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天下取捨1
也許,早就料到會有今日,命運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喜歡設置各種狗血的碰撞。
她站高高的城樓上,緩緩仰起頭來,夜風吹過她的身體,揚起她鬢角的絲,火把將天空照的火紅,一如很多年前,他們肩並著肩,手裡的刀齊刷刷的揮出,敲碎了禁錮的牢籠,殺出一條血路來。
如果早料到會有今日,當日的他們,還會攜手嗎?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面容堅韌,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滾的潮水,誰也料不到下一個浪什麼時候打來
她握緊了戰刀,那個有著狼一樣的雙眼的男人從記憶的歸墟走出來,隔著金戈刀槍站她的面前,狂風肆虐,夜幕猙獰,依稀間,又是那場石榴如火箭矢如林的肅殺季節。
轟隆一聲巨響突然傳來,火紅的光線,一名赤膊大漢站高高的高台上,正擂鼓。鼓點鑽進人的腔子裡,彷彿大地也隨著那鼓聲一下下的震動。
賀蕭挽起勁弩,拉滿了弓,撒手離弦,箭矢頓時如同流星一般急速而去,然而就這時,對方軍陣裡也有一隻利箭迎面而來,那箭矢來的快,和賀蕭的箭迅速撞一處,隨即摧枯拉朽般將賀蕭的箭矢從劈碎,仍舊不減來勢的呼嘯而來。
楚喬見了,隨手摸出一柄飛刀,撒手而去,飛刀撞箭矢上,雙雙墜落。
兩軍同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燕洵放下弓弩,萬軍之,緩緩的抬起頭來。
薔薇的香氣消散夜風裡,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她站高高的城牆上,目光穿越層層森冷的兵甲,停駐那個人的身上。歲月的洪流從她的耳邊一忽而去,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曠野裡的颶風,呼嘯著,如同山巔的雄鷹。
漆黑的戰旗燕洵的頭頂迎風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團濃墨,蒼穹低壓,星月無光,成千上萬的火把獵獵燃燒,恍臉上,好似被蒙上一層血光。燕洵站黃金打造的戰車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蟒袍,雙眉如劍,斜飛入鬢,微微仰起頭,眼眸修長,靜靜的注視著那個記憶熟悉的身影。
整個戰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聲聲戰鼓,如同大地的心臟,一下一下的,敲打人的脊樑上,讓血脈的血液,也一絲絲的沸騰起來。
時間就那麼凝固了,他們默默的看著對方,視線交錯,半空凝結一處。
終於,潮水般的大軍衝上去,一場生死戮戰,終於展開。
剎那間,騎兵齊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銳風聲,箭矢排空,如雨點般傾瀉士兵們的頭頂。無數人衝上去了,戰役初就顯示出了可怕的殘忍,令人脊背涼。
慘叫聲、哀嚎聲聲、命令聲混成一片,
戰馬狂跩,滾石如雷,戰刀雪亮,烏雲遮住冷月,連天地都為這一場殘酷的戰役閉上了眼睛。
經過了一日一夜的拚殺,東邊城門突然大開,苦戰了一夜的秀麗軍趁著燕北軍調換軍陣的時機策馬奔出城來。一路衝至鐵線河江畔,此地道路狹窄,不堪大軍衝擊,燕北軍不得不棄馬衝過去,可是等他們追趕至河邊的時候,卻見秀麗軍的士兵們撐起羊皮筏子,竟從這河流湍急之處橫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幾乎同時,燕洵和楚喬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虛空,向著對方而去,叮叮兩聲同時響起,箭矢並沒有射空,引來了周圍親衛兵的一陣驚呼。
大江之上,楚喬站筏子上,遠遠的望著燕洵。
她知道,這一戰只是做個樣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攔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進唐京,讓靖安王的後代登上皇位,那麼他的後路就必會為人所斷,是以這一仗他不能贏,但是也不能輸的難看。
他還需要自己來拖住這場卞唐內戰,來為他留下唐戶關的門戶。
一排排火把蔓延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猙獰的魔鬼,將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雙眼,天地間都是血紅的,風呼呼的吹過,揚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騎坐馬背上,戰馬不安的刨著蹄子,他的背脊仍舊挺拔,渾身上下充滿了帝王的威儀,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銳利而悠遠,越過寬闊的江面,停駐對面那個縱然瘦弱卻永遠堅強的身影上。夜風吹來,揚起她鬢角的頭,染血的鎧甲火光下閃爍著熠熠的輝光,她騎戰馬上,隔著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著他。
那一刻,燕洵回憶的冰面突然裂開了一條縫,他甚至能夠聽到細微的聲響,一些凌亂的畫面,就那麼卡嚓卡嚓的,從洶湧的水裡冒出頭來。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輩子的事,久到他幾乎記不清了。
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這樣廝殺之後的死寂,也是同樣的一雙眼睛,隔著脈脈江水,靜靜的望著他。真煌城的大火施虐著,無止的喊殺聲暢快的迴盪荒原上,年輕的他們各自決絕的回頭,向著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也許,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經注定,他們如兩顆南北背馳的流星,縱然曾因為諸多原因有過短暫的交錯,終究還是要走上分離的道路,沿著各自的軌道而行,越走越遠。
楚喬持刀站河堤上,親眼看著後一支軍隊渡過邯水,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塹,將他們隔絕東西兩側,千萬個生命和靈魂沉入大江之,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碳,火上鍛燒著的,是無數黎民的鮮血和希望,還有他們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著燕洵,一時間千個念頭皆歸於塵土,十萬鐵甲軍消泯於視線之,只剩下了那個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天地之間,眼神若狼,好似很多年前他從幽台上一步一個血印的爬起來,縱然身後沒有一個人,卻有著足以毀棄天地的肅殺。
「大人!」
平安一身狼籍,眼眶通紅的跑上來,仰著頭說:「這一戰,我們死了千多名弟兄。」
楚喬低下頭去,只見年輕人的臉上還有未乾的血跡,多年來生活和平環境下的孩子已經長大了,經歷了這鮮血的洗禮,他的眼睛已經不再純淨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達成,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秀麗軍的將軍坐馬背上,默默的看著點著火把的長龍,過了許久,才聲音低沉的說:「真正的和平,始終要通過戰爭來獲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皺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許你也看不到,但是,終究有人會看到的。」
楚喬仰起頭來,後向邯水的那一側望去,大火已經逐漸熄滅,河面上滾動著層層的青煙,極遠處的東方地平線下,隱隱有一絲金色的輝光,那個人穿著一身墨色戰甲,身後的披風夜風獵獵的飄著,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卻可以清晰的想像出他的表情和輪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後,他坐馬上向她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裡,有一隻玄鐵打造的護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趙嵩送給她的禮物,共有一對,她分了一隻給他。
她毅然轉過頭去,沒入滾滾大軍之,揚鞭策馬,再也不向來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掉轉馬頭,部下的將領跑上前來問道:「陛下,不追嗎?」
燕洵一言不,逕直越過他的身邊,走了好遠才淡淡說道:「退兵。」
大軍潮水般而去,地平線下旭日初升,一道霞光靜靜的播撒大地上。那背馳而去的兩路大軍,終究漸行漸遠。
空曠的大帳,一身鎧甲的將軍跪地上,他已經這樣跪這裡很久了,太陽漸漸的落下去,黑夜蒞臨,大帳內漆黑一片,唯有那張鑲嵌著東珠的金黃裘皮上有著微弱的光亮,隱約的照亮那個人的輪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個人一直沒有說話,從鐵線河歸來之後,他就一直坐那裡,好似忘卻了週遭的一切。帳外的青草輕輕的搖曳著,夜風招展著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是盛夏,夜裡有清脆悅耳的蟬鳴,荒原上的草長得有半人多高,不知名的蟲子游曳半空,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點點的閃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