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病纏綿(下)
紇干承基眼中閃過星星點點的希望和悲傷,恍恍惚惚,叫人看不到他的內心。然後他道:「那麼,你想去哪裡?」
我吐著氣,竭力綻開一個微笑,但面部的僵硬,依然讓我的笑容異常苦澀。我抬起頭,抬起微笑的淚眼,向著劍客急切的目光,慢慢道:「我起去文成公主那裡,我要跟她入吐蕃。」
紇干承基如給鞭子抽了一般,身子搐動了一下,迅速垂下眼瞼,不讓我見到他目光裡的失望,然後捻著他的劍柄,道:「為什麼,要去吐蕃?那裡很遠。據說氣侯也不好,時冷時熱的。」
我竭力忍住眼淚,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狼狽,微笑道:「我想到遠些的地方去,換一換心情。」
紇干承基道:「那裡麼?也太遠了。你的老家不是洛陽嗎?那裡離長安也挺遠的,環境也好,可以好好靜養。」
我搖了搖頭。洛陽?那裡給我的感覺,還不如長安。除了容錦城,只怕容家上下,還沒有把我當成人的。何況,在哪裡都一樣,確定連清遙也只是我曾經的幸福的夢後,大唐的每一寸土地,給我的感覺,都是離家好遠,好遠,遠得讓我感覺不到熟悉的氣息,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一堵陌生的牆,狠狠堵在我面前,出不去,進不得。
紇干承基仍在絞著腦汁般想著:「那麼,我送你我的家鄉去休養一段時間,那裡很僻靜,民風淳樸好客,你去了,一定把你當仙女般看待著。」
仙女?一個被畜生糟蹋過的仙女?我突然間就激動起來,把枕頭狠狠砸到紇干承基身上,叫道:「我不去,除了吐蕃,我哪裡也不去!我只想去那裡!」
紇干承基沒躲,由著枕頭砸著了他,方才站起來,看著我,又是心痛,又是茫然,端正的面龐上,似要露出些委屈之色,卻又不敢,只別過臉,望了望窗外,自嘲般笑道:「哦,好,你說什麼都好。容書兒,你既要去李絡絡那裡,我自然會送你去。不過,你先把身子養養好吧。」
「不,」我疲憊地搖頭,道:「我現在就想見到絡絡。」我閉上眼睛,慢慢靠在冷硬的床沿,淚水,又不爭氣地滑落面頰。
紇干承基把枕頭揀起,塞到我的身後,輕輕拭我的淚。
他握慣了劍的手指好生粗糙,但觸著我肌膚時,他極是小心,生怕力道大了,就會把我的肌膚劃破一般。他的眸光也好生純淨,純淨得如無雲的晴天,蔚藍一片,卻深沉如水。水中晃動的,分明有種說不出的情愫。
撫過我的臉頰,穿過我的頭髮,紇干承基將他的手攬過我的脖子,慢慢把我攬在懷裡。
雖然夏日未曾結束,可我的身體,這幾日總是冰涼的。當被那團溫暖的充滿生命氣息的懷抱圍繞時,暖意,終於又絲絲縷縷漫到體內。我在那團溫暖無聲地哭泣,然後是低聲的抽泣,最後是放聲大哭。
哭到盡情時,紇干承基的胸口溫熱潮濕一片,起伏得好生厲害。那個曾經的鐵打的少年,居然哽咽著說:「容書兒……容書兒,你別哭了。我給你哭得……心都碎了!」
我不知道紇干承基在太子府裡究竟處於怎樣的地位。但顯然他也是太子的心腹之一。為救我,他幾乎連著數日夜守在我身邊;我醒來後,他也只在我睡著的時候才會離開;看來行動是相當自由的,並不隨時在太子面前聽侯差遣。——也許,是因為不放心我的緣故,才這般玩忽職守吧。
我在他的陪伴下度過了一生以來最難熬也最痛苦的半個月。他全然不見了當日的傲慢和野蠻,除了偶然的安慰式的擁抱,他也半點不曾非禮於我,居然頗有君子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