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落梅風(上)
剪碧眸子裡閃過藍色閃電般的光彩,突然又跪下,抹乾眼淚道:「如果公子能給救出來,那剪碧便是這時候便死了,也無甚遺憾了!小姐,你救他,一定救他!」
我慢慢垂下眼瞼,又是一陣酸澀泛上心頭,道:「剪碧,你喜歡東方清遙?」
剪碧一窒,瞬間僵直的臉上閃過一陣慌亂的笑容,道:「剪碧原是個下賤之人,哪配喜歡公子?只是公子既然納了我,他便是我的夫,我的天,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動搖到我的天哪!」
我吞下滿心滿口的苦水,展顏笑道:「我知道了。」
剪碧卻是神思不屬,有些惘然地喘了口氣兒,忽然又道:「小姐你別誤會。剪碧只是一廂情願而已,公子其實並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二小姐。公子的心裡,一直只念著小姐。娶二小姐,也只為她是你姐姐來著;他納我,則是我……我勾引了他。他常常不理夫人,只在你以前的屋子裡徘徊,許多時候會喝酒,然後就睡在那裡。有一次我實在不忍見他痛苦的樣子,上前安慰他,他卻把我當成了你……」
「你別說了!」我忽然高聲喝道,握緊在手中的四蝶長銀釵被我狠狠擲到銅鏡裡我自己那張冰冷的臉上。四隻招展的蝶頓時破碎開來,剩了單獨的翼四散掉落,這片片折斷的翅膀,像煞了我不成片斷的夢,和絲絲縷縷的傷,——狠插在心間。
剪碧驚呆了,連哽咽聲都不敢發出。
白瑪也從不曾見我這個與世無尤的人生過氣,一時也怔怔看著我,連勸都不敢勸。
我解下外衣,慢慢道:「我累了,你們也早點睡吧。」
剪碧回過神來,忙來幫我解衣;白瑪鋪好床,將我扶了上去,才去吹熄了那銅盤裡的蠟燭。
我躺下了,冰涼的淚水,才在黑暗裡徐徐淌落,慢慢洇濕繡花的軟枕。
外面有寒風凜冽,呼號不已,打得窗紙撲撲作響。那枝頭無數繁花,經了這般冰寒北風,一定花殘粉謝,零落大半了。到清晨起來,地間必是鋪了一層雲錦了。
容家的被衾鋪蓋,自是最好不過的,輕軟暖和,但這一夜我卻睡得很不踏實,直到下半夜時,還聽得剪碧在對面床上輾轉反側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傷口疼,還是因為心裡有事。直到風歇了,眼見霜空破曉,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等醒來時,白瑪已經穿戴整齊,回頭看剪碧睡得正香,遂也不去擾她,悄悄到外屋去梳了妝,那廂已有人侯著,請我去前廳用早餐了。白瑪幫我披了件深藍的斗篷,戴上風帽,才陪了我前去。
冰冷的凍土之上,果然已是錦繡一片,那冷香瓣瓣,零落塵埃,依舊綻著入骨的沁香,令人神智清明之際,不由對那落梅生出幾分憐意。石板的路上,亦是飄拂著朵朵清瓣,半透明如同七彩水晶一般,令人不忍踩踏下去。
但一陣腳步聲,卻毫不猶疑地從另一個方向快步而來,踐踏著落花,很快走到了我的面前。
「三妹,早啊!」容畫兒摘了一朵嫩蕾,將那紅寶石一樣的顏色,湊到鼻邊聞了一聞,笑道:「好香!可惜一夜風過,最招人眼的花兒全給吹落了!」
我微笑道:「吹落又如何?這落梅不也是別有一番動人心魄的韻致麼?何況便是零落成泥了,也不掩這滿園的清香呀。」
三夫人已經神色如常,絲毫不見昨日的羞惱之色。她安安穩穩地踱著步,笑道:「三小姐的眼光倒也別緻。這殘花敗落,居然也能與枝頭開得正盛的花苞相比,真是奇了。」
她語句中的譏諷羞辱之意,傻子也聽得出來。我雖則恨怒,卻也不肯由她去,冷冷笑道:「我還打算包上幾包殘花,晾乾了,做起花囊來,讓它骨子裡的香透個百八十年呢。枝上的花兒正茂又如何?沒個知心的人欣賞,再漂亮也是白搭。」
容畫兒臉有些發白,道:「你又怎知沒人欣賞?我和東方哥哥卿卿我我,可好著呢!」
我笑道:「所以你眼看他快要死了,還將臉頰嘴唇描畫得花枝招展,打算相隨於地下,讓他在黃泉路上好好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