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玄一道長忽地起身,瞪目驚道。
他這一拍桌案不要緊,桌上的茶碗都被震翻了身,碗身橫倒,碗蓋兒打轉,熱茶鋪灑了一片。
一個憨憨的小道士垂著頭,站在下首,不敢多言一句,這人樣子樸實憨厚,體貌平凡,小小的黃豆眼,圓圓的國字臉,便是羽旦。老實的羽旦是玄一道長唯一弟子,自小在太虛門長大,二十多年來,他還從未見過灑脫飄逸的師父有今天這般失態,如此驚慌無措。
原來,玄一道長將雁冰抱回府上後,全府上下自是欣喜異常,就連多日來憂悶的玉瓶夫人也都愁眉舒展,對這小傢伙憐愛有加。
然而,整整一日過去,孩子竟不吃不喝,水米不進。在山下找來的乳娘的乳汁不吃,弟子門煮的米湯不吃,就連清水也不喝一口,這下子可是急壞了玄一等人。
剛聽弟子羽旦來稟,又另找了一位乳娘,仍是無果,後來連牛、羊、豬、猴各種動物的奶都找來了,還是無濟於事。所以,玄一道長此刻實在坐不住了,難免激動。
別說「光我先祖,興我太虛」了,這活下去都是個問題,再過幾天直接活活餓死了,有哪個逸群之才是這麼亡的?
…………
日出東方,雲海升騰,偶有幾隻仙鶴悠悠飛過,一派神仙景象。
景色再美,料想也無人觀望了。
此刻,玄一府中氣氛沉悶,四人坐在堂中均低首不語,滿面愁容。
除玄一道長和玉瓶夫人外,另外兩位昨夜聞訊趕來的玄真掌門和玄甫道長。
眾人忙活了一夜,招數盡出,整個太虛門上下但凡能入口的各種湯、汁、液全都一一試過了,其中更是連修道者煉製的丹藥都拿來化水試了,仍是無果。
說也奇怪,這嬰兒雖然滴水未進,小腹餓的咕咕作響,卻並不哭鬧,不然哇哇啼聲不斷,更給人平添抓心之急了。
「此子怎麼如此特殊?聽他餓的可憐,沒有任何病症,不可能是達到辟榖境界的得道高人,更非不食煙火的仙人,想來也只是凡胎一個,為何米水不進呢?」玄一道長微抬愁眉,沉聲道。
「這可如何是好?想我等修行之人上天入地,施法御空,無所不能,卻喂不了區區一個嬰兒麼?」玄甫道長歎道。
眾人相商很久,沒有任何結果。忽然,玄真掌門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眼中泛光,對幾人道:「老夫還有一法,或可試之。」
「掌門快講!」三人急切,欲聽其言。而玄一道長更是迫切地探身而呼,聲音最急最大。
玄真掌門看了一眼玉瓶夫人,極富深意地說道:「簡夫人,此法能成與否,關鍵在你。」
聞聽此言,玉瓶夫人一怔。玄甫道長、玄一道長也是納悶地將目光落在了玉瓶夫人身上。
說到這位玉瓶夫人,其本名繁華,嫁與夫君簡單,簡華山莊便取兩人名字各一字而成。繁華身懷祖傳秘法,能調製各種仙汁靈藥,更是救了許多被魔道重傷的仙道人物。說來好笑,因配製仙汁靈藥之故,她身上常掛著亂七八糟各種瓶瓶罐罐,與其曼妙身姿極不相稱,也正因此,人們送她一美稱,喚作玉瓶夫人。
其夫簡單,乃簡華山莊莊主,為人豪爽正直,雖然修為不高,但他有著俠骨心腸,常接濟仙道人士及窮苦鄉親,加上專門研究克制魔道功法的法寶兵刃,長年累月,夫妻二人為魔道所恨,魔道惡人籌謀了一批高手,找上門來,大行殺戮,以致全莊盡毀,簡莊主攜全莊上下拼盡全力,莊上機關盡出,方使玉瓶夫人與其女逃脫,逃亡途中恰被玄一道長所救,收留在太虛門中,而簡莊主同簡華山莊上上下下共計一百零六人,皆命喪魔道惡人之手。簡華山莊遭此大變,所以玉瓶夫人一直都是情緒低落,愁眉不展。
「此話怎講?」玉瓶夫人被玄真掌門這麼一說,也想不明白,便順著話茬問道。
玄真掌門道:「夫人身懷祖傳秘法,能配製各種仙汁靈藥,其中定有補充體力營養之方,即便沒有,以夫人高深造詣另創新品以適合雁冰服用也不無可能。」
玉瓶夫人聽言,贊同道:「掌門所說不失為一種辦法,不過既然丹藥化水也都試過了,以往的慣有思路不成,當如掌門所說,另闢蹊徑,創新品以適之。但願此法可行,我必當傾力而為!」
話音剛落,玉瓶夫人便晃著全身上下叮鈴噹啷的瓶瓶罐罐離去了。
玄真掌門將雜務房一半的人都叫來了,任聽玉瓶夫人差遣,又派出弟子羽晟、羽昆、羽景下山打聽,希望求得餵養食物。
雜務房的人經常外出採集購貨,尋藥找物自是不在話下,加上平時庫中積累也用上不少。
天樞峰上,只見人影來去,不是操練陣法,不是遭臨大敵,不是召開集會,而是在傾盡全力——釀製食用的東西。
弟子們也都在私下裡偷偷議論,尤其是當日在天樞峰頂親眼見到當時場景的一些弟子,更是成為焦點,將小傢伙的身世講述得玄乎其玄,神乎其神。許多弟子都說,這個上天有意賜給太虛門的神奇嬰兒,該不會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仙體吧?可是如果再找不到法子,豈不是要餓死一條可愛的小生命?
各種稀奇物品源源不斷地送往玉瓶夫人住處,連只有三歲的玉瓶夫人之女簡曼霓也跟著人影身後跑來跑去,來往奔波,忙活不停,既頑皮可笑又焦心緊張。
弟子們抱著百類珍稀藥材,提著各種玉液瓊漿,扛著大石樹幹,夾著虎骨艾香,捧著蛇膽熊心,端著禽血蛋黃,還有的連白菜蘿蔔都拎來了。也不知真是玉瓶夫人所需,還是憨憨的羽旦憑自己想法瞎支喚的。
來來回回,整整兩日。
掌門玄真等人雖然對這名嬰兒十分關切,但畢竟有門中事物纏身,便將小傢伙托付給玄一道長和玉瓶夫人這邊了,各峰峰主也來過幾人探望一番,見都守在這裡也無濟於事,便各自回去了。
燭光下映著四道人影,正是玄一道長、玉瓶夫人、羽旦,還有趴在床邊熟睡的簡夢霓。
小雁冰已餓得昏昏沉沉,卻仍然面容沉靜,嘴角微揚,這可愛模樣,讓人見了更覺憐惜。
這已經是第九味了,也是玉瓶夫人當前能配製的最後一味靈方。只見碗中盛著一種乳白色的漿液,瞧著曖玉香蘊,卻飄著濃烈的酒香味道。
玉瓶夫人左瞧一眼玄一,右看一眼羽旦,大家均未說話,難掩心中忐忑與壓抑。
氣氛凝固,簡直窒息。
口中輕喚,淺淺的一勺漿液送到小雁冰嘴邊,連續折騰兩日,小雁冰可能也試得煩了,根本理都不理。
三人繼續習慣性的失望,卻因是最後一味不忍放棄,玉瓶夫人仍堅持著,將勺子湊在小傢伙嘴邊努力地撐在半空,一會兒,她提著勺子的手都抖了起來,眼中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這時,小傢伙突然鼻子一緊,張開叫眾人盼望已久的小嘴兒,竟一口將勺子咬去吸吮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三人全都呆住了,繼而是歡天大喜。玄一道長如孩子一般傻笑,瘋子一樣緊緊地握著羽旦的小肩膀一通狂搖,搖得羽旦都要吐了。
玉瓶夫人可不管其他,她一心投入到小傢伙的進食當中,三年前的母愛泛起,不斷地輕送勺子到小傢伙嘴邊,連連餵下,不一會兒碗底就只剩下點碎粉了。小傢伙竟美滋滋狀,享受著砸吧起嘴巴來,明顯意猶未盡的樣子。
壓抑許久的氣氛終於歡樂起來,羽旦終於擺脫了師父雙手對自己的折磨,他趕忙衝出房門,守在門外的弟子登時精神一振,待羽旦說明情形,大家便欣喜地紛去稟報了。
眾弟子紛去稟報了,羽旦見沒人了,終於堅持不住,扶著一棵青松一陣嘔吐。
簡夢霓被這一系列的動靜吵醒,她慢慢地抬起頭,燭光下的小臉兒可愛動人。
簡夢霓四下看了看,揉著紅紅的小眼睛,用稚嫩的口音問道:「怎麼了呀?哎呀!是酒灑了麼?這麼大味兒。」
「呵呵,這可不是酒,這是救命的糧食。待我我再去配製一碗,不!配製一罐,不!能配製多少便配製多少……」玉瓶夫人心情大好,又叮鈴噹啷的晃著出去了。
簡夢霓癡癡地看了看床上的小傢伙,正美滋滋地吧嗒嘴兒呢,她輕皺眉頭,露出一副老成模樣道:「真愁人,這麼小便是個酒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