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海棠依舊1
這天上午,楚喬正內殿為他打扇,忽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她揚眉看去,秋穗急忙跑進來,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道:「太后回宮了。」
楚喬一驚,連忙走了出去。
還沒出儀心門,就見太后的鳳駕迤邐而來,她給太后請了安,一路跟隨又回到了儀心殿。侍女撩開簾子,太后一身樸素的青色單衣,楚喬抬起頭來一看,不由得心下一驚,不過是幾年不見,太后卻好像變了個人一樣,蒼老的不成樣子。滿頭白,皺紋深深,一雙眼睛幾乎凹進去了,通紅一片。
她剛一下轎,眼淚就流了出來,悲聲說道:「我的策兒呢?我的策兒怎麼樣了?」
「啟稟太后,陛下已經無礙,只需要靜養。」
太后一邊流淚一邊罵道:「你們這幫奴才,到底是怎麼伺候的?若是皇帝有一點事,你們全都給我陪葬!」
說罷,就往儀心殿走去。
奴才們嚇得全都跪地上,頭都不敢抬。
沒有人敢攔太后的駕,楚喬跟後面,一路進了儀心殿。李策此時仍舊睡,太后剛一看到他,眼淚就掉了下來,顫巍巍的靠上前去,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臉。
一名太后身邊的宮女走到楚喬面前,皺眉說道:「你是何人?為何這?太后來看皇上,其他閒雜人等立刻迴避。」
梅香眉頭一皺,正想說話,楚喬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點頭道:「知道了。」
說罷,帶著梅香幾人就退出了儀心殿。
「小姐?是皇上讓你陪著的。」
楚喬歎了口氣,說道:「人家母親回來了,我們有什麼理由還繼續呆裡面?」
秋穗一旁說道:「沒想到太后還挺疼皇上的。」
這時,孫棣大人從前面走來,見了楚喬微微一愣,問道:「姑娘怎麼不儀心殿?」
梅香搶著說道:「太后回來了,把我們小姐給趕出來了!」
「太后?」
孫棣聞言頓時一愣,轉身就大步往儀心殿走去,沉聲說道:「是誰接太后回來的?陛下遇刺的消息外面並不知道?太后怎麼會回來?」
就這時,儀心殿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尖叫聲,孫棣和楚喬同時一愣,猛然推開儀心殿的門,一起衝了進去!
只見太后手握著一隻匕,蒼白的臉上滿是殷紅的血,神色淒厲,哪裡還是那個溫和慈祥的婦人,像是一個魔鬼一樣的站床前,嘶聲叫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要為洛兒報仇!」
楚喬的腦海轟然一片蒼白,像是極北方的風,呼嘯著橫掃而過。
午後的陽光從大暢的門口照進來,明晃晃的亮,刺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四周那樣亂,有人驚呼,有人尖叫,有人倉皇奔出去宣太醫,侍衛們衝上前去,雪亮的刀子閃爍著銀色的芒,地上畫下一道道白亮的光影。
她站原地,眼睛彷彿不能承受這樣明媚的光影,熱熱地癢。太陽像是用堅冰所造,照身上寒澈澈的冷,彷彿被浸入冷水,寒氣從指尖冒起,一絲絲的襲上她的手腳、腰身、漸漸覆蓋上胸口,心口怦怦跳得厲害,一突一突地彷彿要從腔子裡跳出來,喉間又酸又澀,連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
太后一身衣衫已被鮮血染紅,蒼白的臉上攀起兩絲病態的瘋狂,她的眼睛明亮且猙獰,被人制住之後也不掙扎,只是用充滿恨意的聲音冷冷的說道:「你們都是畜生,都該死,我殺了他,現再殺了你,我要為我的丈夫和兒子報仇。」
那一刻,楚喬看到了他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她透過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不像是以往的輕佻,不像是以往的深邃,不像是以往的波瀾不驚難以揣測。那一刻,她清晰的透過那雙幽潭看到了其的喜怒哀樂,看到了壓抑低沉的脈脈暗湧,看到了如塞外雪原般的皚皚蒼涼。
他就那樣躺那裡,傷口處的血像是漱漱的泉水,將他淡青色的衣衫染紅。他靜靜的望著他的母親,眼底沒有震驚,沒有仇恨,只有刻骨的疲倦排山倒海的席捲而來,將他俊朗的容顏完全淹沒。
窗外有呼呼的風吹過,晃動著薄薄的窗紙。地上的鮮血蜿蜒的流動,密密麻麻的人影衝上前去,為他止血為他醫治,殿外再次響起了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聲音,一切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啞劇,楚喬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是呆呆的注視著他的眼睛,冰冷的觸感自己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爬過去,直到心底。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燕北高原上的一次圍獵,大雪封山,一隻母狼被餓的極了,好不容易抓到一隻麋鹿,正大快朵頤,它的孩子縮一旁,卻悄悄的走過去,那鹿肉上咬了一口,母狼頓時就怒了,揮起爪子就抓了小狼一下。小狼被抓傷了,遠遠的縮樹根下畏縮的望著母親,嗚嗚的叫著,卻不敢再上前了,它的眼神那麼憂傷,像是被拋棄的孩子。
有人來拉她,她卻固執的不肯走,腳下彷彿是生了根,怎樣也不肯挪動一步。
她突然那麼害怕,血脈冰冷,手指都忍不住的顫抖,她不想出去,那些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害怕出去了之後就再也走不進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聚過來,有人她耳邊大聲的說什麼,單薄的絲綢不堪這般大力的拉扯,出嘶的一聲脆響。她突然極響亮的叫了一聲,一把揮退眾人,就往內殿跑去。
「抓住她!」
有侍衛大喊,越來越多的宮人們向她跑來,她緊張的退後,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是寒戰戰的冷。
「放開她——」
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那般沙啞,像是渾濁的風吹過破碎的風箱,李策半撐起身子,胸口是淋漓的鮮血,手指青白,遙遙的指著她。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亂動啊!」
一連串的驚呼聲隨之響起,他的身影前傾倒床上,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噴濺而出,像是一匹璀璨的錦帛被生生的撕裂開。她如墜冰淵,那麼深的寒冷從脊背爬上來,房門緊閉,陽光被隔絕外,光線透過窗紙,被篩成一條條斑駁的影子,她站人群之外,看不到他的眉眼臉容,只有一隻青白的手從被子裡垂下來,白慘慘的,沒有一絲血色。
太陽漸漸升到正,又漸漸西落,一彎冷月爬上樹梢,儀心殿外灑下一片白亮的光痕,漏裡的沙一絲絲的流瀉,就好像是那具軀體裡的生命般,緩緩的被抽離出去。
一絲哽噎的哭聲突然自一名滿頭花白的老太醫的口溢出,飄渺的帷帳之後,女子的身影像是一行青煙,驟然倒下,隔著濃濃的帳幕,她的雙眼渾濁不清,只能看到依稀那一隻搖曳的紅燭。
醒來的時候,四下裡一片死寂,她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做夢,然而看到梅香驚喜的臉,她的心卻突突的疼起來,鞋子也沒穿,掀開被子就跳下床去。
「楚姑娘呢?」
外面響起了男子急促的聲音,她散赤足的跑出去,臉色蒼白的像是一隻鬼。
孫棣看著她,神色突然變得那般淒婉,他靜靜的低著頭,輕聲說道:「陛下要見你。」
儀心殿變得安靜了許久,沉寂無聲,她一路走進去,穿過層層帷帳幕簾,一直走到他的龍床之前,隱約覺得,他似乎要同這座空寂的大殿融為一體了。
她榻邊跪下,手指冰涼的,緩緩伸出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臂,卻微微一縮,只感覺他的身體比自己還要冷,就像是燕北高原上終年不化的雪,千古不變的冰川。
她的呼吸那麼輕,聲音也像是轉瞬就會飛走的蝶翼,靜悄悄的殿裡響起:
「李策,我來看你了。」
他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然後睜開,目光幽幽的聚過來,靜靜的看著她,目光那麼寧靜,似乎隱隱的包含了那麼多那麼多,他艱難的伸出手,對她招了招,淡淡的笑,輕聲說:「喬喬……」
楚喬的眼淚奪眶而出,緩緩抓住他的手,只是幾天的時間,他竟然就瘦成了這樣,指骨嶙峋。她的喉間含著濃烈的酸楚,哽噎的不出聲音,眼淚撲朔朔的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