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悔約(下)
事實上,報復太子和漢王,也是我盜走那些信的原因之一。
可是,報復太子和漢王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要把紇干承基送入地獄嗎?
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才最重要?
紇干承基說:「你並沒有虧欠我。你虧欠最多的人,是你自己。」
紇干承基說:「容書兒,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紇干承基說:「你知道,你知道自己想救人,想報仇。可救人之後呢?報仇之後呢?」
我心裡突然疼痛得近乎禁攣,劇烈地抽搐著。
漢王的血,真的就能洗去我的恥辱麼?
漢王的失敗,還能還我幸福麼?
我只想像戀花一樣簡單而幸福地生活著哦,承基!
何必再為了無謂的仇恨,再傷害更多的人?
我居然一直看不穿,看不穿!
「幫我備馬車,快,快一點!」我突然迸出淚來,大叫著。
齊王已反,李世績等已經出發,此時正是李世民最咆哮大怒的時候。如果是我,一定在這時候再將密信呈上去!
紇干承基!我不想他死!絕對不想!
漢王得意,太子得意,吟容得意,就讓他們得意去吧。
容錦城有些驚慌地跳起來,高問道:「什麼事?」
我噙著淚,衝著容錦城叫道:「我只想救人,不想害人哪!」有些恨容錦城對我的縱容,他雖知我正兵行險著,卻從沒有過問我所做的每件事的細節,因為他相信我,他相信他的女兒,聰明而有分寸,會處理好自己的事。可卻不知道他的女兒,還是太衝動了。
我一路催著車伕往蘇勖府中趕。我必須找到蘇勖,設法把那些信要回來。
太子魏王要爭,讓他們爭去,我不要紇干承基瀕臨絕境,就像不要東方清遙死一樣。
「蘇勖!那些信呢?」我一到蘇府,便跳下馬車,直衝向蘇勖。
「信?什麼信?」蘇勖見我一臉的倉皇失措,也不由驚住,慌張中居然悟不出我在說什麼。
我咬咬牙,問道:「我給你的那些密信,現在在哪裡?」
蘇勖怔了怔,道:「我早給魏王殿下了。」
我擠了一個黯淡的笑容,輕輕問道:「我,可以向你要回來麼?東方清遙既然很快就能得救,我不想再牽涉無辜。」
蘇勖眸裡星光頓時散去,有些凌厲地看我,淡然道:「什麼是無辜?難道那些不是事實?紇干承基不是和齊王有來往麼?紇干承基不是太子的心腹臂助麼?把此事告知皇上,於公於私,為國為民,都是件好事。」
好個於公於私!好個為國為民!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要救人,我要報仇可以用的借口。魏王扳倒太子可以用的借口。
我努力撐起自己的身子,冷靜問道:「如果我一定要要回那些信呢?」
蘇勖拂袖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信,對我們很重要。」
「對太子很重要,對魏王很重要,但對你,只是些廢紙!」我打斷蘇勖的話頭,臉上滾燙,一定是因為太過激動而掙得滿臉通紅了。
「魏王殿下會是我未來的主上!」蘇勖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吼道。
我冷笑,同樣低吼回去:「注定失敗的主上!」
蘇勖瞳孔驀地收縮。
我冷冷盯著他曾經清雅迷人,如今卻和我一樣慘白的面孔,字字如針刺出:「你早知道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樣了。一個瘋子,不可能會排八字!更不可能會預知齊王謀反,甚至預知一個大臣的未來謚號封贈!」
「那麼,會是誰?」蘇勖雙眼近乎赤紅,緊緊盯著我。
我盡力笑道:「你把密信拿來,我就告訴你!」
蘇勖遲疑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來不及了。這會子,魏王殿下應該已經拿了那些信入宮了!只怕這時候,皇上已經看到那些信,正派人收捕紇干承基呢。」
我似全身筋骨在一瞬給抽去,無力地撲倒在錦衾之中,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用手掩住了眼睛。
夕陽西下,漫天的晚霞流金幻紫,將窗紙映著通紅如血光,並不眩目,卻是傷心般的淡淡光華。
從蘇府出來,我坐回馬車之上,放下車簾,讓自己沉浸那車廂中的那片黑暗之中,茫然地瞪著前方的黑暗,只看見紇干承基那落寞孤淒的背影在眼前飄忽。
我為什麼就可以那麼狠心地待他?
他只是一個年輕倔強的劍客而已,冷淡,卻不冷血,狷狂,卻不失性情,驕傲,卻自有柔情。
如果有一天,他不是一個為人所用的劍客,而我也只是個沒有心計的尋常女人,兩人並頭坐在院子裡,我縫著孩子的衣衫,他剝著秋天的菱角,看著我們的孩子,在金黃的稻穀前奔跑,偶爾相視而笑時,兩人的眼眸,都純淨得如同碧藍天空,那幅景象,不亦是許多人翹首企盼的幸福?
轎子四周的簾幕,都低低垂著,我獨自一人,坐在轎中靜靜想著,忽覺臉上冰涼一片,拂拭時,全是斑斑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