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眼前的篝火燃點著紅色的火焰,辟啪跳躍著,我一隻手撐在膝蓋上抵著下巴,一隻手抓著烤鴨腿狠狠的咬著,眼睛卻瞬也不瞬的望著潯。
結實的手臂一伸,他手中的木棍挑著火焰的底部,再添上幾根木頭,一切動作,都那麼熟練,再普通的舉止,只要是他都那麼瀟灑。
「你是在咬我嗎?」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就知道我的動作,這種感覺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親暱。
「想!」我側著腦袋,邊嚼邊說。
現在的我們,可以御風飛行,也有足夠的銀兩找大客棧,睡好房間,可是我們不約而同的選擇在山間點燃篝火,這是習慣,從小養成的習慣。
很多時候,當我們不曾擁有時,我們嚮往追求,而當我們擁有了,更懷念曾經的純真,所以在盡可能的行為中卻回味以往的歲月,一如我現在大嚼著的烤鴨腿。
手一伸,遞到我的眼前,「咬吧,咬了就不餓了。」
我咀嚼的動作不由的停了下來,木然的看著他,鼻頭一酸。
記得老頭剛離開的時候,我們什麼也不懂,多少個飢餓的夜晚,我被那種掏空的灼燒感弄醒,捂著肚子想哭,然後抱著潯,不停的嚷餓,他就這麼把手伸到我面前,讓我咬著,餓的狠了,我就拚命的咬他,終究還是捨不得咬重了,只是那段歲月中,潯總是嚷著,不會讓我受餓,不會讓我受苦了,而事實,之後的日子,他真的做到了。
沒有家的我們,後來有了破廟,沒有兄弟姐妹的我們,後來有了那麼多的夥伴,而我,也終於在一身腰肥體壯中證實了,潯是養豬能手。
扯開他的袖子,貼上我的唇,輕輕一嚙,幾顆淺淺的小牙印,怎麼也咬不下去了,想不明白為什麼小時候能下去的嘴,潯說的還真沒錯,沒心沒肺的。
別開臉,小聲的抽抽鼻子,我真的很幸運,很幸運,很幸運
我突然間的沒精打采讓他有些不明白,拈起一塊甜糕送到我的嘴邊,「是不是不喜歡吃了?這是你以前最愛的甜糕喲。」
我張開嘴,與以往一樣,含下甜糕的同時咬上他的手指,然後嘟著鼓鼓的嘴,沒辦法說話,只是閃著一雙眼,望著他。
他縮回手,手指放在辰邊,輕輕一舔,捲走手中的殘渣,親暱的動作讓我忍不住的笑了,潯真的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潯!」我低低的念著他的名字,沒有理由,只是喜歡咬著這個字時,嘴巴裡淡淡的甜味,「潯,潯,潯」
似乎知道我的習慣,他也不應,就是望著我,眼睛閃亮,像他身後廣漠天空裡的星星。
「潯,講故事給我聽吧。」我抬起臉,巴望著他。
溫柔的笑了,他慢慢的打開雙臂,對著我,一揚手。
我似狗兒般,窩進他的懷抱,腦袋枕上他的肩頭,額頭靠著他的頸項,雙手自然而然的抱住他的腰。
習慣呵,真不是容易改變的東西。
「從哪說起?」潯低下頭,臉頰蹭上我的頭頂,輕柔的眨著眼。
「都要!」我癟癟嘴,「我不知道的,事無鉅細,什麼都要聽,我不管!」
「好,好」他的手,打開紙包,抓出一把松子,慢慢的嗑著,剝出一粒松子仁放進我早就攤好的掌心中,「那我們邊說邊吃。」
我用力的點著頭,看著瑩澗飽滿的松子仁,與用功力一把捏碎相比,我還是喜歡潯慢慢的嗑著,塞進我手裡。
「我一起都知道老頭叫紫陽,是無極宗的前任宗主,當然不是我故意挖的,是他自己得意洋洋說出來的,那時候為了勸我修真,他把老底全揭了,就怕我把他當神棍。」潯的聲音,輕緩低柔,像夜間山谷中的微風,緩緩流過耳畔。
「為什麼那時候不告訴我呢?」皺皺鼻子,我不滿的表達著被騙了幾百年的小怨氣,「你和老頭都在騙我。」
他拍著我的小腦袋,「老頭說你的性子,上竄下跳,絕對忍受不了修真那種枯燥。」
我點著頭,「是啊是啊,只有你這個小老頭,才適合修真嘛,一坐幾百年,屁股都坐扁了。」
這個破老頭,連找徒弟都要找一個沒脾氣的,就是無慾無求,耐得住寂寞,還要天分高的,「他肯定說過我,朽木不可雕也,爛泥扶不上牆,對吧。」
他低聲笑著,胸膛起起伏伏,悶悶的聲音在我耳邊震開,「我沒想過要長生不老,我只想陪你,『風雷八式』還是老頭求了好久,我才勉強同意學的,只可惜那時候光有花架子,也沒真用過。」
我縮了縮身體,在他懷裡蜷得更緊,「我知道,潯一直都是為了我,什麼都是為了我,你說我上輩子到底修了什麼福?」
篝火冉冉,微風過處,吹起一串火星,翻滾著漸滅,空氣中只有細細碎碎的松子殼碎裂聲。
「後來,我離開了破廟,一心想走到『落鶩峰』給你報仇,只是等我到達的時候,早已比試結束了,我沒有功力上『落鰲峰』便想爬上去,幾次差點摔下來,再後來被『錦繡仙』的掌門師傅救了。」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卻聽得我心驚肉跳,我知道,真實遠沒有潯說的這麼輕描淡寫,為了我,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我本不想入『錦繡仙』的,只是他說,以我的資質,在下一屆的比試中一定能取得第一,那時候再替你報仇,說話也不有份量,而我覺得,『無極宗』的精髓老頭都教給我了,為何不乾脆再學一門,就這麼進了『錦繡仙』。」他的唇邊,終於露出了一絲精明的笑容,深葳不露說的就是潯這樣的人吧!
「那你為什麼弄得自己那麼醜。」我抱怨著,「若是你以本來面目出現,也許我們根本不用等五百年,我可能早就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想起三百年前的那一次錯過,我就恨得牙癢癢,忍不住的搔他的胸。
「你想我招惹女子無數?」他捏著我的鼻子,被我狠狠的瞪了一眼。
他攤開手掌,又是幾粒晶瑩飽滿的松子仁,我湊近嘴,如雀兒吸食般點過他的掌心,順著伸舌頭掃掃他的手掌。
他揉著我的腦袋,手掌中儘是柔情,「雖然晚了三百年,終於還是見面了,你終於還是我的妻子不是嗎?」
我身體一韁,所有的表情凍結在臉上,不自覺的想躲。
他立即察覺了我的不對勁,「怎麼了?」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發不出來,感覺他的手指輕輕擦過我的臉,「澗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潯的溫柔,讓我難以抗拒。
潯對我的瞭解,讓我無法隱瞞。
可是我怎麼說,怎麼對他說,我和初雲的事?
「我」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字,而他,慢慢的打開了一個又一個包裹,似無意,拈著糕餅送到我嘴邊。
剛張嘴,就被糕餅擋住了話,我慢慢的咀嚼著,他再一次拿起塊軟糕,「澗若不想說,就別說。」
我慢慢的搖了搖頭,眼神凝重,輕輕推開他的手,他不說話,只是望著我,琥珀色的眼中似乎有了什麼猜測的瞭然。
「我」眼前似乎又飄起了胡青霜的故事,我重重的一吸氣,「我和初雲已經成親了。」
山頂寂靜,只有山風偶爾的掠過,和樹枝的辟啪聲,我呼吸急促,一句話用盡所有的勇氣。
「哦。」他的聲音,聽不出來一點悸動,可是手中的甜糕,已經碎成粉沫。
他依舊一樣一樣打開著紙包,重複著這樣的動作,我的面前被堆得滿滿當當,他額前垂下的長髮,遮擋住火光,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只是覺得心頭說不出的失落。
我不過看見他和李嬌兒抱在一起,就兩眼得轉身逃跑,潯等待了幾百年的心,守護了我這麼久,換來我一句身屬他人的言語,他一定很疼、很疼
「潯」我一把抓住他一直重複動作的手,一向冷靜的他,手掌冰冷,顫抖著。
輕易的從我掌中掙脫,他抽出手,抬起臉,看看面前的食物,微笑著,「都是澗喜歡吃的東西,我沒有記錯吧?」
「沒!」我搖著頭,他拿起一包放進我的掌心,「澗喜歡的糯米糕,快吃,不然吹硬了。」
手心捧著,只覺得沉甸甸的,撲鼻的香氣第一次讓我想哭,火光中潯的眼睛,依舊溫柔,凝望著我,琥珀色的眼神中,我似乎看見一個身影在慢慢遠離。
「潯!」我突然一咬牙,「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想放棄你,從紫澗有記憶起,紫潯就是她生命的另外一半,潯和澗是永遠都不會分離的。」
他別開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到他的心思。
「我要你,我要紫潯,辰初雲也好,蒼凝冽也好,我都沒有想過放棄,對你也一樣,你可以笑我多情,罵我濫情,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和辰初雲成親前就說了,對於你們,我一個也不放手。」一口氣說完,他還是沒有任何表情,我抓著糯米糕,一塊塊往嘴巴裡塞著。
「你覺得,我會和別的男人分離一個女人嗎?」他突然一句話,我噎住了,不停的捶胸頓足跳著腳,而他,只是默默的遞過來水袋。
是啊,潯表面溫柔,骨子裡清高自傲,他會為了我這個花心的女人委屈自己嗎?
好不容易東西下了肚,我卻像被點穴了一般,不知道該說什麼,點頭,搖頭,貌似都是錯。
他慢慢的起身,高大的影子覆蓋上我拉長的人影。
我靜靜的看著他走近,貼上我的身體,猛的一扯,我落進他的懷抱,青草香中,一個聲音歎息著,「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