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廷將這些日子寫的書信用的帖子扔進了火盆裡,火焰很快就將紙張吞噬乾淨。
「二爺,」陳寶進門道,「老爺在找您呢,讓您過去說話。」
崔奕廷點點頭。
何英道:「老爺會不會已經知道,派去通州的人,其實是被二爺抓起來審問。」
崔奕廷沉著眼睛,「我不問也遲早會有人問,我本來也沒想遮掩。」
何英知道二爺如果不想讓人察覺,就會將整件事做得乾淨利索,根本不會有半點的痕跡,既然將楊管事他們放回來,就不怕老爺知道。
知道了又怎麼樣,沒有二爺,只怕現在高謄早就密告上去,已經有官兵來搜查崔家。
崔奕廷道:「辦你的事去吧!」
何英應了一聲從屋子裡退出來。
崔奕廷整理了衣衫出了書房去見崔實圖。
崔實圖和崔夫人正坐在椅子上說話,崔實圖抿著嘴臉色不太好看,崔夫人不禁道:「有什麼話,老爺好好跟奕廷說,關起門來我們才是一家人。」
崔實圖沒吭聲,讓人在屋子裡擺了一盤棋,站起身來看向崔奕廷,「去陪我下盤棋。」
眼看著父子兩個去了東屋,崔夫人鬆了口氣,旁邊的宋媽媽道:「夫人不用太擔心,老爺和二爺好久都沒下棋了,既然還能坐下來擺一盤,還不至於會吵起來。」
崔夫人點點頭,眼睛不住地向東屋看過去。
「二奶奶來了。」宋媽媽稟告了一聲,崔夫人抬起頭來看到了婉寧。
婉寧讓人端了食盒走進屋。
「娘,」婉寧上前給崔夫人行禮。
崔夫人笑著讓婉寧坐在旁邊,「怎麼過來了。我聽奕廷說,這些日子你忙素雲那邊的事,屋子裡的嫁妝都沒來得及收拾。」
崔奕廷真會說話,在婆婆面前將她的辛苦說了。
婉寧笑著道:「那些倒是不著急,慢慢安排就好。這些日子娘胃口好些了。媳婦就讓廚房做了些小菜送過來。」
提起飯食,崔夫人笑道:「我還想著讓大廚房送兩道菜給你,你倒拿過來。也好……一會兒就都在這裡吃了……」
婉寧來的真是時候,她剛才還想著找個什麼借口將父子兩個叫出來,兩個人能心平氣和地說兩句話她已經在心底裡念了幾次阿彌陀佛,她就不指望老爺能像和奕征一樣,父子兩個興起的時候下上三盤、五盤棋才罷手。
崔夫人站起身。「到了擺飯的時辰,我過去瞧瞧。」
……
崔實圖的棋子遲遲不能落在棋盤上。
他還記得教奕廷下棋時的情形,他興沖沖地找到了小時候啟蒙的棋譜認認真真地學了,準備一點點地講給奕廷聽,結果奕廷根本不照棋譜來,一會兒工夫就將他擺的棋子弄得亂七八糟。
那時候他就覺得教子、教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不知什麼時候。奕廷沒有人教,也下了一手的好棋,讓他落子都猶豫起來。
就像這次發生的事,若不是奕廷在外周旋,只怕陸子明的事早就大白於天下。崔家真的要迎來滅頂之災。
奕廷這次是做對了,他也真是老了。
想想他們父子這些年見面就是爭執不斷,這次他也想心平氣和地問問奕廷,通州那邊的事是怎麼處置的。
崔實圖道:「唐管事去哪裡了?你安排他出京躲避一陣子?」
崔實圖說完抬起頭來,卻在崔奕廷平靜的眼睛裡看到了殺氣,一顆棋子頓時從他的手指間掉落下來。
唐管事跟了他幾十年,如果唐管事死了,那些沒有回京的下人也該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些人都是他信任的,崔奕廷就這樣殺了他身邊的人,之前連說也沒說一聲,他豁然有一種自己的權利被人奪走的感覺。
崔實圖皺起眉頭,「因為什麼你要將他們都殺了?」
崔奕廷道:「唐管事是二叔的人,從前就跟二叔走的密切,只不過父親不知曉,還有他帶的那些人,那幾個都已經有了二心……」
崔實圖看著崔奕廷,「你早就離開家中,這些日子又在京城,你怎麼知道這些事?你讓誰去查的?將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那些人到底都是我挑選出來的。」
崔奕廷抬起眼睛,前世許多事讓他早就看了清楚,他無法在這裡說得更明白,既然要清理通州的事,就不能心存僥倖,「唐管事將父親安排陸子明住在通州來龍去脈都說了,他並不知道我是誰,為了保命就輕易吐口,今天能對我說,明天就能對旁人說,事急從權,我不能留下活口。」
真的是因為這個?
崔實圖看著兒子淡淡的神情,「除了唐管事,那些人呢?到底是因為陸子明,還是因為我讓他們查過何英,知道你的那些事。」
崔實圖的聲音頓時揚高,「你在外面找的那個蔣家小姐,是不是蔣家六老爺家的四小姐,跟著賀家入京的那個,你讓人盯著沈家和姚家,是不是看上了沈家的財物,才要迎娶婉寧,你看不上陳家那門親事,是因為陳家幫襯不上你什麼。」
「你彈劾你二叔,真的是因為你二叔貪墨,還是想要藉著南直隸的案子入仕,你比誰都清楚,從前在揚州,
你何曾關心過什麼漕糧,還不是和那些紈褲子弟一樣,包花船,養粉頭,吃喝玩樂無所不為,怎麼突然之間就有了報國之心。」
「別人不知道你,我是你父親,我比誰都清楚,你是想要找一條捷徑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做皇上身邊的新貴,將來一步登天,憑你一己之力,就能查出南直隸官員貪墨,就能招安王盧江,你動用了多少關係,許給了他們多少好處?有沒有通過你母舅家找到定遠侯,讓定遠侯幫忙?好好的正途你不走,就做那些陰險狡詐的事。」
崔奕廷將手裡一顆白子扔過去,棋盤上的黑子已經被斷的七零八落。
崔奕廷站起身來,「陸子明當年來找父親,父親答應了什麼?君子之交,既然陸子明性命相托,父親也該信守諾言,當年父親沒有將詔書之事大白天下,今天也不要提什麼恩義,從前已經做了選擇,今日再後悔也是無用,這樣在兩邊徘徊只會害人害己。」
前世父親就是這樣才被二叔攥在手裡,整個家變得七零八落,也大多是源於此事。
崔實圖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朝廷裡的事,本來就只有立場沒有恩義,不可能又要站穩立場又要顧念情分,又想仕途平坦又要手裡不沾血,我沒父親這般高尚,」崔奕廷道,「父親方才說的這些話也對,我是嫌科舉入仕太慢,才選了這樣的法子,但是無論怎麼樣,我也不會牽連妻兒老小,父親放心,有個黑心腸的兒子在外,可以安享晚年。」
崔實圖不知用什麼話去應對,頓時覺得怒火從頭頂冒出來,他伸手將面前的棋盤掀翻。
棋子崩落了一地。
崔奕廷抬腳從棋子上踩了過去。
撩開簾子,外面是臉色蒼白的崔夫人。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崔夫人輕聲道,「好端端的怎麼又吵起來……」
「讓他走,心狠手辣,本就不是什麼善類,我崔實圖沒有這樣的兒子,」崔實圖暴怒的話傳來,「今天你護著他,早晚你們一個個都是他手裡的棋子,都要被他利用。」
崔奕廷走出了屋子。
天空中炸開了一記響雷,立即就有豆大的雨點落下來。
崔奕廷向前走著,雨掉在他的額頭和肩膀上,他走得很快,出了院子就到了園子裡,本來要去八角亭裡坐一坐,卻又轉身走向了夾道,走了一會兒,他才覺得身後彷彿有人跟過來。
是陳寶還是何英。
他轉過頭去,看到了一把青傘,傘底下站著一襲水藍色褙子的婉寧,她站在雨中和他對視,然後緩緩地走過來,將那把傘罩在了他頭頂。
密密實實的雨點落下來,掉在傘上,辟辟啪啪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
他們正站在桂花樹下,雖然現在不是桂花開放的時候,崔奕廷卻彷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
崔奕廷低下頭,展開雙臂將婉寧摟在懷裡。
兩世為人,見到那麼多風景,當時感歎,而後不過都是過眼雲煙,他想要的不是戰火紛擾,不是生死離別,而是在天下太平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沒有那些無奈和後悔。
「冷不冷?」
他低下頭詢問,接過了婉寧手裡的傘。
婉寧搖搖頭。
「回去吧!」崔奕廷攬著婉寧的腰身,前面是一小窪水,他輕輕用力將她抱了過去。
兩個人進屋的時候,崔奕廷的袍子濕了,婉寧身上倒是還很乾爽。
落雨忙準備衣物出來,婉寧和崔奕廷去了內室。
雨水打濕了崔奕廷身上的長袍,衣衫緊緊地貼在他身上,露出了修長的後背和窄窄的腰身。
落雨幾個見到這樣的情形,立即紅著臉低下頭,不敢再去瞧。
屋子裡彷彿也有了幾分泥土的香氣似的。
婉寧道:「我讓人燒了水,你是準備擰個帕子擦擦,還是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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