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昔情(下)
「清遙?」我輕輕呼喚,聲音也如在夢中般的不真實。
當年,那溫暖的臥室裡,是誰,這樣在我耳邊呢喃:「書兒,答應我哦,我們永遠在一起,在遠離朝廷是非的地方,活到老,活到死。」
我們溫柔地親吻,那聲音說:「從今之後,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幸福著,快樂著。」
燭影搖紅時,那床邊並頭而倚的兩個人,如同永生於天際的兩棵樹,並著頭,等日出,看日落。
我瞪著牆角,眼睛越睜越大,呼吸越來越艱難,心頭似有鋼刀閃過。
牆角的物什終於動了。
卻是不敢相信般的巨大喘息。
那是我的清遙的喘息!
無數次在耳邊廝磨相守,無數次如夢低訴,無數次溫柔輕笑,醉裡夢裡,多少次的相逢!
我認得,我認得,我認得啊!
「清遙!清遙!清遙!」我失聲大叫,和身撲了上去。
「我在做夢,是嗎?我在做夢,是嗎?」很有力的手腕緊緊擁住我,但觸手處,骨瘦如柴!
「書兒,我又夢到你了,真好!」男子在我耳邊說道,溫熱帶著些異味的口氣噴到我的脖頸上,我只覺肝腸節節寸斷,痛徹肺腑,軟軟倒在那個懷抱裡,如啞巴般嘶嚎著,卻發不出聲響。
「清遙,不是夢哦,不是夢!」我竭盡全力喊著,卻只是壓抑在喉嚨下,感覺到聲帶的顫抖,卻聽不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只有大口大口的喘息,和胸前乃至全身的深深起伏,傳遞著我的傷慟。
東方清遙含糊「唔」了一聲,用他枯瘦蒼白的手用力揉搓著我的肩,我的背,我的骨骼,頭也深深埋到我的烏髮中,貪婪地呼吸著。
終於他身體頓了頓,然後顫了一顫,遲疑似的低道:「不是夢麼?書兒?我不是做夢,莫不是我已經死了?也好啊,我早想著,如果死了,也許就能和你一塊兒了。書兒,我們終於又能在一起了麼?」
我們會在一起,到老,到死……
當初的誓言,風一樣刮過,凌遲著我的心,我忘記了麼?我忘記了麼?
我以為我能忘記,可我怎能忘記!
那並頭看著燭影搖紅的一雙人兒,多少次浮動在暗夜的夢中?在那寂寂長夜裡,曾多少次溫暖和慰藉我飄搖的心!
我埋首在東方清遙的懷裡,終於哭出了聲音,「東方清遙!我是書兒,我沒有死!」
東方清遙似被一盆清水傾過,渾身肌膚瞬間冰冷,然後將我從懷中扶起,小心地看我。
我亦抬頭看他,淚眼朦朧,泣不成聲。
東方清遙黯淡的眸子,慢慢晶亮,泛出秋水瀲灩的光澤,卻更映出那消瘦的面龐,蒼白如雪,連唇邊也看不出一絲紅潤來。
他原本挺拔的身軀,衰弱得已撫不出一塊結實的肌肉來,連血脈的跳動都緩慢許多一般。他的懷裡,充斥了**和血腥的異味,夾雜著很久無法洗澡的酸臭。他一定受過大刑,又在這不見天日的大牢裡呆了三個月,到底經歷了多少痛苦?
「你沒有死嗎?我的書兒?」聲音好生縹緲無力。
我哽咽著撫上東方清遙的臉:「清遙,是我不好,我給人救出去了,可我,我已經不是那個清白的書兒了,所以我灰心,我不想再在長安呆著,跟著李絡絡去了吐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會那麼傻啊?那些政事,你以前是從不參與的!」
「書兒!」東方清遙恍惚如夢般亦將手撫上我的臉,不可置信地溫柔摩娑著,蒼白的面容,又泛出了那溫潤如玉的安靜,和說不出的悲傷。
兩滴冰冷的淚水,從他迷離的眼中滴落,我抬手慢慢為他拭去,盡力向他展開一個最璀璨的微笑,展示我的健康和美好。
東方清遙從他的臉上抓住我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指尖已經有了溫度,而我的手,卻是掩不住的冰涼。
「是真的?原來是真的?那麼,你是傻子,你真是傻子,我也是,我也是啊!」東方清遙一把又把我拖入懷中,緊緊擁了片刻,忽然又將我推開,苦笑道:「書兒,你,離我遠一些。我身上髒得很。」
我拭著淚,微笑道:「我當初是個傻子,更髒,你有嫌棄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