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撒下來,映在那人的身上,大紅色的官服純正而鮮亮,腰上束著青玉錦帶,長袍曳撒著復摺下來,長袍上清晰的紋理伸展著蔓延,襯著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目清朗如出塵的明珠,散發著奪人的光芒。
人人都猜測,崔奕廷換下御史的官服會走臣還是武將的路數,而今算是真相大白。
陳家幾位年紀相仿的男子過去慶賀,崔奕廷在人群中微笑著拱手。
婉寧想起崔奕廷不認人的毛病,現在看來崔奕廷的嘴邊含著一絲淺笑,是實打實的招牌,在他腦子裡,恐怕是對眼前的面孔全然不識。
婉寧不由地笑出聲。
不知是不是下人說話的聲音引起了崔奕廷的注意,崔奕廷抬起頭。
四目相對。
婉寧好奇地探究,這麼多次的見面,崔奕廷也不知究竟認不認得她。
大約是看出她的意思,崔奕廷的目光忽然變得如古譚般沉靜,一瞬不瞬地望過來。
她本來只是帶了幾分的促狹,卻豁然被那視線蟄了一下,她微微怔愣,他卻才挪過眼睛臉上的笑意更深切了些。
這是什麼意思,崔奕廷為什麼那樣看她。
「是錦衣衛的飛魚服,崔大人在錦衣衛任職了?」
身上沒有任何功名又不是勳貴子弟,卻就這樣進了錦衣衛。
也怪不得眾人會驚訝。
崔奕廷的手指從袖口掠過,耳邊的說話聲源源不斷地進了耳朵。他卻彷彿只能聽到遠處的腳步聲,人群中那抹粉色的身影。
……
婉寧跟著陳九小姐和余卿眉去了屋子裡。
丫鬟們從花房折了花,李三奶奶過來陪著她們一起往花斛裡插花。
比起之前。陳九小姐彷彿顯得有些安靜,李三奶奶咳嗽了一聲,陳九小姐才恍然從自己的思量中回過神。
臉頰上不禁帶了幾分略微尷尬的笑容。
婉寧只和余卿眉說話,當做沒有瞧見。
來陳家之前,婉寧也有所耳聞,陳家退了崔奕廷的婚事,好像是因為捨不得將陳九小姐嫁給崔奕廷那個胡作非為的紈褲子弟。
大約是方才見到了崔奕廷。陳九小姐才會覺得有些尷尬。
李三奶奶低聲說了兩句,陳九小姐臉上有了幾分的笑容,低聲道。「我去讓小廚房準備糕點。」
陳九小姐撩開簾子出了門,吩咐了丫鬟幾句,看著院子裡發呆。
沒想到會這樣看到崔奕廷,她還記得第一次在莊子上看到崔奕廷。父親正帶著崔奕廷跑馬。幾個兄弟嚇得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只要看到父親牽著馬,兄弟們都會嚇得哭起來,她看到崔奕廷兩條腿不住的發抖,卻還挺著脊背坐在馬背上,父親下了馬誇讚了一句:「是個爺們兒。」
那時候崔奕廷七八歲。
他們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來。
再後來,他們都在長大,崔奕廷比她先明白什麼叫婚約,開始給父親寫信。每年一封封信送過來,父親看完就將信放起來。也不給旁人瞧,母親卻說,這門親事恐怕要作罷。
崔奕廷到底寫的什麼,怎麼就讓父親下定決心要悔婚。
她心裡還是盼望著能嫁給崔奕廷,想知道他那樣個倔強的人到底能長成什麼模樣,如今……再相見,看著崔奕廷,她頓時攥緊了帕子,心裡一股酸澀的感覺衝進鼻子,這門親事他為什麼不答應,他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
「奶奶,」下人剛端了糕點上來,管事媽媽就走過來低聲道,「宮裡來人了,一起過來的還有淇國侯和幾位勳貴。」
是為了什麼事?
李三奶奶剛剛放下的心又跳到嗓子口,她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的婉寧。
婉寧放下手裡的茶碗。
屋子裡頓時一片安靜。
「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奴婢聽到了消息就來稟告三奶奶。」
李三奶奶點點頭。
希望不要有什麼大事。
婉寧道:「三奶奶安心,皇上才賞賜了陳老將軍,這時候不會再出什麼差錯。」
朝局就算再瞬息萬變,皇上也不是個讓人捉摸不定的天子,若是相信勳貴,也就不會讓崔奕廷進錦衣衛,就算要責罰陳家,也不會讓內侍帶著勳貴上門。
……
內侍上前道:「李大人就委屈委屈和咱家進屋裡一趟。」
李成茂剛喝了一碗酒,酒氣正往上湧,看了一眼旁邊的淇國侯,淇國侯神情複雜讓人捉摸不透。
淇國侯皺起眉頭,「公公,皇上讓我們來陳家到底是為什麼事?」
呂大海笑道:「咱家也是奉命辦事。」
皇上的心思是越來越難以捉摸,淇國侯看向李成茂,這案子和勳貴的利益息息相關,保趙璠也是他們投石問路,都察院和刑部早有默契,趙璠能輕判,倒賣鹽引的案子也就不必再仔細查問下去,若不然還不知要牽連到誰,趁著兩淮鹽運使司的官員還沒押解進京,先將這件事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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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國侯想到這裡看向呂大海。
呂大海道:「侯爺先等一等,皇上有旨,還要等一個人。」
「還要等誰?」
這樣進陳家已經是讓人匪夷所思,現在還要等人,等的是什麼人?
「還要等北鎮撫司的上差過來。」
呂大海的聲音剛落,淇國侯就看到了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走過來,被人簇擁在前面的是崔奕廷。
淇國侯的心頓時沉下去,這是他們最不想見到的事,崔奕廷這樣的人不好拉攏,又不論情面。這樣的人進了錦衣衛,可想而知會給他們帶來多少的麻煩。
幾個人進了屋。
呂大海道:「皇上說,勳貴都將趙大人的軍功寫在奏折裡。如今就請李大人也來驗驗傷,看看到底是李大人的傷多,還是趙大人的傷多。」
淇國侯頓時聽得一身冷汗。
皇上將事情說的兒戲往往是動了大怒,天子讓內侍和錦衣衛跟著驗傷,這是從來沒有的事,為的就是堵住他們這些勳貴的嘴。
看著一個男人寬衣解帶,他還要跟著數傷疤。這樣的事傳出去他還有什麼顏面在,淇國侯登時尷尬起來。
李成茂開始不客氣地解開衣帶,白色的中衣脫掉裡面是大大小小幾十處傷疤。
淇國侯想起勳貴們在一起商議對策。大家扯開衣襟露傷口的情形,「誰敢定老子的罪,老子是帶兵打仗立下軍功受過傷的人。」
淇國侯頓時覺得嗓子發緊,說不出話來。臉上也是一片羞臊。
身上幾個疤就大吵大鬧。
像陳實、李成茂這樣的武將。誰又將傷疤看在眼裡。
他們還以此來給趙璠報功,早知道,他哪裡有這樣的臉去上奏折。
這樣一鬧再也沒有人敢提趙璠的軍功,不論是勳貴還是鹽運使司都要想辦法自保。
……
婉寧從陳家出來徑直去了沈家。
沈氏將女兒帶進屋,「你父親有沒有為難你?」
婉寧笑著搖頭,「母親放心,父親自己向刑部遞交的證據,哪裡能怪罪女兒。」
這樣就算了?
沈氏仍舊不放心。「張氏呢?張氏怎麼樣?」
「繼母去了長公主府,沒有去陳家。」婉寧並不在意,「這件事多多少少會牽連張家,張家要想辦法去應付,哪裡能顧得上女兒。」
婉寧真是變了,好像遇到什麼事都不會發愁,臉上總是掛著笑容,讓人覺得,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自保,那畢竟是張氏管著的內宅,稍有一點差錯就會引來禍事。
「你要小心。」
婉寧在母親面前十分認真地點頭,「母親放心吧,和繼母關係本就不好,這是家中人盡皆知的,乾脆我也不遮掩,我的小廚房都是自己的人,大廚房做的東西我也不吃,我身邊的下人不是從泰興帶來的就是我自己選的,身邊人都能一心一意替我辦事,我做什麼雖然瞞不住張氏,張氏想算計我也是不易。」
這是實話,不過婉寧膽子也太大了,不聲不響就牽扯進這樣大的事當中。
看出沈氏所想,婉寧道:「母親,不是我們要自己牽扯進去,是有人一心要害沈家,從這往後沈家無論做什麼都要小心,余家的田地我留下來,讓流民和佃戶去耕種,到了明年就將糧食交給舅舅,讓舅舅收糧、運糧去換鹽引。」
沈氏望著婉寧,「你這都是為了你舅舅和沈家……」
「哪裡,」婉寧道,「我做生意的本錢還不是舅舅和母親給我留下的,否則我用什麼開泰興樓,又用什麼去收茶,舅舅可是將手裡最好的掌櫃都留給了我……」
沈氏握著婉寧的手,「那是想要留給你嫁人之後做依仗,誰知道你倒反過來救了沈家。」
這真是她怎麼也沒料到的。
沈氏說到這裡,沈四太太進門道:「崔大人來了,拿了許多禮物,來請小姐過去。」
崔奕廷怎麼會帶禮物過來,還讓下人正式來稟告。
從前就算是見面,也是私下裡說一聲。
婉寧看向沈氏,沈氏點點頭,「這次多虧了崔大人幫忙,我就和你一起過去看看。」
這樣就勉強算是合乎禮數。
沈敬元將崔奕廷迎進堂屋。
沈氏帶著婉寧坐在屏風後。
沈家下人恭敬地送上茶水,崔奕廷站起身,向著沈敬元彎腰下去。
沈敬元頓時嚇得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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