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一幕,也不知為何,竟都忽然莫名的跟著靜了一剎。
「這是在說什麼悄悄話呢?竟無視了周圍這許多人,還有沒有規矩了?」
太后笑著開口,姿態慈善,笑容可掬,就像是看著正在眼前打情罵俏的小輩。
「三殿下和王妃的感情可真好,真讓人羨慕呢。」
那是坐在君修源身旁的一個女子,清婉貌美,滿身的尊氣度不凡,此刻正以帕子輕捂朱唇,巧笑倩兮,眼波流轉,轉出一片瀲灩的羨慕。隨後她微微側頭,看了身旁的夫君一眼。
君修染又直身坐好,說道:「誰不知道二嫂與二皇兄鶼鰈情深,讓不知多少人艷羨不已,要說羨慕,也應該是我們羨慕你們才對。」
那二王妃又看了身旁夫君一眼,抿嘴羞澀而笑,轉而又說道:「聽說三弟妹已是有孕在身,真是可喜可賀,來年堯王府就又要添加小主子了。」
「本王也期待得很,只是辛苦了恬恬,本王亦是心疼得很。」
「能為夫君孕育子嗣,想必三弟妹也是歡喜得很,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三弟妹,我說得可對?」
「二嫂言之有理,確實是十分歡喜。」
二王妃笑容溫和,看著端木恬又不知想了什麼,語氣輕輕一轉就又說道:「不過這有了身孕,也確實是辛苦得緊,在這段時間裡又身子不方便不能侍奉夫君,弟妹倒是不妨給堯王府添幾房新人,也好讓她們替你侍奉三殿下。」
嗯?這是讓她給君修染討幾房側妃小妾之類的意思?
端木恬頓時眉梢輕佻,看著她默然不語了。
二王妃卻好像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神色不虞,猶自微笑著繼續說道:「說起來,你們成親也有快半年了,府上卻至今沒有添新人,可是弟妹你失責了呢。」
端木恬瞇了瞇眼,忽而嘴角微勾淺笑盈盈,說道:「二嫂說得有理,其實我前些時候還挑了幾個女子想要讓王爺收入房中,無奈我家王爺不喜歡,便又遣了離開。」
二王妃,以及旁邊那些剛想要也開口就這個話題說上幾句的娘娘們,聞言忽然怔住,絕對也沒有想到端木恬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已經找了女子想要讓三殿下收入房中?
怎麼可能?她在成親的時候,不是還說她的夫君一生只能有她一個女人嗎?怎麼現在反倒主動給他找起側室來了?
這讓她們接下去的戲該怎麼唱?
怔愣之後,二王妃輕笑道:「竟是如此,卻不知三殿下中意怎樣的姑娘,說不得大家都能幫著牽牽線呢。」
所有的目光於是齊齊轉向,看向了君修染。
三殿下卻在吃豆,香脆的豌豆在他齒間被咬得「咯崩咯崩」一陣脆響,就好像在嚼著骨頭渣子,莫名的讓人感覺渾身發冷,儘管他微微瞇眼,笑得輕而柔,甚有如沐春風之感,嚼豆子這麼一個動作落到他身上,不僅沒有半點粗俗反倒還平添了幾絲致。
吃完豆子,他又喝了口茶,才施施然開口說道:「這豆子磕牙,不好。」
呃?沒人問你這豆子好不好吃啊!
端木恬側頭看他,道:「聽說香撩客有一種豆子酥香脆軟,回頭讓人送些過來。」
「這倒是不必,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吃豆子。」
不喜歡吃?那你能別吃嗎?能別討論得這麼起勁嗎?咱們可還在等著您的回答呢!
三殿下好像終於聽到了她們的心聲,轉頭看向二王妃,說道:「多謝二嫂如此關心本王的房中之事。」
這話一出,二王妃的臉色頓時就是一變。
什麼叫關心你的房中之事啊?
三殿下好像沒有看到她的臉色變換,繼續笑盈盈,和和氣氣的說道:「不過恬恬身懷有孕,正是最脆弱最敏感最需要本王照顧疼愛的時候,她為本王懷孩子,遭受十月之苦,本王又豈能在這個時候不對她多加關心,反而還轉頭去疼愛別的女人?」
這話讓在場諸女子都不禁神色恍惚了一下,二王妃又側目看了身旁夫君一眼,嘴角的笑容微有些僵硬,卻又說道:「三殿下如此疼愛王妃,真要讓這天下的女人都羨慕不已了。三殿下如此疼愛弟妹,弟妹更越發的也該為三殿下著想才是。」
「二嫂當年才剛與二皇兄成婚便為他添了側室與你一同侍奉二皇兄,真正是賢惠,善解人意,京城不知有多少人對二嫂稱頌有加。可惜我家恬恬心眼兒比較小,容不得本王身邊還有其他的女人。」
這看似稱頌的一句話,落在二王妃的耳中卻格外刺耳,直刺得她神情僵硬,心臟抽搐著隱隱作痛。
君修染是說,豈能在恬恬遭受十月之苦時不對她多加關心反而轉身去疼愛別的女人。當年她懷孕之時,她的夫君卻與府中姬妾恩愛纏綿,她身邊不過圍繞這一群丫鬟下人,偶爾得蒙他一句關心便是欣喜若狂。
君修染說,恬恬心眼小容不得他身邊還有其他女人,於是他身邊就真的只有端木恬一個女人。她是賢惠,是善解人意,是被京城許多人稱頌的賢妻良母,可其實她真的寧願是嫉婦是刁女,如果這樣能讓夫君對她專情如一的話。
她輕輕垂放在腿上的手一點點握緊,似乎這樣就能壓下她的心亂如麻。
她今天是想要給君修染他們找不痛快的,怎麼竟反倒被他們給刺激了?
對面,端木恬歪過腦袋看君修染,眼神輕柔而專注。
君修染與她的視線相對,所有的溫柔笑意瞬間直達眼底,再轉頭看這邊的時候,那溫柔親切便又馬上虛浮在表面,彎著嘴角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本王與恬恬成親那日二嫂你似乎也是在場的,那麼也理該是聽到了本王在拜堂前說的那些話才對。」
二王妃頓時心中一緊,緊接著她又聽君修染說道:「既如此,二嫂也理該知道本王只願娶恬恬一人,對其他的任何女子都不作他想,二嫂卻為何還說出這等話來?莫非是對入本王的房,或是本王的側室很有興趣?」
「三殿下,你這話未免太也過分,妾身不過是身為皇嫂,關心你而已。」
君修染的那一句話讓二王妃倏然憤怒,這話太過分太作踐她了,將她置於何地?將二皇子的顏面置於何地?
「過分?」君修染也冷了表情,緊緊的盯著她說道,「二嫂分明知道恬恬不喜本王身邊有其他人,也知道本王在與恬恬成親之日便曾言明除恬恬之外再不娶其他的女子入門,卻仍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就不過分?本王一個大男人,就算是氣惱也總不能跟二嫂你過不去,可恬恬最近身子不好,若是因此而心裡不痛快,悶出了問題來,你能補償得起?」
這是要吵架的節奏麼?
二王妃是臉色因此而十分的僵硬,到了這個時候,君修源也終於開了口,說道:「三弟你這是做什麼?你二嫂也是關心你。」
「那可真是多謝二嫂的關心,可惜我見二嫂分明是想要挑撥我們夫妻的感情。」
「三殿下誤會了,妾身再如何,也不敢挑撥您與弟妹的感情啊。再說,這夫妻間的感情,又豈是別人隨便挑撥幾句,就能離間得了的?夫君,您說是吧?」
「愛妃所言甚是。」
君修染看著對面那對夫妻,摸著下巴喃喃說道:「像二嫂這般善解人意的,不自然不管二皇兄娶多少房側妃妾室都不會有意見,我家恬恬就不行了,本王便是在街上多看路過的姑娘一眼她都要吃醋,所以就更容不得二嫂如此明言直說本王娶妾之事,回去後怕是要被趕去書房睡了呢。」
二王妃剛緩和的臉色果然又僵硬了,每一個夫君有著三妻四妾的女人,聽到這樣的話都不可能會心情平靜的!
君修源目光閃爍了下,直直盯上君修染,然後又偏移落到了端木恬的身上,說道:「弟妹如此可就不對了……」
「二殿下怕是誤會了,我其實從來也沒阻攔過我家王爺娶別的女子進門,只要他覺得那個女子比我好,比我更讓他喜歡,我隨時都可以把現在所坐著的這個位置,讓出來。」
「你這樣,還說不會阻攔三弟娶妾?」
「二皇兄,這是我夫妻之間的問題,雖說你是兄長,可似乎也不宜多管。你要三妻四妾那是你的自由,二嫂不嫉妒不吃醋還甘願為你挑好姑娘進門那是她賢惠,本王卻只願守著恬恬一人,喜歡看到她為我吃醋為我嫉妒並堅決不許別的女人接近我半步的模樣。」君修染忽然開口說道,「況且,此事父皇也是准了的。」
最後加上的那一句「父皇也是准了的」讓聽到現在,剛想開口的太后娘娘當即將到了嘴邊的話給縮了回去。
端木恬輕輕撥開不知不覺中都靠到了她肩膀上的腦袋,嬌嗔的瞪他一眼,然後看向二王妃,說道:「我父親娶了我娘二十一年之後,也不曾再娶妾室,我外公更是娶了我外婆近五十年,也至今沒有妾室,所以我家王爺現在不過成親半年而沒有娶妾,二嫂實在不必覺得太過驚訝。」
二王妃看著她如此坦然的說出這樣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話,忽然便沒了聲響。
好像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端木恬可以蒙三殿下專寵了,因為她根本就認為,她的夫君一生只娶她一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旁邊的娘娘們看著端木恬的眼神也是各種各樣,太后亦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笑著打圓場,道:「好了好了,瞧你們這像什麼話?怎麼好好的說著就吵起來了呢?今天可是大年除夕夜,理該一家團聚,和和睦睦才是!」
反正也已經吵得差不多了,雙方便也都在太后娘娘如此開口之後安靜了下來。
是了,今日可是除夕夜,理該一家團聚,和樂美滿。
這樣一個夜晚,遠在北疆,從龍軍將士們卻正駐紮在青迦關上,也在舉行著過年的慶典。
軍營裡的除夕,沒有京城的奢華,甚至沒有尋常百姓般的和樂,依然是到處都張揚著獨屬於這裡的鐵血錚錚之氣,不過將士們圍坐一起,大口吃肉,卻不能大碗喝酒。
青迦關破,連岳終於鬆口願放寧清回大炎,從龍軍卻依然陳兵再次不敢有絲毫鬆懈,更不敢讓連岳的那群賊子們以為有機可趁,反咬一口停戰不過幾天,連岳雖說要放王妃回來,然而在那之前卻依然還有諸多的事情需要商討處理,至今,王妃仍在連岳,從龍軍的將士們不見其蹤影。
不過快了,連岳那邊已有話傳來,王妃已經離開連岳京都,正朝邊境過來。
與將士們共度除夕之後,軍營裡便迅速的恢復了平靜有序,每個人都各司其職,該睡覺的睡覺,該守衛的守衛,該巡邏的繼續巡邏,巨大的火盆在營帳之間熊熊燃燒,照亮了黑夜,照耀得營外的冰雪世界一片晶瑩。
青迦關上,有人出現在那最高的地方,遙遙眺望大炎京城的方向,然後轉身,望向連岳。
冷冽的狂風刮起他鮮艷的披風飛揚,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站在那兒,冰雪映襯中,比冰雪更冷,眺望連岳的目光與森冷中,亦蘊含著太多的思念。
清兒,你現在可好?可是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這裡等你,等得好辛苦,滿心焦灼和忐忑,惶恐恍惚如在夢中。
我以為你早已經不在,我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以為若要見你,只能在夢中或者死後……
清兒,你可知這些年來我有多想你?以至於當面臨此刻,我們即將再見面,我都覺得有些緊張有些害怕。
身後有人登上了山頂,看著遠眺連岳的父親,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一眼望去,廣袤原野之上一片冰天雪地,更遠處有隱約火光閃爍,那是連岳軍營所在的地方,卻不知他們今天是否有心情過這過年除夕夜那個方向,更遠一些的地方,戰爭暫歇,連岳的百姓們也都能過一個安心的年了,在某城內的一處奢華府邸之中,寧清站在窗邊看風景,靜靜傾聽著從前院方向傳來的絲竹取樂聲,神色平和,目光中卻隱隱竄動著深色光華。
她後退關上了窗,半餉油燈熄滅,有丫鬟裹著厚實的披風瑟縮著從房內走了出來,從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面前走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半個時辰後,有馬車碾壓著滿地的白雪,從城門緩緩駛出,朝著大炎的方向行駛而去。
車輪在雪地上碾壓出了兩條深深地痕跡,但卻很快就被從天上飄落的紛揚雪花覆蓋,淹沒了所有的痕跡。
次日,大年初一,一直到太陽高昇,昨日飲酒作樂到深夜又放浪廝混到凌晨的幾位護送夫人到邊境的大人才施施然起床,又是一番折騰之後才來到這院子請夫人出門。
這院子很安靜,守在門外的侍衛已換了兩班,正斜倚在門邊打盹兒,房內更是沒有任何動靜。
他們並不以為意,因為早就知道這位夫人低調安靜,身子也不好,這一路過來就沒聽她有多任何多餘的動靜,即便他們到日上三竿再過來,所遇到的怕也是這般安寧。
幾人整了整衣冠,才走到門口恭敬的說道:「夫人,該啟程了,不知您醒了沒有?」
門內安靜,沒有給他們任何的回應。
門外幾人面面相覷,又詢問了一句,卻依然沒有任何響動。
有人皺起了眉頭,覺得此事倒是有些反常,左右也沒見那服侍夫人的丫鬟,這都什麼時辰了,竟還不到這兒來候著?
「那丫鬟去哪兒了?怎的如此沒有規矩,竟到現在都沒有來這裡候著!」
馬上有人去旁邊的小屋裡找那丫鬟,卻找來了另外的兩個丫鬟,說是昨晚根本沒見那位姐妹回房,還以為一直在夫人的房裡侍奉著呢。昨晚守在門外的人卻說,亥時不到就見那丫鬟從房裡出來了,卻不知是夫人有什麼吩咐,跑院子外邊去了。
他們終於察覺到了不對,也再顧不得失不失禮,闖進了房裡。
房裡,有丫鬟被捆綁在柱子上,嘴上緊緊的綁了布條堵住她的嘴,已在她的臉上勒出了深深的紅痕。
看到有人進來,她瞪大眼睛用力掙扎,神色張惶,而這房裡,哪裡還有什麼夫人?
有人一夜奔馳,換了馬車伕繼續馬不停蹄的往邊境奔去,馬車內,趕了一夜馬車的車伕在外間蜷著身子補眠,隔著簾子,寧清傾身斜倚在軟榻之上,輕輕掀開窗簾,迎著鋪面而來的冰冷雪花看外面飛竄而過的風景。
「夫人請再忍耐下,我等定會將夫人安全送到邊境,送您回大炎。」
從簾子外傳來車伕的聲音,寧清聞言神色淡淡,說道:「有勞了。」
「夫人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現在朝中也不太平,還是有些過激派認為我堂堂連岳豈能幾次三番的被一個端木崢所擊敗,又認為是夫人您給連岳帶來了這一場戰禍,怕是會在這一路上對夫人動手。我們需得盡量避過他們的視線,盡快趕到邊境。」