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出版第一期《東林風聲》時,即匆忙又緊張,可是發現東廠並沒有人來找麻煩,不由長舒一口氣,第二期便從容了許多,不僅增加了版畫,而且採取雙色套印,報紙紅黑交錯,煞是好看。據雕版工人說,再給他們一段時間,他們可以把多色套印技術用在報紙上,再出來的報紙精美程度將不亞於通政司印製出來的《〈邸報〉增刊》。
各級的東林黨人對《東林風聲》是歡呼雀躍,說這是難得的勝利。不過除了東林黨人,其他的人卻興味索然,報紙上面的文章學究氣太濃,一句話裡有兩三個典故,沒有一點水準,還真看不懂,哪裡比得上《〈邸報〉增刊》平易近人。
東林黨人真有點忘形,文章的尺度越來越大,後來竟把東林黨平日議論朝政的言論整理成文章發表在《東林風聲》中。他們忘了,黑紙白紙是很難抹掉的,平時說話,錯了可以立即更正,還可以否認,但印在報紙上,就沒辦法抵賴了。
《東林風聲》銷量不大,又艱澀難懂,刊登也就刊登了,本來沒有什麼事,但東林黨四處派發,禮部左侍郎顧秉謙也得了一份。他上茅廁時喜歡看書,當天內急,隨手從書案上抽了一疊報紙,以為是《〈邸報〉增刊》,誰知道卻是《東林風聲》,心中不悅,想換份報紙,卻已經脫了褲子,只好耐著性子看下去。
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到黃尊素寫的文章,裡面直陳天啟皇帝的過失,不僅如此,連和東林黨素無瓜葛的自己也被黃尊素點名大罵,氣得幾下把報紙撕得粉碎,丟進便桶。等到想起這份報紙可以大做文章,助自己仕途上再進一步時,報紙已被糞便玷污,不可再用了。
顧秉謙後來找到東林黨,又要了一份當天的《東林風聲》,並利用這份報紙扳倒了數位東林元老,自己成功地接替了因年高體衰而致仕的盛以弘,成為新任的禮部尚書。
東林黨暗暗銜恨,送給顧秉謙一個淨桶尚書的外號,並且在歷史書上胡編亂造,說顧秉謙為了謀取官位,不顧自己七十高齡,帶著兒子登門拜訪魏忠賢,口稱:「我希望認您做父親,但又怕您覺得我年紀大,不願意,索性讓我的兒子給您做孫子吧!」
其實想一想就知道這個故事經不起推敲,顧秉謙是禮部尚書,禮部尚書又被稱為儲相,一般都能進入內閣,成為首輔或次輔,又何必奴顏媚骨呢。顧秉謙是在崇禎年間壽終正寢,並沒有被列為閹黨,由此也可以見這個故事的虛假。
編造謠言猶嫌不解恨,東林黨於崇禎二年煽動昆山百姓衝入顧秉謙的家,洗劫財產,縱火焚燒,讓這位八十歲的老人家居無定所,在外漂泊,算是狠狠出了口惡氣。
(《明史》載顧秉謙在崇禎初年捲入閹黨案,論罪流放三年,花錢贖罪成為平民,後來寄居他鄉,死在他鄉。這一點和東林黨洗劫顧秉謙的家互相矛盾,既然寄居他鄉,為什麼火燒顧秉謙的家的時候,顧秉謙卻人在昆山呢。所以可以推測,在崇禎朝時,顧秉謙根本沒有列入閹黨。)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再說顧秉謙,得到這份《東林風聲》大喜過望,寫了篇長文,連同證據,在第二天朝會就遞給了天啟皇帝。他知道天啟皇帝墨水有限,不一定看得懂黃尊素詰屈謷牙的古文,特意用紅筆在旁邊一句一句地翻譯成大白話。
天啟皇帝看了奏章火冒三丈,自己雖說喜好木工,但也算勵精圖治,每日朝會,處理朝政,只是散朝之餘做了一下木工。而且做木工時,還叫魏忠賢念奏章給自己聽,也算是邊娛樂邊工作吧,怎麼在黃尊素的眼裡就成了大逆不道的荒唐行為,難道你們散朝之後,就從來沒有娛樂嗎?
天啟皇帝臉色鐵青,也不說散朝,直接回轉後|宮。
不一會兒,魏忠賢就快馬通知朱誠和朱由檢速速入宮。
一路上,朱誠還奇怪天啟皇帝這次怎麼不近人情,連一點準備時間也不給,催自己速速入宮呢?
走進皇上的寢宮,發現天啟皇帝正趴在書案前,後背一抽一抽的,張皇后正在一邊溫言安慰。
聽到朱誠進來,天啟皇帝抬起頭,看了一眼他。
朱誠大驚失色,天啟皇帝這是怎麼了,滿臉淚痕,他可是萬人之上的皇帝,究竟碰到了什麼難題,竟如此失態。
朱由檢看到哥哥傷心,衝上前,抱著哥哥問長問短。
天啟皇帝哽咽著說道:「誠、誠哥兒,你說朕是個昏君嗎?」
「誰說的,人人都知道,您是大明兒女的好皇帝、朱誠和阿檢的好哥哥、皇后張嫣的好丈夫,而且是個既會工作,又會休息的好皇帝。」
「你看這個……」天啟皇帝把《東林風聲》遞給朱誠。
朱誠瞄了一眼魏忠賢,心道,不是讓你先冷眼旁觀,等東林黨再蹦達得更囂張一點再動手的嗎?怎麼這麼沉不住氣。魏忠賢不為人知地搖了搖頭,意思是這不是自己搞的。
朱誠一頭霧水,不是你,還有誰那麼多事,把《東林風聲》送給天啟皇帝。
朱誠是文解元,有很深的古文底蘊,黃尊素的文章寫得艱澀,他讀得卻非常順溜,裡面無非是些後世對天啟皇帝的評價罷了,他已經耳熟能詳了。
天啟皇帝看著朱誠,問道:「誠哥兒,你怎麼看?」
朱誠縱聲大笑,張皇后和魏忠賢都側目而視,這誠哥兒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皇上已然這樣了,你還有心思笑。
朱誠一邊用手擦去笑出的眼淚,一邊說道:「皇上,一份非法出版物就讓您傷心成這樣,傳出去會讓天下人恥笑的。」
天啟皇帝奇道:「非法出版物?」
「皇上,大明只有一份《邸報》,由通政司會同六科給事中一齊編撰,並沒有授權給任何部門、團體、個人抄錄、改編。您看這《東林風聲》,這頁刊登了禮部尚書盛以弘致仕的消息,不是《邸報》又是什麼?這些人私刻《邸報》,禍亂朝綱,應該嚴厲打擊,不能讓他流毒天下。這樣一本非法的出版物,上面有幾篇胡攀亂咬的文章,純屬正常,皇上為此污言穢語傷心落淚,只能說明皇上天性純良,未能體察一小撮人妄圖以激烈言詞邀名買直的心理。」
天啟皇帝聞言,眼淚一收,勿勿翻了一遍,道:「果然是私刻、改編《邸報》,這種罪行,不嚴厲打擊,不足以震懾天下。魏伴伴,把《東林風聲》的主編及黃尊素,一齊捉拿,以儆傚尤!」
魏忠賢下跪啟奏道:「皇上,此事如果交由東廠處理,難免留下皇上寵信太監,鉗制言論的惡名。反正,他們罪行昭彰,不如交由大理寺處理,更顯正大光明。」
天啟皇帝細細思索,覺得魏忠賢說得果然有理,便笑道:「魏忠賢哪,朕原來一直以為你是個忠誠,想不到你很有謀略嘛。」
魏忠賢眉開眼笑,道:「都是皇上領導有方,老奴才能一里千里地進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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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朝會,東林黨總算見識了什麼叫天子之怒。
葉向高昨天仔細看了一下那期惹禍的《東林風聲》,看到黃尊素的文章,心道不妙,談天說地,猶可狡辯,白紙黑字,如何脫罪。他已經想出一套說詞,看看能不能保下黃尊素,卻不料天啟皇帝根本不提黃尊素的文章,直接把《東林風聲》定性為改編、私刻《邸報》案。
葉向高如遭雷擊,道:「皇上,這怎麼是私刻《邸報》呢?這明明就是新的報紙啊,就像京城流行的《〈邸報〉增……」
葉向高的話沒說完,就想起了《〈邸報〉增刊》的名字。《〈邸報〉增刊》是《邸報》的加頁,刊登朝會新聞算是它的本職工作,而《東林風聲》和《邸報》沒有任何關連,刊登朝廷人事變動,不是私刻《邸報》,又是什麼呢?東林黨人一直嘲笑《〈邸報〉增刊》的名字超級難聽,想不到原因在這裡呀。
大學士韓爌啟奏道:「皇上,念在這些人都是初犯,請饒恕他們一次吧。」
天啟皇帝怒道:「這些官員都是靠《大明律》吃飯,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心裡跟明鏡似的,難道不知道私刻《邸報》是犯法的事嗎?大理寺卿何在?」
張五典出班應道:「臣在。」
「著你捉拿《東林風聲》的主編左光斗、副主編楊漣、時政版主編魏大中、評論版主編顧大章、社會版主編袁化中、文藝版主編周朝瑞,及欺君謗上的黃尊素,會同刑部、都察院三堂會審,將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
東林黨人還想求情,天啟皇帝一甩袍袖,退回後殿。魏忠賢,大喝一聲:「退朝!」
這次深深銘刻在東林黨人記憶中的朝會就這麼結束了。
隨著天啟皇帝的一道聖旨,這個東林黨鼓搗出來的非法出版集團還沒發展壯大,就灰飛煙滅。
這次事件不僅讓東林黨顏面盡失,幾位中堅力量的入獄流放更使東林黨元氣大傷,與之抗衡在閹黨終於發展壯大,穩定了明末的政局,為帝黨的崛起鋪平了道路。幾十年後大明的朝政回到正確的軌道,閹黨功不可沒。
(上一大章,求票、求收藏。這裡關於顧秉謙的評論是方陽的一家之言,不要深究。不過《明史》確實被螨清和東林黨改得面目全非,《二十四史》中有兩本最不可信的歷史書,一本是《明史》,另一本是《清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