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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宴之後,這次鄉試的官方程序就算全部結束,下面都是私人時間了。主考官李士實駐所立刻門庭若市,新科舉人紛紛以私人身份登門拜訪座師。
現在這種拜訪還是形式居多,門生多但座師只有一個,一般說不上幾句話。能多說三五句話的,那都是李座師心裡最看好、最中意的門生,比如方應物。
除了拜訪座師,各位舉人還要去拜訪房師。各人試卷是靠房師推薦給座師的,這也是恩德。
不過比起李座師那裡,各家房師這裡人數就少得多,多的十來個,少的也就五六人。但出自一個房師門下的關係比同榜同年更親密一層,謂之同門。
拜完老師們,下面依舊是宴會,而且是看起來無窮無盡的宴會、花樣名目繁多的宴會。九十五個新科舉人,可以排列出無數種組合方式互相邀宴,還有寓居省城的其餘同鄉們湊趣。
士子們無論是失意得意,至少可以放下忐忑、盡情狂歡了。鄉試榜是八月底公佈,那九月份就是新科舉人們的狂歡之月。
在九月份的宴會上,除了幾個特定宴集,很少同時邀請解元李旻和第三名方應物兩人,頗有一種「王不見王」的意味。但方應物倒是見過幾次王陽明他爹,或者說也就是第二名王華。
有一次,王華在酒席上遇到方應物時,主動開口道:「在下此次得以中舉,倒是要感謝方同年,不然或許青衿依舊。」
這句話聽得方應物一頭霧水,不知道王陽明他爹,不,王華王同年打什麼機鋒。他中舉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王華便道:「在下曾受前布政使寧老大人青睞相邀,在他老家衡陽府祁東縣坐館教導族中子弟。」
方應物小小吃了一驚,這一省士林真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王華居然與被自己掀翻的前布政使寧良有這等淵源。
只聽王華繼續說:「不料寧老大人宦海翻船,在下這個館也坐不下去了,只好從祁東縣返回浙江,又遇上此次鄉試,不想誤打誤撞的中了舉。
所以若非方同年出手,在下如今也許還在祁東縣繼續坐館教書。這人生際遇實在奇異莫測,令人唏噓不已。」
王華年幼時就以神童之名名揚鄉里,十幾歲就被人冠以博學的稱讚,不到弱冠便中了秀才,但此後十幾年下來。已經三十六七歲了,鄉試卻屢考不中。
他心胸還算豁達,很想得開,只能感歎命裡無時莫強求,內心對自己科舉前途的期望不是很大了。所以才有三年前受寧良邀請,去了衡陽祁東縣坐館教書的事情。
誰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寧良倒了台後他無奈回鄉。今年順便又考了一次鄉試,竟然這就中了,而且還高居第二。無怪乎他唏噓人生、感慨命運。
方應物卻顧不上與王華一起文青,他心裡暗暗想道。這王華與寧良關係看起來挺密切的,不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與王華結下樑子罷?王華與高傲的李旻不同,前途還是有一些的,更別提他那牛氣沖天的兒子。
想至此處。便出言試探道:「寧老大人是自作孽不可活,並非在下有什麼本事。而王同年時運到了。科舉自然一路坦途,明歲連登皇榜也不成問題。」
王華歎道:「在下不是是非不明的人,寧老大人雖然對在下青眼有加,但他晚節不保,辜負了朝廷重用,也是咎由自取,委實怪不得方同年。」
先察言觀色,又聽話聽音,方應物便放了心。看來王陽明他爹沒有什麼記仇的心思,他主動談起這些,只是為了當面開誠佈公,將話說開,表明沒有結仇之意。同時免得自己以後從別的渠道知道此事後,再疑神疑鬼的落下什麼芥蒂。
話說近些年風氣漸開,士子中舉後縱酒狂歡也不是稀奇事情,至於招妓恣娛也不算非議了。
今天這場酒宴,便有七八個美人相陪,差不多在座諸君人手一個,但只有王華自斟自飲,雖與同年把酒言歡卻不招惹女子。
旁邊方應物見狀,便指著王華道:「王兄潔身自好,宛如古君子也!」王華答道:「女人是麻煩,家中有一個便足矣!」
方應物大笑,「這算什麼麻煩,有本事的就不會覺得麻煩!」他這是真心話,與二十一世紀女權解放後的彪悍婦女比起來,這年頭封建社會的女人能麻煩到哪裡去?
另一邊有人醉酒後叫道:「怎麼沒有請花魁袁娘子過來?我們這裡有五魁首之二,還不配讓花魁娘子移步麼?」
談起花魁,眾人起了興頭,又有人發起議論道:「說起袁娘子,最近聽說解元公想與花魁娘子結親,而花魁娘子貌似有所動心,態度很曖昧。」
其餘人不由得齊齊看向方應物,原因有兩個。一是鄉試前花魁娘子與方應物傳緋聞傳的最多,二是方應物與解元李旻好像有點不睦
仇人加三角戀,綜合這兩點,喜歡八卦的人彷彿看到了一出愛恨情仇大戲的簾幕徐徐拉起。
方應物一開始沒有太在意這個消息,他心裡是無所謂的,與他有什麼關係?若袁花魁真相中李解元,那還省了他費勁幫花魁找夫家的功夫,不管怎麼說也是答應過的。
可是在此刻,席間別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讓方應物打了個激靈。突然有人帶頭振臂高呼:「方老弟,我們都支持你!不能叫府城人橫刀奪美!」
登時席間起哄聲此起彼伏,方應物微微錯愕,這輿論有點失控吶
儘管他心裡不在乎袁花魁嫁給誰,也沒在意李解元的是是非非,注定沒有多大前途的李解元今後與他不會有太多交集。
可是在別人眼裡,李解元就是他對頭,袁花魁就是他的相好。如果花魁娘子在這個特殊時候被李旻搞到手,那他方應物就像真吃了敗仗似的,席間眾人的態度很說明了情況。
王陽明他爹舉杯對方應物示意,打趣道:「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們年輕人不曉得厲害,這下你知道女人是麻煩了罷?」
靠,眼下自己根本沒有這種爭風的心思啊!方應物無奈苦笑道:「在下只想起一句古話,善水者溺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