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伍天柯比武落敗,帶著飛鷹幫焚寨而走之時,柳少陽尚且年幼。但這些年裡,他也聽呂子通和孟紹良曾說起過,當年是如何上的洪澤湖,大戰群匪,逼走了伍天柯。
每每想起此事,柳少陽心中都不由得為呂子通當年的風采欽佩不已。而今眼見千餘賓客盡皆緘默,滿堂眾人一時齊喑,心下暗想:「今日是叔父的五十壽誕,這伍天柯專挑在此時前來,便是想在前來賀壽的群豪面前,讓我五行門顏面掃地。一來可以報當年落敗而走之恥,二來他也好帶著飛鷹幫再回兩淮。」
柳少陽心裡念頭轉過之際,伍天柯三人已走到了正堂廳門之前。柳少陽看去,只見伍天柯兩足站定,高聲道:「呂掌門,我伍某不請自來,倒是唐突了!這兩人都是我幫中的頭領,久仰呂門主大名,我便也帶他們來瞧瞧!」
說著指著左手邊瘦高之人,緩緩道:「這是我幫中的玄冥尊者祁伯飛!」接著擰過身,又指了右邊那圓胖之人道:「他是我幫裡的白澤尊者霍天魁。」說完低聲沖那兩人吩咐道:「你二人便在此候著,我進去會會這姓呂的故人!」說完邁開步,入了正堂之中。
那玄冥、白澤兩尊者對伍天柯頗為恭敬,齊聲道了句:「謹遵幫主令諭!」便分立在了廳堂兩側。
呂子通面色凝重,離席而出,揚聲道:「伍幫主,你這手以木穿石的功夫呂某佩服!手下又添了這些個好手,著實遠遠勝過往昔。我只是有一事不明,那塞北的陰山派,向來收的儘是些蒙古韃子,卻緣何能傳伍幫主一個漢人武功?」
伍天柯聞言,神色微斂,淡然敘起往事道:「十幾年前,我伍天柯被你以比武的伎倆騙離兩淮。雖說是願賭服輸,但心中一直存著有朝一日練就神功,尋你雪恥的念想。而後我飛鷹幫在湖廣站住了腳,但我修習上乘武功的事,卻依舊沒有著落。我本以為此生再無勝你的機會,無巧不巧,陰山派的掌門人陰山鬼王額白脫裡那時竟找上了門來,我伍天柯便拜在了他的門下。這事距離起今日,已有十年了。」
此言一出,滿堂群雄又是一驚。陰山鬼王十幾年前蒙元尚在之時,乃是怯薛軍統領,相傳能以邪術殺人,驅鬼索命;行若幽魂,來去無蹤。而後元庭覆滅,陰山鬼王遁隱塞北,多年不曾再出江湖。
呂子通聞言仰頭長笑,鄙薄道:「這些年,老夫聽說飛鷹幫已然在湖廣道上好生了得,卻不曾想原來是得了塞北陰山派的臂助。嘿嘿,你既然有那蒙元的爪牙陰山鬼王做師尊,莫說是來鬥我呂子通,就是去挑江湖上有數的幾個名門大派,只怕也是不難!」
伍天柯聽出呂子通乃是譏諷之言,面色陰沉不變,冷冷道:「隨你如何說便是!我名義上雖為漢人,上溯幾代,卻也有關外女真人血統。再說當年你逼我飛鷹幫遠走,辱我太甚,便是拜在陰山鬼王門下,只要能勝你雪恥,又有何妨?」
呂子通負手而立。嘿然冷笑道:「看不出你伍天柯,竟還是個不忘祖宗之人!俗話說:『非義所在,無利不為』,那陰山鬼王何等精明,你與他非親非故,他豈會無緣無故收你為徒,傳你絕學?只怕是想要你助他為非作惡,倒行逆施吧!」
伍天柯本就醜怪的一張臉皮,現出可怖之情,轉過話頭沉聲道:「呂掌門,今日就如十幾年前一樣,你我再來以武而論,比試一場如何?如你取勝,我伍天柯當眾賠罪,終生不帶飛鷹幫踏入兩淮地界。若是我僥倖勝得一招半式,嘿嘿,說不得只好煩勞呂門主和你的五行門退出兩淮了。這一筆定輸贏的賭注,呂掌門可敢接下麼?」
呂子通閉目沉吟,仿若沒聽到伍天柯這番話一般。一時間,廳堂上下賓朋群豪的私語嚷叫之聲,仿若炸開了鍋。有的見伍天柯在此壽誕之時前來尋事,出言低聲咒罵;有的看呂子通閉目不語,心中泛起嘀咕,竊竊私語。
柳少陽瞧呂子通閉目不言,似是在腦海裡決斷什麼事情一般。心下關切,幾步走到近前,又見呂子通正是凝神沉思之時,便也沒有出言打擾。
席間群豪之中,「翻天怪」司徒鷹生性大為率直。見這伍天柯在呂子通壽宴之上如此一番,啐了一口,高聲罵道:「呂門主以德服人,威名在江湖上誰人不知?五行門的兄弟交遊納朋,個個都是豪邁的好漢!這伍天柯不過是個殺人越貨的匪逆,如今傍上了元人,竟也能當眾口出大言了。魑魅魍魎的宵小之輩,也敢如此放肆麼?」
伍天柯緩緩轉過頭去,陰惻惻地道:「哦,足下說我是宵小之輩,想必自有一番驚人的業績了!呂門主裝聾作啞,卻不知你這高朋敢否出來劃下道,與我比試比試麼?」
司徒鷹方才見他舉手之間,便破了海鹽幫幫主陳曦元浸淫多年的「流光打穴」,本來自忖絕不是敵手。
可他生平最是爭強好勝,方才心中不平,忍不住出口喝罵。此時引來伍天柯約鬥,不由熱血上湧,把心一橫,從席間一躍而出道:「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當你司徒鷹爺爺我怕你不成麼?」
伍天柯黑袍一抖,發聲陰笑道:「本幫主就在這裡,二十招之內絕不還手。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便是!」
司徒鷹見伍天柯當著千百眾人之面,竟如此小覷自己。臉上漲得通紅,抽出背上鬼頭刀,疾衝幾步,迎面揮刀,劃著金光,砍將過去。
他身為江湖刀客,一路「翻乾二十四刀」在河東武林之中名頭響亮,故而人稱「翻天怪」。如今惱怒之下,這路刀法比平日裡威力更增。舞動之間,刀光風響,有如金風掃葉,又似北風席地,頗具聲勢。
伍天柯見司徒鷹撲將上來,果然也不抽兵刃還手,只是凝神錯步側身,避開了這照面的一刀。
司徒鷹一招無功,後招緊隨而至。眾人只見伍天柯一個翻身,縱到司徒鷹身後,口中微唸咒訣,身形飄動,瞬時間便好似一道鬼影一般,繞著舉刀疾揮的司徒鷹,轉將起來。
鬥場之中,司徒鷹長刀奇招迭出,一刀快似一刀。伍天柯足下如風,掠著陣陣虛影,每每眼看便要被砍到,卻都能繞在司徒鷹刀鋒所不及之處,讓他招招落空。
這般刀法堪絕,但碰見奇詭的身法,全然奈何不得的景象。雖是盛夏時節,場邊群豪瞧了,卻都不由覺得背脊上陣陣發涼,睜眼屏息,凝視其間。
方才驚魂甫定的陳曦元,定睛去瞧伍天柯這般身法,倏地驚道:「司徒兄小心!這是陰山鬼王那廝的『陰羅鬼步』,憑地裡好生詭異!」
此時的司徒鷹,每砍一刀,心中便多一分驚懼,聽了陳曦元說出這如同遊魂厲鬼的身法來歷之後,更是害怕。
如此這般,兩人一攻一避,轉眼二十招便過。伍天柯足下絲毫不慢,口中陰森道:「二十招到了!」發聲厲吼,正想轉而出招,給司徒鷹下招重手。
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直閉目沉思的呂子通霍地睜眼,厲芒閃過,高聲道:「伍幫主與我的恩怨大可你我算過,與我的朋友為難,不怕遭人恥笑麼?」
伍天柯聽了這話,倏地虛影散去,定住身形,發聲怪笑:「好啊!這麼說,呂門主是答應我方纔的比武定去留的提議了麼?」
司徒鷹見伍天柯收手,如獲大赦。定了定心神,暗叫一聲慚愧,反身回到席間坐下。
場中呂子通神色自若,朗然道:「我呂某雖常常自忖心累他物,玄門武學上遠不及先師,令我玄門齊雲一脈蒙羞,但好歹也是玄門中人,卻又豈會懼你這學了蠻夷妖術的忘祖之徒!我玄門武學,浩如煙海。古來悟道高士,能凌駕坤乾,法用萬物,有通天徹地之能。蠻荒邊塞,鬼學怪法,又怎能與之相比,當真如螢火妄與映天巨焰爭輝!」
這一番話說來有如金鐵相擊,豪氣迫人。滿堂群雄聽了,登時紛紛叫起好來。
伍天柯臉上陰戾,哼聲道:「呂門主口上的功夫,伍某甘拜下風,卻不知手上的功夫怎麼樣。如今當著這四海賓客的面,這便請下場比過吧!」說著從背上抽出鑌鐵長鞭提身出廳一個起落,躍在了正堂之前,宴席中間十餘丈見方的空地上。
呂子通見伍天柯先行一步,雙目流露出堅毅之色,朝早已到了他身旁的柳少陽吩咐道:「陽兒,你去把叔父的赤虹劍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