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已畢,眾人漸漸散去,呂子通喚了柳少陽到院府後堂。
遣退了左右丫鬟僕役,閉了屋門,兩人坐定,呂子通低聲問道:「陽兒,此番你遠去鄱陽湖歷時近一年,陳友諒的藏寶是訛傳還是確有其事,可有了眉目麼?」
柳少陽略微沉吟,答道:「門主,屬下此次奉命前往鄱陽湖打探陳友諒的寶藏。只因此事已經過了二十年,又是歷經多年征伐,世事變遷,鄱陽湖沿岸村落集鎮甚蕃。屬下怕動靜太大引來麻煩,故而只挑選了十名安慶府分舵的兄弟分頭打探。又恐直言相問引人生疑,多是與當地老者閒談之中打聽,因而想有所收穫甚是艱難。所幸打探了幾個月,還算是有所收穫。」
呂子通昔日隨張士誠徵戰多年,深知戰事一開,處處用錢。如今若能得一筆意外之財,自然有不勝之喜,忙道:「那是說打探到了些線索了?若是能得到這筆財寶,起兵之時充作軍餉,購置兵械,士誠先主的基業便興復有望了!」
「鄱陽湖沿岸的漁民不少是這幾年才從別地遷去的,本地的老者雖然都知道朱元璋與陳友諒的鄱陽湖水戰,甚至有的還能說些當日兩軍大戰的場景,只是一問起寶藏之事,卻無人知曉。侄兒歷經數月,本來是多方打探,一無所獲。直到在地處九江府的江湖交匯處,遇到一位自稱曾經是陳友諒手下親軍的老者。」
「聽他講,當年漢軍一敗塗地之餘,陳友諒怕隨軍的財寶落在朱元璋手裡。確實曾派手下親軍抬著隨軍攜帶的幾十口大箱,埋在了鄱陽湖西北沿岸一帶。隨後朱元璋水軍殺到,江上箭炮齊發,火光沖天,船艦一片大亂。漢軍兵將只顧逃命,連陳友諒也中了流失而死。」
「那老者當年趁亂僥倖游到岸邊,躲進了岸邊廢棄的屋舍之中,從此便在鄱陽湖邊住了下來,而那埋箱子的百餘名兵士他就再也沒有見過。」
呂子通眉頭一皺,接道:「這鄱陽湖地連三府,方圓千里。即便是知道在西北方沿岸一帶,仍是川澤密佈,若非知道具體所在,如何能夠找得到。況且陳友諒將這麼大一筆財寶埋在那裡,他兒子陳理未必就沒有差人取回來。」
柳少陽見呂子通愁眉不展,心想:「叔父這些年一心只在復興吳王先主基業上,如若得了這筆財寶,便興復有望。此事累得叔父心思焦慮,須得好好寬慰一番。」隨即道:
「依侄兒之見,那陳理逃回武昌之時何等驚慌。大位尚未坐穩,次年朱元璋便水陸並進,兵抵武昌,陳理隨即出降,未必便顧得上取出這筆財寶。這麼多年,也未曾聽說過朱元璋取了陳友諒這筆財富。我還聽那老者說,藏寶之事,是陳友諒身邊大將張定邊一手操辦。因而小侄想來,要找到這筆財寶,全要著落在這個張定邊身上。」
呂子通聽罷低聲喃道:「張定邊,張定邊……」沉吟半響,說道「這個名字,叔父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了。十幾年前,我在士誠主公麾下之時,聽人盛傳,這個張定邊乃是陳友諒帳下第一勇士。攻城略地,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是一直不曾見過。後來聽說陳理出降之後,他不願投靠朱元璋,便散去了手下兵將,不知所蹤了。」
柳少陽見呂子通藉此憶起了陳年往事,大有傷感之意,忙道:「侄兒以為,我五行門舉事,並不急在一時片刻之間。尋找那張定邊下落之事,大可多方打聽,從長計議。」
呂子通斂起傷感之態,笑道:「賢侄說的在理,是我這個做叔父的性子急了些。愧為長輩,不如你這娃兒有見識!是啊,這麼多年都等了,如今越是往後,更是要穩妥操辦。把握多些才好,萬不可功歸一簣。一年來你在外忙碌,風餐露宿,辛苦得緊,叔父心裡也好生掛念,這幾日就好好歇歇吧。」
柳少陽聽了心中一暖,不由想起叔父從小將自己帶大的種種情形。心中感激,起身一躬道:「小侄自幼父母雙亡,全靠叔父一手帶大。效忠吳王士誠先主,是家父生前所忠之事,做兒子的自當秉承父志!朱家與侄兒有殺害父母之仇,小侄眼裡,叔父便如同生身父母。孩兒為父母辦事,自當竭盡全力,在所不惜。」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摯,呂子通盯著柳少陽,面上泛起長輩的慈祥憐愛神色,卻又隱隱有著一絲愧疚。
此時門外,忽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匆匆而至。隨即響起了銳金旗掌旗使金玄策的聲音:「義父,孩兒有急事稟奏!」語氣之間甚是焦急。
呂子通聽了朗聲道:「玄策,有什麼事進來說!」
屋門開處,一身著金衣的青年邊走邊說道:「義父,咱們總舵威遠鏢局的鏢讓點子劫了!劉總鏢頭受了傷。丟了一頂夜明冠,此冠鑲有五顆夜明珠,價值連城啊!」
聽了金玄策一番話,饒是呂子通一生屢經變故,也不禁胸中有氣,拂袖怒道:
「哼!下屬別的鏢局丟了鏢也還罷了,這威遠鏢局中的鏢頭鏢師,個個都是好手,如何也能失鏢?況且這武林之中誰人不知威遠鏢局是我五行門總舵所在!動手的點子竟連我威遠總舵保的鏢也敢劫,膽子未免也太大了!查出是什麼人幹的了麼?」
金玄策此時已從衣袖內取出一封信遞上道「劫鏢之人臨走之時留下了一封信,孩兒已經取來了。」
呂子通伸手接過,開封取紙,展開看時,只見上面只寫著「明日黃昏,尊勝塔前。帶齊好手,論武還鏢。」字跡蒼勁有力。呂子通盯著紙條,沉吟半響詢道:「玄策,這趟鏢是怎麼走丟的,你說來聽聽。」
「稟門主,三月初四,淮安府的周員外出兩千兩白銀,托我威遠鏢局送一批貨物到山東威海衛,一個半月內送達,這其中就有丟了的夜明冠。只因這趟鏢著實貴重,周員外又一再囑咐要小心押送。因此雖然我威遠鏢局這些年來不曾走失一鏢,還是讓劉鏢頭帶了**名鏢師中的好手押送。東西裝了四大箱放在兩輛馬車上,為防不測,劉鏢頭還把這最值錢的夜明冠放在匣子裡背在身上。」
「哦,如此說來,那劫鏢之人是從劉仲平手裡把東西奪走的了?」
「確實如此,據劉仲平和回來的弟兄們講,鏢隊出城北走了不到十里,從路旁閃出四名道士。當中一人白面消瘦,好似一根竹竿,手裡使一柄長劍,足下如飛,上來便直撲劉鏢頭,其餘三人只是袖手站在道旁。劉仲平揮刀去擋那道士,一刀卻砍了個空,隨即左右兩臂被那道士兩劍點中,登時一麻,被點中了穴道,背上一輕,裝著夜明冠的匣子就被那道士用長劍割斷帶子取走了!」
呂子通一聽之下「咦」了一聲奇道:「你是說那道人只是一個照面之下,就兩劍點癱了劉仲平左右雙臂,從他背上取走了那頂夜明冠?這劉仲平雖在武林中稱不上一等一的高手,手中一柄八卦刀卻也是有些名堂。來人轉瞬之間便能點癱他雙臂,從他背上斷繩取物,絕非一般高手!」
「那道士取了夜明冠,反手一鏢將這封信釘在了鏢車上,咱們的鏢師待要上前奪回鏢物,四個道人幾個起落,轉眼間便去得無影無蹤了。傷了的劉鏢頭和幾個鏢師都已經回來了,現在都在偏堂內。劉鏢頭左右兩臂全都腫起僵硬,此時孟右使,木師弟,水師妹他們幾個已在查探傷情了。」
呂子通聽了面色一沉,起身對金玄策,柳少陽道:「你們兩個這就隨我去偏堂,老夫倒要看看這道人是何來路!」三人穿廊過戶,來到偏堂之中。只見劉仲平坐在椅子上面色灰敗,垂頭喪氣。堂內站著幾十個人,互相間議論不休。
堂內眾人見呂子通來了,紛紛齊聚了過來。呂子通大步走上前去,捲起了劉仲平的右邊衣袖,只見整個臂膀已然紅腫不堪,紅中泛著一陣紫氣,又看了看左臂也是如此,不由得眉頭一皺。再一細看之下,呂子通忽地渾身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良久面色方復,又似是想起了一件往事,凝神沉思起來。
其他人見呂子通雙眉緊蹙,神情凝重,似乎在想一件事,也都立一旁不出聲打擾。屋裡一時間一派寂靜,落針可聞。
廳中如此靜了半晌,眾人之中一身著紅袍的青年按耐不住,開口嚷道:「門主,您看了這許久,可看出來是什麼人把劉大哥傷成這樣麼?如若有了端倪,我火玄牝請命,定為劉大哥這口惡氣,奪回丟失的鏢物!」這人紅袍青年是柳少陽的師兄火玄牝,呂子通的幾位義子中只屬他性急。
呂子通過了許久方才目光回轉,哼了一聲:「玄牝,你什麼時候才能改了你這急脾氣!」說罷頓了頓道:「玄靈,玄英你二人說說自己從這傷勢中看出了什麼端倪吧!」
話音甫落,人群之中,一身著白衣,黛眉雲鬢,容顏冷清的姑娘越眾而出,瓜子臉龐,神若秋水。這人正是柳少陽的師姐聖水旗掌旗使水玄靈,貝齒輕啟脆生生地道:「義父,依女兒拙見,劉鏢頭受傷之處雖是通體紅腫,但更重要的是紅中隱約有暗紫湧動。從交手時的情形來看,這似乎是劫鏢之人在以劍刺穴之時,以極快的手法用劍尖將真氣注入穴道。真氣在受刺之處附近遊走,以致浮腫,肢體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