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樹煙綠的樹下,一身素淡的旗袍,兩把頭上的髮飾簡單得近乎樸素,甚至於臉上都找不到胭脂水粉過多的痕跡,她就那樣清清淡淡如一縷輕煙般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這位爺,能麻煩您幫我把小鳥放回窩裡嗎?」她這樣對我說,言笑晏晏的樣子隨性中透著幾分可愛。
看她的裝束便知她是哪府的內眷,看模樣還有些面善,但我卻一時想不起究竟在哪裡有見過她。
我讓侍衛幫她將小鳥放回樹上,然後離開。
卻沒想到在跟四哥告辭的時候會看到她迎面走來——原來她是四哥的女人。
而十弟的話也喚醒了我的記憶,她是那個耿格格!
當初那六個秀女烏龍去四的事件讓人印象深刻,而她也因那件事而被指給了四哥。
隔天,九弟從四哥莊子那邊回來後,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八哥,我算知道上次四哥進獻給皇阿瑪的屏風出自誰手了。」
「誰?」
「耿格格啊。」
我訝然,「她?」
「是呀,很驚訝吧,我剛看到她的畫時也很驚訝。」
「你今兒碰到她了?」
「嗯,我路過四哥的莊子外面遇到她跟自己的丫頭玩鬧,差點摔跟頭,順手搭了一把,然後就看到了她手邊的畫冊。」
原來是這樣啊,原該如此的,那樣氣質的一個女子合該是讀過書的。
沒多久我就親眼看到了她作畫,到四哥家小酌,沒料到會遇到在花園假山旁筆走龍蛇的她。
我們一行人誰都沒有出聲,因為她畫的實在太過專注,那樣的神情那樣的目光讓人不忍打擾屬於她的那一方天地。
那畫不是大家熟悉的畫法,反而像極了西方畫師的筆觸,但很立體,彷彿畫上的人隨時可走出來一般。
等到四哥讓她當眾作畫時,她便改了畫法,筆墨揮灑之間立時便將園中景色入了畫,進了心。
四哥言辭之間對她頗有回護,我們心照不宣,這樣的女子換了我們也是要放在心上的。
只是沒有料到她會做出那樣膽大妄為的事情來——跑了!
我們都想這樣的行為被抓回來之後,她的下場一定很慘。
但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皇阿瑪會插手,會回護,甚至欽點了她隨駕塞上。
途中她失足落車,但卻反應敏捷迅速,看得出是有幾分身手的。
她言談隨性且大膽,調侃起十四弟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詼諧的言談讓人不禁會心而笑。
到了塞上的她顯得很快樂,喜歡四處走動,她的臉上永遠會帶著那樣一種明媚而又讓人羨慕的笑,對她身邊的丫頭親暱得像是姐妹一般。
讓人沒料到的是,我跟她會避雨到同一個蒙古包。而她為了避嫌,竟然要冒雨回營地。
既然要回那便一起好了,她一個女人都能冒雨回去,爺身為男人也不能落了下風。
可惜,我高看了自己的身體,第二天,她活蹦亂跳我卻臥床不起,她還登門慰問表達了關切之意。
因為我的病,皇阿瑪讓她暫時禁足不許離開營地,可即使這樣,她仍然很自得其樂,整天領著那個叫春喜的丫頭和兩個侍衛總是折騰著。
月下吹笛,本是抒遣情懷,卻與回帳的她不期相遇,而她對樂理顯然並不白擅精,聽得出生疏許久,但等她慢慢熟悉之後,輕快的調子便飄散在了夜空中,讓人的心情也不禁隨之開懷。
接下來的日子她隨侍在皇阿瑪的身邊,時不時地就惹得皇阿瑪開懷大笑,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大多的樂子。
那一年的五台山之行,皇阿瑪遇險,而我也負傷。
當她扶著我在山林間疾步而走時,我突然很想讓那一刻永遠停滯不前。
如此與眾不同又蘭心惠質的女子,卻是四哥的女人,我嫉妒四哥,嫉妒得發狂。他一直都比我強,比我幸運,就連身邊的人他也得天之眷。
她看似嬌弱,實則柔中帶剛。
面對凶狠的刺客,她當斷則斷,殺人的恐懼她深藏在心卻又很好地自我消除隱憂。
她與寺中的方丈有過幾次語意不明的對話,似乎只有他們兩個彼此心知肚明,而她對於老方丈似頗有不滿,卻又莫可奈何。
她好像特別喜歡調侃十四,那嬉皮的話隨口就說出來,把十四整的愣是一點脾氣也沒了。
後來,我發現,她跟老九更是百無禁忌。
及至老九的福晉生辰,我看到她送老九那一柄折扇才頓悟,也許是因為她是懂老九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看似多情風流的九弟內心其實就像那畫中的身影孤寂清冷。
她對老九的調侃頗富新意——「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讓所有人為之失笑。
老九與她之間很有幾分損友的味道,如果她是男兒身,只怕真的會與九弟結成莫逆之交,可惜她不是。
這也許正是九弟的扼腕之處吧。
皇阿瑪偏寵她,偏寵得光明正大,而她卻顯得有些避之惟恐不及。
她從四哥身邊逃了兩次,這我們心裡都是清楚的,只是誰也沒想到,這第三次會是皇阿瑪指使領導的。
是的,她跟皇阿瑪離京了,只有他們兩個。
這讓我們所有人大吃一驚,各自心中揣測無數。
在那麼個敏感的時候皇阿瑪離京,誰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要做什麼,誰也不清楚他老人家在想什麼。皇阿瑪的英明睿智是我們難以企及的,卻也是讓我們惶惶不安的原因。
他老人家不帶侍衛隨從,卻獨獨帶了她,一個輕易就與百姓打成一片,在外生存技能很好的人。她在皇阿瑪的心中份量很重,重到我們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四哥的女人,卻始終與四哥保持著距離,彷彿不願意更接近四哥,反倒與九弟、十四弟看著更親近。
可是,我卻知道那只是因為我們這些人都不是她的爺,距離遠了近了並沒什麼大不了的,四哥的信任讓她有恃無恐。而正因為四哥是她的爺,她因而不願太近,卻也深知不能太遠,她是何等聰明的一個女人啊!
九弟說她跟民間的登徒弟很有緣,這個說法其實很貼切。她似乎總是無意中就會招惹到那些登徒弟,不是她自己就是她身邊的丫頭,總之那真是個讓人打心裡想笑的特質。
青樓妓館不是女人能去的地方,可她去的光明正大且百無禁忌,還搏了一個風流的名頭。最後,還讓老十六背了一個大黑鍋。
於是,十六匆匆追了過去。
可惜,要抓住滑得像泥鰍一樣的她不是那麼容易的,十六弟到底還是讓她給甩了。
她在外生活得很好,超乎想像的好。
回來後,皇阿瑪說讓人教她射獵,她申明除了九弟誰都可以,結果偏偏是九弟教她。
然後,兩個人教、學之間便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而九弟其實樂在其中。
圖蒙海是皇阿瑪指給她的貼身侍衛,本來嚴肅老成的人隨著在她身邊越來越久,越來越有被同化的趨勢。有他在她的身邊,她折騰起來就更加的無所顧忌。
她說自己不會跳舞,可是皇阿瑪顯然早有準備,所以她最後還是跳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跳的很雜,也足以證明她的見識過人。
可是,她突然就病倒了,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已經回京的四哥讓人傳來消息,扎針。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毫無徵兆的倒下,而扎針果然是有用的,只是她醒來之後的說辭讓正好趕上的九弟和十四弟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似乎永遠都是那麼輕易就將快樂帶給了身邊的人,四哥的身邊有她是何等幸運的事啊。
竟然燒窯!
九弟跟十四向她討了禮,而她竟然親自動手燒窯給他們做禮物。
她身上究竟還有多少驚奇讓人發現?
康熙五十三年,我沒料到會有那樣一場風波迎接我。
在那樣一個龍顏震怒,冰天雪地的時候,她有些單薄的身影慢慢走近,然後去敲那一扇不知道後面是什麼的大門。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一句話,只有一句話。
她用一句話敲開了皇阿瑪的金口,她何其聰慧!
而她那句戲謔之言也頗有趣味,「都說美麗動人,為了美麗,凍一下人也是應該的」,這樣一個女子怎麼能不讓人喜愛呢?
不怪乎皇阿瑪偏寵她,她值得!
十四弟遠征青海的時候,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了監軍。
在邊塞之地,她更有驚無險地被天地會那幫反賊擄走了。
只是,恐怕就連那幫反賊的頭領洪總舵主也未料到這是他人生最大的變數與不幸,後來他成了她最強有力的幫兇,老九就是被他救出來的。
皇位之爭自古便只有慘烈,而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登上皇位的四哥最終卻放過了我,這實在大出意料之外。更讓我意外的的是,我成了她宮裡的一個無名侍衛,離她那麼近那麼近。
我已經一無所有,可如果能這樣生活在她的身邊拿所有的一切來換又有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