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桃夭(下)
桃夭的房間居然沒有尋常風塵女子令人發膩的胭脂香,羅帳被衾雖是軟好,卻不浮華,一色以淡粉為主,很是清爽。只妝台略顯凌亂,有幾樣廉價首飾散落鏡前,看來是主人新換下未及收拾的。
桃夭忙匆匆將首飾全都掃入屜中,笑道:「我這屋子,素來亂慣了,媽媽不知訓了我多少次,說我不會收拾呢。」
我的頭髮剛放下頭巾來,尚未梳頭。白瑪早備好了我的衣物首飾,先讓我換了女裝,淡紫的綾羅短襦、深紫的荷葉長裙上,披一襲深紫鑲風毛開衫,束了淡紫的闊邊繡百蝶衣帶,襯著我比當初更柔細幾分的纖腰,更是裊娜嬌弱。
白瑪將銅鏡正了一正,正要幫我梳頭,桃夭笑道:「我來替小姐梳頭!」
那笑顏明媚得似初綻的桃花,嬌美可愛。我不禁微笑道:「好,幫梳個反綰髻吧。」
桃夭一邊幫我梳頭,一邊笑道:「小姐果然是仙女一流的人物呢。不怪紇乾哥哥總記掛著你。」
我輕輕歎息道:「我和他麼,也快兩年沒見了吧,以為他早忘了我了。難道常和你提我?」
桃夭笑道:「不用他提,我也知道。人只道他貪上我美色,所以總在此處留連。但我卻知道紇乾哥哥不是這樣人。他來見我,只是和我喝喝酒,說說話,聽我彈彈琵琶,看我跳跳舞,便走了。只有醉了時才在我這裡睡下,卻從不動我,說我是他的小妹妹呢!」
她把一綹頭髮慢慢挽上我的頭頂,圈成好看的圓形簪好,微笑道:「他有一次醉了,就告訴我,說我像他的故人。我問他,是不是哥哥的心上人?他只笑笑,不肯說話。」
桃夭彎下她笑嘻嘻的臉,道:「你是不是我紇乾哥哥的心上人呢?」
她的問題居然這麼直白的問出來,絲毫沒有顧忌。這一刻,這個紅妓的眼眸居然純淨無塵,嬌俏小臉寫滿了懇切天真。
這個少女,其實真的還是個孩子呢。
我歎口氣,拍了拍她的小臉,問道:「你入這一行幾年了?」
桃夭眸子裡的清亮倏地退去,慢慢紅了臉,道:「我從小就在這裡了,原本是服侍姑娘們梳頭更衣的。兩年多前我們這裡最有名的泣紅姑娘給人贖走了,媽媽才把我扶了上來,教我習樂跳舞,陪酒接客。」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啊!紇乾哥哥總說我小,其實我已經不小了。」
十五歲,兩年前才十三歲,就開始接客?我憐惜地看著這無憂的少女:「你這輩子,就在這裡呆著了麼?」
桃夭垂下了頭,一面弄著梳子,一面道:「能怎麼著呢?我早早就接過客,不是乾淨身子,最是叫人瞧不起,能給人贖出去好好過日子,便是辛苦些,也是心滿意足了。紇乾哥哥是有心的,很想幫我,可他素來手散,攢不住錢。得等他趁太子高興時,跟太子借一筆錢出來,才好贖我。只不知他幾時能將贖我的銀子籌出來呢。以前的泣紅姑娘卻是清倌人,人們才瞧得起她,今天都做了漢王爺的側妃了。」
泣紅,這是多久之前的名字了?我將玳瑁流蘇嵌寶金步搖深深穿過髮際,道:「泣紅,大約已成了風塵女子中的榜樣了。不知道她自己還記不記得自己青樓裡的那段過去?」
桃夭見我語氣有些冰冷,猶豫道:「小姐不喜歡泣紅姑娘?」
我回望簷頭積雪,無限蕭索地自問道:「我不喜歡她?呵,這個女子,用得著誰去喜歡?」
她和我,都不必誰來喜歡了,愛已很奢侈。於她,已是遙遠的一場夢;於我,也已如夢一樣遙遠。
「你若真想離了這裡時,我叫人來贖了你,也很方便。只是你以後便得跟了我,就沒現在這般自在快樂了。」我將白瑪從外面剪來的一枝紅梅簪在鬢角,又將蒼白的唇點成和梅花一樣的寶石紅,整個人頓時生動嫵媚起來。
桃夭的眼睛裡都似打滿了驚歎號,灼著異樣的明亮光彩,道:「小姐說真的麼?」
她忽然爬到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道:「那桃夭情願一生一世服侍著小姐!」
我悲涼地笑道:「好哦,那你就一直伴著我吧。我也很怕一個人孤寂寂地老去呢。」
桃夭疑惑道:「你以後不跟紇乾哥哥一起麼?他怎會讓你一個人孤寂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