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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場見聞 文 /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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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應物方大秀才與石岩石先生談話時間並不長,只有短短的不到一個時辰。但就是這點時間,對於兩個聰明人來說也足夠了。

    正因為兩人都是「聰明人」,所以才會省去不少多餘的廢話,很多事情不用在嘴皮子上點明便都清清楚楚,更不用在「為什麼」上面浪費太多時間,只需要說做什麼就是。

    石巖回到家中,謝先生已經久候了。「已經談妥,這次便饒過你!」石巖對他道,隨後將情況略略一說。

    謝先生知道能保住自己身家性命,心裡一塊石頭便落了地,不再忐忑不安。但忽然又有些不甘心,「石兄大計,難道就這樣為他做嫁衣裳?」

    石巖自嘲道:「你我都是科場失意人,只能做些不上檯面的事情!不為他做嫁衣裳也要為別人做嫁衣裳!這有什麼想不開的?

    不過年輕人心比天高,那就捧著他,什麼詩壇盟主文壇名家的位子,都讓他坐上去。但坐不坐得住,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坐得住,那我自然服氣,老老實實以他馬首是瞻。若他眼高手低坐不穩位置,也怪不得別人離心離德了。」

    謝先生又歎道:「可是我們為今次鄉試科場準備了大半年,就這樣放棄動作,實在有些可惜了。」

    石巖很果斷的說:「這是方應物的要求,我們不能違犯!賺錢機會總是有的,巡撫這種封疆大吏不會久任,短則一年、多則三年,所以王巡撫也不會太久。

    下次鄉試再來罷,三年後王巡撫肯定不在了。我就不信,下次總不會再莫名其妙遇到個巡撫親戚攪局!」

    謝先生又想起另一樁憂慮:「我們若搭上方應物。那邵家那邊怎麼辦,邵家與方應物很不對付?先前邵家可是幫過不少銀子。」

    石巖糾結片刻,無奈道:「那邵琛實在不成器,我們幫到這個份上,還能如何?這便是我方才說的,讓他坐上位置也坐不穩的典範,還是過幾年再說罷,他們若是不理解,那也沒辦法。」

    「沒邵家的錢。我們這次鄉試也兩手空空,那以後文社該用錢的地方就難辦了。只怕一年也辦不了幾次集會,沒有雅集,就沒有聲勢。」

    石巖想了想,「銀子方面。也不是沒辦法我在巡撫衙署聽說方應物與這一兩年新起的富商王家關係密切,好像王家得過方應物大力扶持。

    我看出路就在這裡,方應物不能只坐享其成,也該出把力氣。他若目光長遠,便不會吝嗇這些錢財。」

    閒話不提,卻說了結了這樁事情,方應物再無其他事情。只專心讀書,不過他的側重點已經轉移到詔、判等應用文上面了。至於經義方面,你懂得。

    時間一晃到了八月初,鄉試終於要開場了。這時候不但內簾官早已進駐貢院。就連監臨、提調、執事等外簾官也入住了貢院。

    鄉試時間分作三場,第一場八月九日,第二場八月十五日,第三場八月十七日。然後過十來天便放榜。

    八月九日開考,但從凌晨四更開始點名。因為鄉試有數千人參加。檢查的又很嚴格,如果當天白天開始點名,只怕到天黑也點不完,所以點名必須提早進行。

    考試用具都是提前準備好的,筆墨紙硯吃食等等都裝在一隻考籃中。到了八月八日這晚上,方大秀才便胸有成竹的出門參加考試,王英提著考籃跟隨在身後。

    明天考試,半夜點名,今天晚上就要出發,對此方應物不由得大發感慨,這年頭考生不容易,辛苦程度簡直是上輩子難以想像的。

    匯合了洪松、項成賢兩位好友,三人便一同向貢院走去。轎子是別想坐了,此時貢院外青雲街上簡直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若沒有開道的軍士,坐轎子哪有走路便利?

    這是真正決定人生命運的時刻,青雲街上燈火通明,燈籠星羅密佈到處都是,一條街道亮如白晝。

    在火光照映下,只見得人人臉色凝重,即便生性再跳脫的人身處這個環境,也要被影響的緊張起來。

    方應物本來是面帶微笑,輕鬆自如,但見了這個情況,立刻也隨大流板起臉皮,做出穩重的樣子。

    貢院大門外建有東西轅門,方應物一行人奮力從人流中擠到這裡時候,差不多也是半夜時分了。貢院大門左右各建一坊,一邊是「明經取士」,另一邊是「為國求賢」。

    這裡火光更亮,數不清的高腳燈籠挑在門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將大門附近堵得水洩不通。

    與十指不沾泥的讀書人比起來,方應物貌似還算相對壯實的,再次奮力的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路,擠進了貢院大門內,來到了第二道門口。

    別的地方,二門叫儀門,但在這裡,二門被稱為龍門,很吉利的叫法。龍門就是點名的地方,過了龍門就算正式進入考場。

    龍門內有四個門口,取「虞書辟四門」之意。來自全省的士子在這裡經過點名、驗身、搜檢才能進入考場。

    方應物和洪松、項成賢靜靜的在龍門前庭院裡等待,誰也沒有說話,各想各的心事。

    沒多久就到了四更天,若換成二十一世紀的算法就是凌晨一點,點名正式開始了。幾個貼有縣名的長牌燈高高舉起,指示著該縣士子上前候檢。

    在大明朝,讀書人那是很體面的人物,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是若問起讀書人這輩子最屈辱的時刻,那估計有九成讀書人會回答說是考前搜檢。

    這些體面人物在此時此地,卻一個個都要被拆散髮髻,脫下鞋襪,然後披頭散髮、光著腳接受軍士的搜身檢查,以防夾帶作弊。

    斯文掃地,莫過於此。不忍卒視!即便是某位特殊的穿越者,那也不能例外!

    又不知過了多久,眼看著淳安縣的燈籠在左邊掛起,方應物便從王英手裡接過考籃,親自提著上前排隊。

    輪到他時,照樣要打散髮型、脫鞋脫襪,接受幾個壯漢的摸摸索索,就連考籃也被粗魯翻了一遍。

    在十幾步外,也就是龍門的正中央。本次鄉試的總提調官王巡撫端坐於此,很淡定的看著方應物被粗暴對待。

    等過了關,方應物重新穿起鞋襪,正要端正衣冠時,突然前面一陣騷動喧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又見人群自動分開,閃出一條小路。然後便見有個頭髮四散,敞開衣襟的人從龍門裡衝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大笑,一邊拍著巴掌一邊不停的叫嚷:「中了!中了!」

    方應物愕然,這還沒開考,就有考生被刺激到瘋了?

    後面有幾個軍士氣急敗壞的追著瘋考生。但是其餘士子感受身受的心生淒涼,全都默默的給這瘋考生自動讓路。沒有人幫忙攔著,結果讓軍士一時間追不上。

    鬧騰了好半天,軍士才將這考生死死按住。拖到王巡撫面前聽候發落。隨後龍門前又恢復了平靜,士子們繼續默默的接受搜檢。

    項成賢在方應物前面接受搜身並先進了龍門,他在裡面等了片刻,見方應物也進來了。歎口氣道:「剛才那個瘋考生你在外面看到了罷?聽說他在那邊拜考神時,突然受了兩幅字的刺激。便發瘋了。」

    「貢院裡還供奉著考神?」方應物奇道:「又有什麼字?」

    項成賢情緒很低,「等洪兄受檢進來後,一起去拜拜,那時你就知道了。」

    又等了一會兒,洪松也進來了,三人便一起向貢院考場中央行去。卻見在號房牆壁的外面,果然供著一個高大的神台,有不少考生在那裡揖拜。

    方應物遠遠望見,皺眉道:「恕我孤陋寡聞,各方神明我大都有所耳聞,但從未聽說過考神是哪一位?」

    項成賢淡淡的說:「考神是張飛。」

    「」方應物很無語,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張飛和考試有什麼關係?

    又走近了些,卻見神台上擺著威風凜凜的神明,是不是張飛看不出來。而兩側各掛著一桿旗子,左邊旗子上的字號是「有冤報冤」,右邊旗子上的字號是「有仇報仇」。

    初秋深夜的涼風吹過後腦門,方應物不由得打個冷戰,他忽然有點理解為何會有考生瘋了。大明朝鄉試的考場設施也忒詭異了,這是貢院還是森羅殿?

    入鄉隨俗,跟著項成賢與洪松上前胡亂拜了拜,三人便要分手,各自前往各自的號房。

    洪松擔心方應物沒經驗,便仔細叮囑道:「方賢弟,進了號房就什麼也不要管了,先倒頭就睡。不然等天亮後開考,一考就是整日,很難有精力能清醒的堅持住。」

    這些都是經驗之談,方應物拱拱手道:「受教了。」項成賢又歎道:「各自保重罷,你們都是那間號房?」

    這考場號房有數千間,每五十間或一百間為一排,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為字頭,密密麻麻的排列在貢院中。

    方應物低頭看了看考票,「我是四字排的第四十四間。」項成賢愣了愣,語氣幽幽的說:「我聽說過,有幾間號房死過人,一直在鬧鬼,其中就有這間」

    「閉嘴!」方應物已經受不了項公子了。

    不過倒是想起上輩子上大學時,時常傳聞哪個宿舍死過人,哪個自習室鬧過鬼沒想到古人也有這個陋習,真是一項數百年的老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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