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零落成泥1
「燕洵!」楚喬大叫一聲,目赤欲裂,揮刀就往前衝。士兵們這時才反應過來,頓時就將孩子團團包圍。楚喬畢竟身小力弱,個子又矮,怎能抵擋住這麼多人的圍攻,只是幾下的拚殺,手臂大腿多處受傷,身軀一軟,就被十多柄雪亮的戰刀架了脖子之上,不能動彈分毫。
「燕洵!」孩子悲鳴一聲,雙眼血紅,雙手被人反握身後,掙扎不得。
時間那般急促,卻又那般安靜,獵獵風聲如同催命的冤魂,浩大的廣場上肆虐奔騰著。真煌城內內外外,帝國的上位者們、貴族、元老、官員、將軍、士兵、還有那些圍觀外圍的普通姓,無不屏住呼吸,翹望著那個血泊之衣衫染血少年。彷彿過了那麼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少年趴地上,手指輕輕的一動,然後,狠狠的抓雪地上,握緊,爬起,眼神如倔強的孤狼,一點一點,踉蹌的爬起,身形微微一晃,然後拄著戰刀,一步一步再一次向著高台而去。
「幽乃真煌重地,燕世子如果不說明來意,即便貴為監斬官,也不能踏前分毫。本帥再問你一遍,燕世子可是來驗人犯的?」
上空旗旛飛揚,下面冷寂無聲,少年眼如寒冰,倔強的用手背狠狠的擦了一把嘴角,沉聲說道:「滾開!」
轟隆一聲,又是一擊驚雷悶響,燕洵的身體隨著雷聲,再一次滾落台下!
「燕洵!」孩子終於克制不住,瘋狂般厲聲高吼:「你這個傻子,你要送死嗎?你回來!你們放開我!」
天地間的一切聲音似乎都已經離他遠去,雙耳轟鳴聽不到半點聲響,眼睛紅腫,一張臉孔滿是被塵土岩石劃傷的傷口,鮮血淋淋的雙手如同剛從血池浸泡而出,胸口彷彿被千鈞巨石狠狠錘砸。好像有什麼人叫他,可是他卻已經聽不見了,他的腦海裡滿滿都是燕北的聲音,他似乎聽到了父親爽朗的大笑,聽到了大哥沒完沒了的嘮叨,聽到了三哥和二姐互相抽著鞭子追打,聽到小叔悠遠的尚慎長調,還有父親的那些部下,那些從小將他舉頭頂騎馬鬥牛的叔叔伯伯們的馬蹄聲。
可是他們漸漸的都走得遠了,漸漸的看不分明,天地一片漆黑,無數個冷硬的聲音腦海裡叫囂著,他們低聲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著:「燕洵,站起來,站起來,像個燕北的漢子一樣,站起來。」
天地昏黃,蒼天無道,所有的人瞬時間都瞪大了雙眼,他們望著那個血淋淋的少年,望著那個昔日裡的天朝貴胄,再一次從血泊裡爬起身子,一步,兩步,三步,血印印黑色的石階上,反射著積雪的光,竟是那般的刺眼。
鐵血的軍人漸漸皺起了眉,他望著那個踉蹌走上來的少年,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只是後的一刻,仍舊一腳將他踢下台去。
人群,突然有小聲的悲泣緩緩響起,聲音漸漸擴大,壓抑的哭聲大片的迴盪貧苦的姓之。這些身份低下,血統低賤的賤民們,望著高貴的帝國廣場,心底的悲慼終於再也忍耐不住。那,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貴族們的嘴唇緊抿著,一雙雙冷漠的眼睛也微微有些動容。
冷風吹來,少年的身體像是一團爛泥,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帝國第一元帥蒙闐,武藝精湛,力大如山,曾經一人西漠高原上獨力擊殺了二多人的荒外馬隊,被他打一拳還不死的已數異數。但是,沒有人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還支撐著他,讓他僅靠染血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向幽爬去。
後一次將燕洵踢落,將軍眉頭緊鎖,終於沉聲對著兩旁的侍衛說道:「不必再驗,將他拿下,行刑!」
「蒙闐將軍!」魏舒游眉頭一皺,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您這樣怕是不合規矩,盛金宮下達的命令要他驗屍,怎可敷衍了事?」
蒙闐眉頭一皺,轉過頭來,看向這個魏氏門閥的翹楚少年,手指著燕洵,緩緩說道:「你覺得他這個樣子,還能遵從聖令嗎?」
誰想過讓他遵從聖令,盛金宮此意,不過是為了找一個合理的理由殺了他罷了。尚慎民亂,帝國和長老會一起將罪責推給了燕北鎮西王,鎮西王一家滿門屠戮,卻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個血脈。燕洵身帝都多年,抽身事外,無法牽連其,燕北之地歷代世襲,燕世城不了,燕洵繼位理所應當,可是帝國怎能冒這個險放這個狼崽子西去?於是,就設下這個局,燕洵若是不尊皇命,就是藐視盛金宮,為臣不忠,若是乖乖聽話,就是懦弱無能,大逆不道,為子不孝。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必殺的死局。帝國此舉,不過是為了給天下姓、給各地藩王們一個交代,以堵悠悠之口。滿朝武,誰人不知?
可是這樣的理由,卻不能拿出來光天化日之下當做勸阻的理由,魏舒游氣的咬牙切齒,恨恨的看向燕洵,寒聲說道:「蒙將軍這樣做,不怕聖上和長老會齊齊怪罪嗎?」
「怪罪與否,本帥一力承擔,不勞你來操心。」
蒙闐轉過身來,看了眼被眾人狠狠壓制下面的孩子,無聲的歎了口氣,然後就轉過身去,將欲行刑。
然而就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黃奇正身為監斬副官,緩緩走上前來,半瞇著眼睛慢條斯理的說道:「蒙將軍,來此之前穆賀大人曾叮囑過,如是事情有變,就將這個給將軍您看。」
蒙闐接過書,只看了一眼,面色登時大變,將軍站台上,許久,終於轉過頭來,沉重的望向燕洵,緩緩說道:「燕世子,請你別再固執,是與不是,你只需點一點頭。他們都是你的父兄親人,只有你有資格來辨認。」
燕洵的身體被人壓地上,整個人再也看不出是那個昔日裡英姿颯爽的燕北世子,好似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冤魂,充滿了嗜血的仇恨和殺氣。
蒙闐看著少年倔強的眼睛,終於無奈的歎了口氣,沉聲說道:「既然燕世子抗旨不尊,就別怪本官秉公辦理了,來人,將他拖上來!」
「慢著!」
長風倒捲,黑雲翻騰,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所有人齊齊轉頭望去,只聽清脆的馬蹄聲陡然從紫金門的方向傳出,白衣雪貂、墨如水的女子策馬而來,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我來驗!」
「母親?」
血泊的少年陡然回過頭去,望向那個高居馬背上的女子,北風捲過大地,漫天大雪瞬時降下,飄飄灑灑,白棉扯絮。女子白衣勝雪,水袖如雲,滿頭墨披散身後,好似質地絕佳的懷宋墨緞,雖然已是年近四十,但是那張有若白蓮般的素顏卻是那般年輕,眼眸溫柔如雪山之巔的清泉,就連眼角的絲絲魚尾紋也顯得溫柔寧靜。
女子翻身下馬,動作輕柔,走到燕洵身邊,兩側的侍衛們彷彿愣住了,竟無一人上前阻攔。女子將燕洵的頭抱起,用潔白的衣袖輕輕的擦拭少年染血的面孔,淡如雲霧的扯開一個溫暖的微笑:「洵兒。」
燕洵的眼淚瞬間滑落,這個之前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少年瞬時間嚎啕大哭,他緊緊的抓著女子的衣袖,大聲問道:「母親,為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洵兒,」女子溫柔的擦去他眼角的血塊,輕聲問道:「你相信你父親嗎?」
燕洵哽咽的點頭:「我相信。」
「那就不要問為什麼,」女人抱著孩子,眼睛寧靜的觀斬台上那些貴族的身上一一掠過,輕聲的說:「這個世界,不是一切事情都可以說清楚原因的,就像虎吃狼、狼吃了兔子、兔子去吃草一樣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母親!」燕洵陡然轉過頭去,冷眼望著那些衣衫華貴的貴族們,一字一頓的寒聲說道:「是他們嗎?是他們害了燕北嗎?」
少年的眼神凌厲如同冰雪,剎那間刺透了狂飛的雪霧,那一瞬間,所有的帝國權貴們幾乎同時打了一個寒戰,他們看著那個面容秀美空靈如蘭的女子,只見她清淡的笑笑,拭去孩子眼角的淚水:「洵兒,不要哭,燕家的孩子,是流血不流淚的。」
「蒙將軍,我來驗屍,上面的那些,是我的丈夫,我的兒子,我的女兒,我的親人,相信這天地間,再也沒有一個人比我加有資格來做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