳來到龍榻之前,秀眉輕蹙,看著床榻上那張令她夢魂牽饒的俊朗臉龐。這張臉龐,此時沒有了往日的冷峻,劍眉微微蹙起,似有無限憂慮和痛苦。有著一絲難言的柔弱,令人憐惜。
多久了,她不曾見過火逆鱗,即便是她剛剛成為他新娘之時,亦少有恩寵。他寧願領兵征戰沙場,也不願意看到她。
她經常在想,他屢次親自帶兵出征,就是為了不看到她,不必履行對她每個月固定必須有一次的恩寵。即便是他日日恩寵又如何?她不能生育,乃是宮家,是她最大的心病。
「太醫令,聖上如今龍體如何?」
「啟稟皇后娘娘,聖上病情沉重,日漸沉重。此次乃是最為嚴重的一次,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只是,微臣無能,無法控制聖上的病情,治癒此怪疾。」
鳳目從火逆鱗的頭部掃過:「聖上頭上的銀針,是何用意?」
「啟稟皇后,那乃是貴嬪娘娘的手段,可以控制聖上的病情。聽聞臣等來之前,聖上便再次發病,乃是貴嬪娘娘控制了病情,令聖上可以安睡。」
「哦,難道連爾等都無法治癒控制,奇貴嬪卻可以做到嗎?」
「貴嬪娘娘手段非常,乃神人也,臣等遠遠不及。便是這針灸之術,微臣等亦多受貴嬪娘娘指點,多有進步。」
「針灸?幾枚小小的銀針,便可以控制聖上的病嗎?如此,可能治癒聖上的怪疾?」
克無忌搖搖頭:「恐不能,聽聞貴嬪娘娘言道,唯有手術才能治癒聖上的怪疾,若是拖延下去,恐怕會延誤診治。」
宮幻鳳默然向窗外望去,這裡是聽雨閣的偏殿,火逆鱗一向喜歡在這裡停留,並且不允許任何嬪妃進入其中。
只是,在那個蠻夷女子入宮後,便一直賜住在此處,朝夕相伴。如此的恩寵,從不曾有過,那個女子,是如今後宮最受寵的嬪妃。
「她可能治癒我不孕之疾嗎?」
太后輕輕地撫摸脖頸,那裡仍然有一襲金色的紗,圍繞在脖頸之上,遮掩玉頸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只是昔日猙獰的傷痕,如今已經淡了許多,已經不很明顯。
「奇貴嬪為何沒有在此處侍候皇上?」
克無忌低頭道:「皇上病情已經穩定,只需要靜養和休息,想必是貴嬪娘娘,正在思考如何為聖上治療。」
宮幻鳳淡淡道:「母后,如今皇上的病情唯有貴嬪才最清楚,可宣召貴嬪覲見,詳細稟告皇上的病情,以及治療的方法。」
太后點點頭,無論姬天凝是傳說中的妖孽也好,巫女也罷,火逆鱗的病,如今連太醫們都素手無策,也唯有她才能控制。手術雖然暫時不可取,焉知她沒有其他手段。這個女子,總是有層出不窮的方法,令人驚奇。
「來人,傳奇貴嬪覲見。」
五德急忙躬身答應,退了出去令人去宣召姬天凝到偏殿覲見。
重新回到偏殿中,悄然靜立在角落中,他時刻不能離開。
一襲紫羅衫,玉帶圍腰,纖細的腰肢輕盈欲起舞一般。沒有環珮叮噹,亦無多餘的裝飾。便是那樣一襲紫色的羅衫,一頭烏髮高高盤起,用珠鏈束縛在頭頂,亦無多餘的裝飾。
雪膚玉肌,緩步踏入偏殿寢宮中,一股淡雅的香氣,頓時悄然在寢宮中飄蕩。
淺淡地畫著妝,魅惑而奇特,剪水雙瞳中仍然一如既往的清澈,是後宮中所不曾見到的眸子。
「母后,您幾時來的,這幾日本想去拜見母后,只是唯恐驚擾母后。如今,皇上又發病,便更沒有時間去給母后問安了。皇后娘娘也來了,近日身體可好?」
施施然走了進來,站立在太后身邊,絲毫沒有拘束之意,亦未曾跪倒施禮。
太后也沒有見怪,目光中露出憂慮之色,看著龍榻上的火逆鱗問道:「凝兒,皇上病情如何?你是如何控制皇上病情的?」
「皇上今日兩次犯病,比往日更加沉重,我只是用針灸之術,暫時控制皇上的病情。以他如今的病,不得過於操勞憂慮,情緒失常激動,亦會刺激他發病。最宜靜養休息,保持情緒平靜恬淡,方為最好的方法。」
宮幻鳳微微蹙眉,身為一國之君,豈有可以靜養休息的時間,尤其是如今,已經傳下旨意,不日便要進兵豐原。若是在往日,火逆鱗定然早已經親自點兵,準備出征了,今日卻不得不把出兵的事情,交給了掃北侯尚秋原。
「天凝妹妹,皇上的病情可能控制住,有何方法可以治癒?」
「皇后娘娘,皇上的病情已經越來越難以控制,即便是太醫院的藥物,如今亦很難控制了。何況,那種藥物有依賴性,更有極大的副作用,不宜多用。若是想治癒,唯有手術一途,別無他法。」
「手術?」
「是的,唯有手術才有可能治癒此病。」
「皇上到底是何怪疾?」
「皇上頭顱中,有異物存在,導致此病日益嚴重。那異物,隨著時間會增長,若是失去控制,便是手術亦無法治癒了。」
太后緊蹙雙眉:「凝兒,你所言手術,可是如給仰飛天剖腹般?只是皇上乃是頭顱中有異物,又如何手術?」
「開顱,此乃是大手術,只有打開皇上的頭顱,查看頭顱中的異物情況,把異物取出後,縫合頭顱,方能治癒。」
「打開頭顱,人豈能再活?」
太后和皇后都露出訝異之色,若是說剖開人的腹部還可以令人存活,她們無法想像,一個最重要的頭顱被割開,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