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你怎麼了3
楚喬漸漸絕望了,冷風吹過她單薄的身體,偌大的雪地一片潔白,她望著燕洵,望著這個八年來始終和她站立一處的男人,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我願意相信他們,我拿我對殿下的忠誠起誓。」
說罷,她深深的磕頭地,光潔的額頭落冰冷的雪地上,向來挺拔的背脊彎曲下去,脖頸雪白,狂風吹起她身上的大裘,越顯得她單薄消瘦。
「大人!」
邢台上,有士兵哭出聲來,並非是不怕死亡的,只是這一刻,有沉重的情緒盤踞士兵的心頭,他們大聲叫道:「大人!起來啊,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們甘願受死!」
楚喬沒有動,她仍舊跪地上,頭磕地上,聲音漸漸嘈雜,風雪越大,人群紛雜,那麼多的聲音從四周傳來,她卻都聽不見,猶自等待著頭頂的那個聲音。
終於,一聲低歎緩緩傳來,那一瞬,她渾身顫抖,她甚至以為自己成功了,可是下一秒,冷冽的聲音頓時響起,燕洵沉聲說道:「行刑!」
「唰!」
一整排齊刷刷的聲音頓時響起,隨即,是有重物紛紛落地的悶響,刀太快太利,甚至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出一聲慘叫,腔子裡的血噴出老高,灑潔白一片的雪地上,像是怒放的梅花。
靜,太靜,楚喬的血那一瞬間就冷了下去,四肢骸都灌進了風,呼呼的吹著,她的手抓地上,是一團冰冷的雪,那麼冷,就像她的心,已然失去了溫。周圍的聲音她完全聽不到,只聽聽得到狂捲著的風,像是野獸一樣雪原上肆虐著。
「賀蕭統領御下不嚴,其下士兵跟隨他以下犯上,無視軍法,拉下去每人杖責八十,隨後交由第一軍暫時收押。」
燕洵的聲音頭頂平靜的響起,全場無人說話,也無人反抗,將士們都聽從吩咐的動作了起來,靴子踩雪地上,出吱吱的聲響。
「大人,」賀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似乎跪了地上,語氣很平靜,聲音裡卻是掩飾不住的悲傷,他靜靜的說道:「屬下們給大人丟臉了,還請大人珍重自己。」
腳步聲越走越遠,人群漸漸散去了,風驟然大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喬的膝蓋跪的麻了,手腳已經僵硬的不會動了,她卻仍舊保持那個姿勢跪那裡,雪一點一點落她的身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
白色雪駝絨軍靴緩緩靠近,燕洵伸出手來,扶住她的肩,她卻頓時像是被火燙到了一樣跳起身來,腳步踉蹌,險些倒地上。
禁衛們背對著他們,站的遠遠的,燕洵一身黑色長裘,站她的面前,許久也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那個攙扶她的姿勢,手尷尬的伸著,遙遙的向著她。
「阿楚。」
燕洵輕聲喚她,可是她卻已經聽不見了,她踉踉蹌蹌的回過身,找到她的馬,然後翻身跳了上去。
這一天是那般冷,楚喬突然想起前幾天,那時候自己還可笑的覺得燕北比卞唐還暖和一點,可是現,她卻陡然現燕北竟是這樣冷,冷的讓人心脈巨寒,冷的讓人血液凝固,冷的讓人如墜冰淵。
這天晚上,楚喬病情加劇,還沒走出軍營,她就從馬上墜了下來,被送回府之後,別擔心,我不會死,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可是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半夜醒來的時候,荊紫蘇仍舊守她的身邊,見她醒了,一邊笑著一邊落下淚來,吃了藥,已是二。荊紫蘇告訴她,燕洵早就回來了,卻沒有進來,一直站她的門前,已經七個時辰了。
「外面還下著大雪呢。」荊紫蘇小聲的說,用眼梢偷偷的打量著楚喬。像她這樣的女人也許永遠無法理解,她看來,男人便是自己的整個天空,這個世界還有什麼事能比夫君的命令大呢?
楚喬躺那裡,很多事情她的腦海裡一一閃過,那些過往像是流水一般,跳動著冰冷的浪花,這八年的坎坷和艱辛之,一一匯成一條曲折的河流。她想她應該明白了,並無怨言和憤恨,餘下的,只是冰冷和失望。
真煌城裡,西北大地上,赤渡城頭,北朔戰場,西南鎮府使的軍官們用鮮血和年輕的生命書寫了他們的忠誠,年輕俊朗的風汀,沉穩持重的慕容,足智多謀的烏丹俞,堅忍不拔的陽,以屍體為滾石、以身體為盾牌的戰士,他們都不是聖人,他們也曾犯過錯誤,他們的父輩是曾經背叛過燕北,犯下滔天大罪,欠下纍纍血債,但是從真煌城起,從他們追隨自己旗幟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已經把生命和未來都交付自己的手上了,燕洵說得對,他們並不是效忠於他,他們效忠的,是她楚喬,而她,卻沒有能力庇護他們。
她肩負著這只孤軍的期望,她承諾他們要為他們洗清恥辱,她曾赤渡城頭大喊,她說只要他們奮勇作戰,將大夏拒之門外,他們就會成為燕北的英雄,他們的名字將被刻燕北的軍功譜上!於是,他們跟隨著她的腳步,保護著厭惡他們唾棄他們的燕北大地,不屈的抗擊了數十倍與他們的敵人。
然而如今,她的雕塑被列入燕北忠義堂,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而他們,卻死了自己愛的人的手上。
她做了什麼,她用那些年輕的生命,為自己換取了什麼?
心口好似被巨石壓住,喉頭腥甜,戰士們她的背後倒下,她卻連回頭看一眼他們眼睛的勇氣都沒有,離去的時候倉皇回,也只看到了一片污濁的鮮血。
「月兒?月兒?」荊紫蘇緊張的掰開她的手,手心處已經鮮血淋漓,指甲深入血肉,那般用力。
「紫蘇姐,你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低沉的嗓音屋子裡響起,沙啞的不成樣子,荊紫蘇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退了出去。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靜的能聽到燭台上的燈火,燭影悠長,窗子上卻看不到任何影子。
月上空,外面風雪漸大,她知道,那個人仍舊,如果她不出去,他一直都會。他一直是這樣固執的一個人,小的時候他跟著她學習刀法,那麼繁雜的功夫,他卻硬是一個月內學會了,通宵的練,手腳都被磨得起了水泡,卻從不停歇。直到現,她還總是能回想起當初的那個院子,他站柱子前,挪騰劈砍,眼神堅韌的像是一隻受傷的老虎。
他的心裡一直裝了太多沉重的東西,她曾經以為她全都瞭解,可是現,她卻漸漸迷惑了。
眼神漸漸冷寂了下來,卻有堅韌的光芒閃動著。她突然下了床,只穿了一件單衣,站原地,深深吸了兩口氣。然後,她突然跑到門口,一把拉開門就衝了出去,逕直撲進了那個堅硬的懷抱之。
感受到她體溫的那一刻,燕洵突然就愣住了,他沒想到她會出來,或者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不氣了,可是感覺到那雙纖細的手臂緊緊的抱著他的腰,他才頓時反應過來,隨即,他用力的回抱住她。
「阿楚!」他低聲的歎:「我傷你心了。」
楚喬伏他的懷裡,緊緊的抱著他,卻並沒有說話。燕洵低聲說道:「我並非是猜忌你,也並非是嫉恨西南鎮府使,他們如今不滿兩千人,編製嚴重不齊,取消番號是必然的。可惜他們太過桀驁不馴,竟然攻擊第一軍大營,我若是不作出處置,軍威難立。」
楚喬悲聲說道:「我明白,我全都懂,燕洵,是我讓你難做的。」
燕洵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沒關係,我只是怕你傷心,你肯出來見我,我就放心了。」
楚喬眼眶通紅,抿著嘴說道:「西南鎮府使屢次救我,對我有大恩,燕洵,我實不忍心。」
燕洵微微皺眉,終於無奈說道:「好,我就放了賀蕭他們,但是他們若是再有觸犯軍規,我不會再手下容情了。」
楚喬點了點頭:「燕洵,多謝你。」
夜黑風高,月亮彎彎的一線,出慘白的光,白雪茫茫,兩人月下相擁著,距離那麼近,可是感覺卻是那般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