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定亂
1908年10月19日下午三點鐘。
劉繼業騎著洋馬穿過了破損的安慶城門,緊挨著端方的身影。在二人左右,是大量的護衛守護。或許是太湖縣的那枚炸彈,讓端方產生了心理陰影,此刻到任何地方都要帶足了護衛,深怕再冒出哪個不要命的革命亂黨。
自然,對救了自己一命的劉繼業,端方也是感激地無以復加,此刻讓其破格地陪同一旁,也是這種信賴的象徵。
還有一個原因是,第九鎮統制徐紹楨依然昏迷。雖沒有生命危險卻也受到了重傷,劉繼業作為第十七協協統、又是撲滅了兵變的大功臣,隨在端方身旁也勉強能夠說得過去。
陪同在端方旁,劉繼業亦只帶了貼身護衛兩名。至於所屬的第十七協部隊,則在城外原第六十一標和第六十二標的營地駐紮;安慶目前的安保由原巡防營部分、黎元洪部負責。
由於巡撫衙門最後成了戰場,兩次遭遇血洗,血腥味太濃、一時沒法清整,因此黎元洪便尋了個乾淨些的酒樓來迎接兩江總督大人。
入了城後,端方心情從一直緊繃著變得放鬆了些。
大局已定,原本能夠攪亂東南的一場大禍害被平定,他端方也死裡逃生……想到這裡,端方充滿了善意地看了看身後半馬距離的劉繼業,示意讓其靠近。
「鹿,此次若論功績,你實屬第一!」
「職下慚愧!」劉繼業絕無驕傲之色,低聲道:「那寇首柏蔚等人久潛伏於第三十三標中,職下卻未能及時察覺……兵變時部隊集結太慢,讓亂黨給逃竄了許多,寇首柏蔚也沒能抓獲。」
端方揮了揮手,面帶笑容道:「無妨……此事也不怨你!這些賊子隱藏太深,沒能露出蛛絲馬跡……這次起事若不是杭州那邊來了消息,我也是一點都不知道的。而且,這次兵變,就屬你鹿的部隊反應最快!一路平叛,俱是第三十四標的兵。能夠迅速平定此亂,避免亂軍擴大,第三十四標功不可沒!鹿功不可沒!」
說到這裡,端方忽然伸出手,側出身子,破天荒地拍了拍劉繼業的肩膀,用無比感歎的語氣道:「況且若非鹿……本官也差點要以身殉國了。」
「出仕任官數十載,當屬昨天最為驚險!爆炸之時,只覺吾命休矣……」哪怕只是回想起來,端方都一陣後怕,額頭上冒著冷汗。
出身滿人貴族家庭,年紀輕輕二十餘歲步入仕途後又一路一帆風順,就算因參與戊戌變法而被短暫冷藏也很快就復出,至四十歲便坐到了兩江總督的高位,端方一直都是很平平穩穩的,從未有過如此驚險的遭遇。
「這是職下的責任所在,也是督撫大人福星高照。」
面對劉繼業客氣的話,端方搖了搖腦袋道:「本官基本善惡好壞還是能分辨的。鹿捨命相救,吾亦必不負鹿!」
端方的這番話讓劉繼業說了些感恩的話。
一路上端方與劉繼業親切地聊了不少問題,不一會兒馬隊便已到了酒館前。
黎元洪、劉利貞等人已站在門口等待多時,見端方下馬後一個敬了新式軍禮、而舊軍出身的劉利貞則單膝下跪行了請安禮。
「二位免禮!」端方一邊作揖回禮,一邊笑著朝二人繼續道:「若無二位於安慶城內浴血奮戰,安慶城如何會如此快速收復、本官又如何能站在此地啊!二位著實幸苦了,本官亦必如實上報朝廷。」
聽到端方的的話語,黎元洪臉上顯現了些許喜色,而劉利貞卻已眉開眼笑,當場又跪了下去,朝著端方大聲道:「卑職……卑職只是秉著拳拳報國之心,忠君之念才捨得性命與賊子拚殺,心裡想的都是報答朝廷厚恩啊!」
「劉統領的忠心,本官自會表達。」端方將對方扶起後,便在黎元洪的引下入了酒樓。
大戰方休,黎元洪等人沒時間和精力細心佈置,只能把酒館打掃乾淨。
對此,端方自然不會有什麼介意之處。
事急從簡,端方方一坐下,便問道:「安慶城始末、恩銘大人如何殉職,請二位速速道來。」
這件事情自然是由親歷了大部分事件的劉利貞來講。他於是便將徐錫麟如何闖入巡撫衙門槍殺恩銘、各處巡警如何響應,並與城外的新軍裡應外合拿下了城門。當然,巡防營在自己的率領下不畏艱難,頑強作戰,與亂黨誓死拚殺,最後守住了西南角的『光輝業績』也被劉利貞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了出來。
當然,後面如何剿滅亂黨的過程,則由絕對主力的第二十一混成協協統黎元洪來講。
說了半響,端方自是大加讚許二人。
「徐錫麟、薛哲等叛逆深受皇恩,不思報國反而行謀逆之事,實在是天人共怒……」頓了頓,端方目光看向在場眾軍官:「不過幸有君等忠君果敢之士,剿滅逆賊,朝廷也必有褒獎。」
「不過……這朝廷花重金編練的新軍居然會出如此多的逆賊,實在是令人難以預料。黎協統,貴協也需要多加防備,仔細清查……」說完,看向劉繼業道:「我南洋陸軍第九鎮,待回到江寧後也需好好檢察,不可放過柏蔚之同黨,也不可再重蹈今日之覆轍!」
端方說得嚴肅,眾人都站起來行禮。
………………
晚上,劉繼業在開了一天的會後回到城外第十七協的軍營,進去後便見學社的眾多骨幹都聚集在司令部內,關啟平、王光照、蔣方震等人都在列。
「此次起義,安慶之革命黨幾乎全軍覆沒,而江寧除了我學社之外,亦損失慘重。經此一役,光復會與岳王會已元氣大傷,很難再有所作為了。不過,所幸第八鎮的日知會等會由於聯絡不足,最後沒有大規模響應,也算是保留了湖北的革命之火種。」
這次東南大起義,由於柏蔚的背信棄義,使得原本打算保持中立的學社最後加入到了鎮壓的行列。不過在劉繼業的干涉下,還是給第三十三標的岳王會眾人一條生路,使柏蔚、冷遹、熊成基等人突圍而出。
雖然清廷布下緝拿公告,但這些地頭蛇脫了軍裝想要逃脫也不是難事。
這個選擇最終還是使學社與其餘革命黨保留了一點顏面,不至於完全撕破臉皮……
然而就學社內部而言,眾人卻無不對柏蔚暗殺劉繼業的卑劣舉動憤慨之至!明明約定好了的中立行為不遵守,反而還謀奪第學社的位置,還加害領袖……若非劉繼業命令,當時徐立由和王光照等人是真的想乾脆把這些岳王會的骨幹都剿滅了。
學社內部之人像張孝准,本來對岳王會等人還充滿同情,甚至曾勸劉繼業加入起義、又如關啟平,其實也覺得此次起義是個好機會,不應浪費掉。這些原本對劉繼業保持中立的行為而略有不滿的骨幹,在柏蔚選擇暗殺之後,態度就完全轉變了。
對岳王會的憤怒掩蓋了同情,所以當王光照下令鎮壓第三十三標起事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
或者說正是柏蔚的這招臭棋,使學社的眾人下定了決心鎮壓,減輕了眾人的心理負擔之餘,也堅定了學社內眾人對劉繼業所說的:「中國之革命最終只能依靠國家主義。」的認同。
自此之後,學社內再不會還有人將其他組織的革命黨視作同志,而充其量不過是互相利用的盟友罷了。
劉繼業的話說完,王光照首先憤憤道:「鹿曾數次警告,我們國家主義與岳王會、光復會等人終究不是一路人……果不其然!若不是鹿事先準備了一手,又幸運地沒有重傷,他柏蔚險些就把第三十四標給謀奪了!」
王光照這話說得張孝准心裡有了內疚,自覺太過書生氣,看輕了岳王會眾人的不擇手段的程度,站起來主動道歉道:「此前我對岳王會眾人還曾心存幻想,甚至為此而在會議上與諸同志爭論……」
張孝准還準備繼續說下去,劉繼業卻忽然揮手打斷了他,溫言道:「此事不怪閏農。就算是我,也沒能想到柏蔚居然如此喪心病狂!不過經此,大家想必也明白了,真正的同志、志同道合可以許生死的同伴,只能是我學社。若是大家都能夠明白這一點,從此更加精誠團結,那麼炸向我的那枚炸彈就值了。」
劉繼業這番話說出來,眾人都深以為然。
大部分人確實因為這次事件絕了對其他革命者的幻想,將學社看作是根本了。
「只是讓此人逃了!不然……」徐立由對柏蔚的逃離依然恨恨不已。
受害者劉繼業卻反而沒有徐立由激動,笑道:「排滿終究還是我們國家主義當前之首要目標,因此與其餘革命黨留一份情面在,也是有好處的。」
頓了頓,劉繼業忽然朗聲道:「況且!這次事件後,江寧、乃至東南將再沒有其他能夠與我們學社對等的組織,而且這次事件也讓兩江總督端方對我第十七協充滿了信任……兩相結合,我們學社未來的工作也會少了許多掣肘,反而有利於國家主義革命!」
聽到劉繼業從樂觀的角度看這件事情,眾人仔細思索,卻覺得是這麼回事……
「回到江寧後,少了岳王會的掣肘,我們學社就能真正控制第十七協全部,並將工作拓展到其他部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