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疫情（五）
「噬菌體？」
七個老教授中的病原微生物專家鎖著眉頭，臉上充滿了自責的神情，低聲說道：「這麼簡單的事情，我居然沒想到。」
實驗室裡，飄著該死的泡麵香氣。如果平時有不知死活的學生敢在這裡吃完飯，鐵定會被老傢伙們吼成淬渣。
不過看著成俊傑那狼吞虎嚥的樣子，教授們卻怎麼也狠不下心。
「呼……」
成俊傑將整碗湯都喝下肚子，然後長長地輸出一口心滿意足的氣，邊擦嘴邊安慰秦鵬道：「秦教授，這事情不怪你。暖州市出現病例到現在才18個小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消化道炎症和免疫缺陷上，一時間沒想到也很正常。」
「老了，老了啊！思維定勢了，其實一開始聽到免疫缺陷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病毒的問題。」秦鵬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可是突然，另外一個老教授卻蹦出一句：「不對！如果說我們是因為比較晚接觸到這東西才沒有想到噬菌體的可能，但是廣南省的疫情已經有半個月了，為什麼他們沒有發現這麼簡單的問題？還有閩江省，美國那邊！」
傳染病學教授宋坤抬了抬眼鏡，眼睛裡充滿了疑問。
研究室裡安靜了片刻後，向澤端輕咳了一聲，道：「我想，美國人一定告訴過廣南省政府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你們想想，如果廣南省將這個消息公佈，會發生什麼事情？」
成俊傑心領神會，馬上回答道：「一種能隨空氣傳播，降低人體免疫力，同艾滋病類似的病毒。這種消息一出來，恐怕得引發全社會的動盪吧！」
向澤端點了點頭，這邊的成俊傑卻突然大叫一聲：「錯了！」
吳志敏忙問道：「哪裡錯了？」
坐在試驗台上的成俊傑跳了下來，語速極快地解釋道：「眾所周知，噬菌體一旦離開宿主，就絕對無法存活。也就是說，人體內的噬菌體一旦溢出體外，就是見光死的結果。廣南省政府怕的並不是這個消息傳出，他們怕的是別的輿論！」
「什麼輿論？」
成俊傑沉聲道：「明明已經找出病因，弄清楚病機，卻依然無法抑制病情的蔓延。這種束手無策的情況，才是廣南省和閩江省的專家們最不願意透露的。」
幾個老教授聞言，紛紛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又有一個教授說道：「那麼小成，病因清楚了，那病機呢？」
不等成俊傑回答，微生物學專家秦鵬便搶先道：「我猜，這個s.b.細菌的致病步驟，應該分作三期。」
成俊傑和秦鵬對視一眼，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秦鵬心裡那一絲小小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後，聲音也跟著洪亮了起來。
「s.b.細菌原本就是一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以破壞腸道為主的細菌，在經過空氣傳播進入人體腸道後，由於其內的病毒尚來不及繁殖，所以在病毒破殼而出之前，人體所表現出來的症狀，確實是細菌內毒素導致的。所以在第一期，也就是前3到6小時以前，病人的主要症狀為發高熱、嘔心，以及由此帶來的腹瀉、胸悶和全身無力。」
秦鵬稍微停頓下來想了想，又接著道：「第二期，90%的病毒殺死細菌從裡面出來後，人體內的情況就變成了細菌的內毒素和病毒的繁殖共存。剛開始的時候，由於細菌突然減少，所以高熱就會轉為持續性的低熱，腹瀉、噁心的症狀會驟然好轉，直到細菌重新繁殖到一定的規模。
至於第三期，毫無疑問，由於病毒的大規模擴散，人體的抵抗力將下降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到那個時候，人體原有的某些疾病，可能會被無限誘導出來。慢性心衰可能變成急性，誘發哮喘的過敏原會增加，最糟糕的就是一些繼發感染的病人，搞不好會渾身潰爛死在病床上，骨傷外科搞不好要變成臨時殯儀館。」
聽著秦鵬驚悚的言論，幾個老爺子都不由得臉色發白，好在成俊傑及時打斷了秦鵬的話。
「秦教授對於第一期的認識，和我完全一致。」
秦鵬一聽成俊傑這話，立馬就有些傷自尊了，可出於對真相的尊重，還是放下身段問道：「小成老師覺得，我說的哪裡有問題嗎？」
成俊傑點了點頭道：「我認為從第二期開始，胃腸道的症狀將一直存在，而且越來越嚴重，原因不是細菌繁殖，而是因為細菌的持續性死亡。剩下的10%的細菌，因為絕對無法抵抗人體自身的免疫力。導致胃腸道症狀持續的，應該是革蘭氏陰性菌裂解後產生的毒素。」
秦鵬眼睛一亮，不由搖著頭笑道：「你說得對，我思路錯了。」
成俊傑也沒功夫和秦鵬說廢話，只是用眼神對秦鵬的豁達表示了一下敬佩，就馬上接著道：「第二期開始後，由於病毒來不及複製，即人體免疫力尚在的情況下，被病毒當作載體進入人體的細菌，將有99%以上變成炮灰，剩下的一部分，一般的抗生素應該可以解決。臨床上我們見到的抗生素無法解決細菌的導致的症狀，應該是一個錯覺。因為當病人被送進醫院時，他們大部分已經進入二期，而那個時候，對人體產生危害的卻是細菌死後的毒素。這個時候，最佳的辦法應該是……」
「補液！」
「解毒！」
「利尿！」
所有的老頭子異口同聲，臉上全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向澤端歎了口氣道：「我覺得市裡那個專家組簡直就是個擺設，我們才是正宗的嘛！」
成俊傑和幾個老貨聞言哈哈大笑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嚴肅而認真分析道：「至於第三期，也沒有秦教授說得那麼嚴重。這種病毒，應該只會誘發人體原有的疾病。如果是全面免疫缺陷的話，我恐怕中國就得重現當年歐洲黑死病的場面了！」
宋坤點點頭道：「我同意小成老師的看法。這場病看起來這麼嚴重，其實都還只是表面現象，那群中央的專家要留在廣南省，應該也不是病重而是出於面子問題。說來說去，這場疫情無非就幾個比較讓人害怕的地方。第一，持續性發熱；第二，胃腸道出血；第三，後期的誘發性疾病。只不過因為來勢比較凶，而且輿論上又說不清楚，這才搞得跟要全國死絕一樣。依我看，只要能在第二期之前進行治療，第三期的狀況也許就不會出現。就算出現了，也應該小得能處理妥當。」
成俊傑幾人都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這個困擾了全國專家半個月多的問題，居然在幾個人聊天似的談話中就被理清了思路。
然而成俊傑知道，戰鬥這才剛剛開始——找到正確而有效的治療方法，遠比搞明白病因病機要困難。
海納藥業製藥廠技術處內。
正在熬夜的莫文輝一雙眼睛內已經佈滿了血絲，他不停地在十幾台生化檢測儀之間走來走去，觀察著各種數據的變化，但直到看得眼睛又酸又澀，卻也得不到半點有用的信息。
突然這時，一個底下的研究員走到他的身邊，壯著膽子道了句：「莫主任，老闆說先停止常規藥物的研製工作，我想問一下，是不是把所有的治療寄生蟲的藥物都先停了？反正一年加起來也生產不了不多，市場還飽和。」
莫文輝有些不耐煩地嗯了一聲，可那研究員才轉身要走，莫文輝卻跟抽風似的大叫了起來。
「你剛才說什麼？」
研究員弱弱地回答道：「停……停產啊……」
莫文輝用血紅的雙眼，緊緊地盯著研究員大聲道：「停產什麼？你說停產什麼？」
「寄……寄生蟲藥啊……」
「寄生蟲……寄生蟲……噬菌體啊！」莫文輝啪的一聲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搭著那研究員的肩膀道：「這個月給你加獎金！」
說罷，就火急火燎地衝進了一旁的休息室，想裡面正睡覺的員工大叫道：「都起來！都起來！加班了！」
十幾個睡眼惺忪的員工打著哈欠掙扎起來，其中一個問道：「主任，到底什麼事情啊？」
莫文輝隨便便道：「媽的，你們這群豬頭，一個個腦子都不會轉彎。說細菌就只知道找毒素，做生化檢查！」
那員工委屈道：「主任，腸道炎症那麼嚴重，不做生化檢查還能做什麼？」
莫文輝從口袋裡拿出筆，連續敲打了那員工幾下，很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噬菌體啊！噬菌體啊！」
十幾個員工聞言，頓時全都明白了過來。
「我操……我怎麼沒想到？」
莫文輝沒好氣道：「你要是比我先想到，拿高薪的就該是你而不是我了！」
「那我們現在幹什麼？」
「廢話，當時是開始研究抗病毒藥物！一組去弄相關數據，二組先把預估方程式搞出來。三組……去樓下煮泡麵！」
深夜3點，市專家組辦公室內突然響起了電話。
幾分鐘後，從暖州市醫學院和海納藥業匯總過來的消息，將二十幾個專家全都從床上吵醒了過來。
深更半夜的，二十幾輛車子在路上肆無忌憚地闖著紅燈，不久之後，市專家組辦公室裡就坐滿了人。每一個人的面前，都擺著一份薄薄的資料。
「是噬菌體。」
剛剛回到暖州市擔任專家組組長的方博文，神色凝重地說道：「所有的病因和病機都已經清楚。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這群專家的速度，還比不上醫學院自己臨時組合起來的草台班子。」
方博文此言一出，座下二十多個專家立馬就不答應了。
趙建平可以罵他們，這方博文又算什麼東西？
白天憋了一肚子火的霍海燕立馬站起來道：「方教授，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問題，而是我們所考慮的事情，和他們根本就不一樣！」
薛占雄作為霍海燕同一系的人馬，這時候也發言道：「沒錯方教授，知道了病因和病機又怎麼樣？雖說能指導治療，但問題是，我們能對外公佈這種沒有治療方案，甚至沒有預防方案的成果嗎？」
方博文一滯，想要反駁，卻沒有了底氣。
很顯然，所謂專家，無論在廣南還是閩江，抑或是江浙，只要被按上這個頭銜，他們就成了一路貨色。
方博文，真的不敢拿這套東西當成績擺出來。只好無比鬱悶地拍著桌子道：「那現在指導方案已經有了，該怎麼辦，大家各抒己見吧！」
霍海燕依舊冷聲道：「我還是老辦法，找個志願者以身試毒，只要能正確地辯證，不怕控制不住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