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攆不知撞上路上什麼石頭,陡然一震。大蕭鳳溟定定看著聲音來處,許久才頹然坐下。
傳信的士兵不明所以,在龍攆外躊躇徘徊,等了半天不見皇帝的回話,離不敢離,想要上前卻又是不敢。
龍攆中死一般寂靜。懶
蕭鳳溟只覺得一顆心已經沉入深淵之中,所有的恨、不甘、猜測通通消失了蹤跡。
他和她的孩子……
他還記得曾經摟著她,懷著深情:「朕想要與你的孩子,一個屬於你和我的孩子……」她美眸中帶著嚮往,美得令人心顫。
可是如今愛未退,柔情蜜語猶在。他卻把她留在了那虎狼之地。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在懲罰她,卻不知,現在得知消息之後的每一刻卻是在凌遲著自己。
心中絞痛得無法言語。他惶然抬頭,不知何時顧清鴻已消失不見。獨留他一人形影相吊。
他終於摀住臉,有灼熱的淚滾落,從戴了青玉扳指的指縫中落下,滴在明黃色的龍袍上,片刻就沒了蹤跡……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那應京、那他愛著恨著的女人,還有他期盼了那麼久的骨肉……
……
夜寂靜,這幾日夜裡憋悶得很,她睡得並不安穩,總感覺天在醞釀一次大雨。她索性披衣起身,坐在窗邊,值夜的夏蘭睜開眼,連忙上前:「皇后娘娘睡不著麼?」蟲
聶無雙搖了搖頭:「總覺得心口悶得慌。」
夏蘭疑惑地道:「照說剛開始有喜也不是這樣的。娘娘要不喝點熱湯,安安神。」
聶無雙看著窗外及寂寂的庭院,一笑:「天天吃啊喝的,本宮都快成了豬了。大」
夏蘭見她心情並不抑鬱,也笑了起來:「娘娘長胖一點才好呢,肚子裡的龍子才會健康。」
聶無雙聞言,心有感觸,輕輕撫了下小腹,心神恍恍惚惚想起遠去的人,低頭一歎:「這孩子,來得真的是讓本宮喜憂參半。」
夏蘭見她眉間染上憂色,連忙安慰道:「不會的,依奴婢看,這皇子一定是天賜解救娘娘於災厄的……」
她還未說完,忽地只覺得眼角一片紅光。不由「咦」了一聲:「那是什麼?!」
聶無雙猛地抬頭,遠遠看見在天際的西北角有火光沖天,她心頭一跳,只見那火光熊熊染紅了漆黑的半邊天幕,隱約的空氣中有不安傳來。
「這是……這是有什麼地方失火了吧?」聶無雙勉強道。
夏蘭似懂非懂,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是啊,這麼大的火,該得燒多少房子啊,唉……」
聶無雙看著那火光,聽著隱約的聲響,可是聽了半天卻是聽不分明。夏蘭見她不安,連忙勸她早點歇息。
聶無雙躺在床上,盯著帳頂,火光不但染紅了天際,更是映得整個承華宮的殿中一片明亮。殿外,有值夜的宮人也在驚疑不定地議論紛紛。聶無雙翻了個身,卻是睡不著。
她喚起夏蘭:「夏蘭,與本宮一起睡吧。」
夏蘭連忙拒絕:「不敢,奴婢不敢。」
聶無雙苦笑:「有什麼不敢的,你就當本宮是以前的聶姑娘。」
夏蘭想起從前兩人相依為命,不由紅了眼睛,上了床榻:「奴婢今夜就陪聶姑娘。」
身旁有人,心頭的不安似也減少不少。大聶無雙盯著那火光,終於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似夢中有人驚慌叫了起來。殿門被人猛地拍響,聶無雙陡然驚醒,心口還在劇烈跳動。
她還未開口,就聽見楊直驚慌的聲音:「娘娘,不好了,有人造反攻進京城了!」
「什麼?!」聶無雙殘存的睡意統統不見,她幾步下床,打開殿門。猶如噩夢一般,迎面是映紅整個天際的火光,遠遠傳來滾滾如雷地喊殺聲。消息靈通的宮人猶如逃竄的老鼠,尖叫著四下跑去。
「娘娘!快跑吧!叛軍已經要向皇宮而來了!」楊直拽著她的長袖,連忙道。
聶無雙定定看著他:「叛軍?誰是叛軍?!」
楊直眼中俱是痛苦,他緩緩跪下:「是睿王!睿王反了!」
聶無雙眼前一黑,陡然後退幾步,無力地抓著殿門,睿王,蕭鳳青!他反了?!
「娘娘!娘娘!快走吧!您現在身懷龍嗣,殿下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楊直膝行幾步,苦苦哀求:「出應京,去秦地找皇上!」
聶無雙竭力抑制住腦中的一陣陣的眩暈,亂了,亂了,整個承華宮都亂了,宮人尖叫著四處逃竄,卻不知要逃到哪裡,有人慌亂中打破什麼東西,嘩啦一聲巨響,令許多人更惶惶不安起來。
亂了,亂了……這樣的火光,這樣的陣勢。
她早就該想到,蕭鳳溟不會無緣無故離開應京,他說要御駕親征,其實不過是留下一座空城等著蕭鳳青來反。他這一招釜底抽薪,抽掉了忠於皇帝的所有精銳。
這一招,這一招……她早就該想到的。她以為他御駕親征不過是害怕蕭鳳青會在秦地擁兵自立,卻不知,他不過是要先一步引蕭鳳青造反。
只有蕭鳳青明目張膽地反了,他才能出師有名!他才能根除這顆毒瘤!
秦地的耶律圖不可怕,不過是敗軍之將,他蕭鳳溟七萬精銳很容易就能打垮他。可怕的是蕭鳳青,那潛在皇座旁邊虎視眈眈的猛虎!蕭鳳溟要除去的只有蕭鳳青,也只有蕭鳳青!
好!好!好一個局!
這個局中,蕭鳳溟通通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蕭鳳青反了,背上萬古的叛臣罵名,他蕭鳳溟依然是那盛世的明君,誅殺叛臣逆黨,天經地義!
心頭湧過千百種滋味。他這麼聰明,那一夜,他是來最後給她一個機會的吧。給她最後一個機會帶著她走,可惜,她那麼不領情,最後只能被他拋棄在這虎狼之地。
她心頭陰鬱的血汩汩湧過。承華宮中一地兵荒馬亂,可想而知承華宮外是怎麼樣一個情形。更可想而知,那應京是怎麼樣一個人間煉獄。
「娘娘!來不及了!趕緊走吧!」楊直不再顧及,一把拉起她往殿中跑去,為她披上衣服。夏蘭與茗秋惶惶不安,想要收拾,卻收拾一個打破一個。一地的碎片。
忽地,聶無雙怒喝:「都給本宮安靜!」
她看著殿中惶惶不安的宮人的臉,冷聲道:「為本宮更衣梳妝!」
所有的宮人都驚呆了。聶無雙不吭聲,一把推開楊直,拿了一件大紅鳳服轉身進了屏風之後換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呆呆看著她,聶無雙臉色冷凝,飛快穿好外衣,又拿起梳子為自己梳了一個簡單之極的高髻。
她甚至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不那麼狼狽之後,這才快步向宮外走去。楊直回過神來,連忙上前去扶她。
長長的鳳服在黑夜中猶如一種力量,當她站在承華殿前高高的玉階之上,冷眼看著面前的一片驚慌失措的宮女侍衛,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傳本宮意旨,四處宮門死守,不可放一個人出宮,也不可放一個叛軍入宮!」她說完,快步步下玉階,喝道:「御林軍統領歐陽何在?!」
有御林軍侍衛驚醒過來,連忙上前:「啟稟皇后娘娘,歐陽統領大人已經帶人前去禦敵了!」
聶無雙眼中掠過欣慰,但是轉眼,她便道:「去,傳本宮意旨,緊閉宮門,令歐陽統領不可輕易出戰!」
「是!」侍衛領命而去。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盯著聶無雙。聶無雙掃過一張張平凡而驚恐的面龐,緩和了聲音:「各自回宮,叛軍一時半會不會攻入皇宮,就算攻入皇宮,他們也不會殺你們。」
最後一句,她說得格外艱澀:「叛軍是睿王所領,他,不會對應國人大開殺戒的!」
她說罷,不再看他們一眼,匆匆沒入黑暗中,楊直等見她走了,連忙跟上。漆黑的夜,間或夾雜著有低頭匆匆而過的宮人,天邊的火光明滅,照亮了眼前的道路。
她心頭一片空白,這條路怎麼這麼長,長得令人絕望。
她走得快了,微微一踉蹌,楊直適時扶住了她:「娘娘,你要去哪裡?」
聶無雙紅唇血色盡褪,從抿緊的唇中吐出兩個字:「東宮!」
楊直大驚:「娘娘,你去東宮做什麼?此時逃命要緊!」他說著要去拉她。
聶無雙猛地回過身,怒道:「混賬!蕭鳳青要造反,你想想太子會是什麼下場?!」
楊直聞言只覺得渾身冰涼,想要再勸,聶無雙早已轉身撲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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